第5章 煙

第5章 煙

海邊的落日總是很漂亮,熔金般的光芒隐在海水和雲層背後,像人類不曾追尋到的世界盡頭。

沙灘上的排球網被拆了,朋友把網和架子裝進背包裏,對着程在野這邊吼了句什麽。

程在野偏頭聽了陣兒,手攏在嘴邊應了聲好。

然後他走到了姜守言身邊。

這個點的太陽已經不曬了,姜守言還是縮到了最後一片陰影裏。

要說一個下午應該也不能把人曬多黑,但程在野帶着熱氣蹲下來的時候,姜守言來回看了圈兩人的膚色差,覺得他好像黑了不少,野得更帶勁了點。

可能是因為剛運動完,語氣聽起來也比平時輕快。

“他們約好了一起吃飯,”程在野拽出背包裏的花襯衫就要往身上套,“Paulo說Martim也會來,他下午——”

姜守言突然拽了下他的小臂。

程在野一頓,垂眸看他。

姜守言松開手,指了指他的肩膀:“上面還有沙。”

“哦,”程在野應了聲,平時一點不在意這些,現在倒仔細伸手拍掉了肩膀上的沙,拍完後又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似乎在想剛剛說到哪兒了。

姜守言開口提醒:“你說Martim也會來。”

“哦對,”程在野繼續往身上套衣服,“本來下午也讓Paulo叫了他,但他陪媽媽去醫院體檢了,就說晚上一起吃飯。”

程在野彎腰去拿放在姜守言腳邊的小背包,拇指在包帶上輕滑了一下,把背到左肩的包往上拉了點,又彎腰沖還坐着的姜守言伸出手:“走吧,我們一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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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幹燥,紋路清晰,掌根和指腹有一層薄薄的繭。

姜守言把手指搭上去,點頭說:“好。”

平時上班工作難得能聚這麽全,吃完飯後一行人也沒急着走,又找了家靠海的酒吧,喝酒聊天。

姜守言和他們都不怎麽熟,就坐在沙發角落小口喝着杯子裏的雞尾酒。

姜守言面前是圓桌和另一排面對面放着的沙發,沙發後面是一整面落地窗,能看見海水和落日。

程在野打完電話進來,和幾個服務員錯身而過,腳步突然頓住了。

還沒到蹦迪的時間,酒吧現在人少清靜,唯一算得上熱鬧的地方就是他們那群朋友在的小角落。

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聊到興奮的地方還有人站起來晃動手臂舞動身體,又引來一陣拍手大笑。

程在野視線頓在姜守言身上。

他好像和這份熱鬧格格不入,只是垂眸小口小口喝着杯子裏的酒,或者盯着窗外的落日發呆。

但偶爾有朋友把話題引到他身上,他又能很及時地接住,嘴角的弧度自然優雅,好像之前那點孤寂都是程在野被酒吧花花綠綠的射燈晃出來的錯覺。

姜守言聽人說話的時候會很耐心地盯着對方的眼睛,程在野看着他偏頭露出來的下颔和側頸,想起下午在沙灘拉他起身,拽在手裏輕飄飄的,像握了一陣風。

太瘦了,好像比昨天又瘦了一點。

玻璃窗外的金光散了一縷在姜守言柔軟的黑發上,程在野有一種他的生命力在随着落日一點點流逝的心悸。

“Zephyr,”桌邊有人看到他了,揮手沖他喊道,“(傻站着幹什麽?怎麽不過來?)”

程在野晃了晃指間夾着的煙,示意他還想去抽根煙。

朋友朝旁邊那些人努努嘴,意思是去什麽其他地方啊,這邊抽得正歡呢。

煙霧缭繞的小角落裏,有人叼着煙給了他一拳。

他又笑嘻嘻地坐下了。

程在野跟着笑了一聲,擡腳往沙發那邊走。

他的包放在了姜守言旁邊,他也坐在姜守言旁邊。

對話剛好結束,姜守言看向程在野,程在野把朋友遞給他的酒放在桌上,偏頭問:“想回去了麽?”

姜守言瞥了眼剛來不久的Martim。路上堵車耽擱了,說好的晚飯沒趕上,現在才和人聊上,并興致昂揚地思考一會兒玩什麽游戲助興好。

姜守言不是一個掃人興致的人,他低聲說:“再等一會兒吧。”

程在野就說:“好。”

他偏過了頭,看了眼桌上的酒杯,又想起自己指間還夾着的煙。

這個地方雖然不像在包廂那樣密閉,但煙霧繞上來還是會打擾到坐在旁邊的人。

于是程在野偏頭,向姜守言晃了晃手裏的煙,問:“介意麽?”

姜守言看着他的眼睛,覺得他好像不是很開心。明明出去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接的那個電話麽?

姜守言說:“不介意。”

程在野便擦燃了打火機。

他很高,腿也很長,占的地方會比別人更多一點,但沙發就這麽大地,程在野本能地更靠近姜守言一點。

所以動作間,胳膊會不小心蹭到姜守言的手臂。

衣料摩挲,酒吧深藍色的光影落在程在野肩頭,姜守言換了個側坐的姿勢,後背靠在扶手和椅背的夾角。

他看見程在野的喉結輕微滑動,脖頸上的筋延伸到鎖骨,又被襯衫的衣領遮蓋。

他視線上滑,挪到程在野的鼻梁和眉骨,不是典型的葡氏長相,五官還要更高挺一些,線條很明朗,睫毛黑長,根根分明。

然後姜守言就看到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那雙金棕色的眼睛透過被射燈燃紅了的薄霧,看了過來。

姜守言擡了擡下巴,問:“給我抽一口?”

那邊歡笑的聲音太吵了,程在野其實并沒有聽清楚,但盯着姜守言一開一合的唇瓣,好像又明白了什麽。

他沒有多思考,微微俯身,把煙遞了過去。

姜守言沒接,撐在皮質沙發上,仰頭就着程在野的手,抽了那口煙。

嘴唇含住煙頭,也貼上了程在野的指腹。

他不急不緩向內吸了那口煙,又微張嘴唇在原地吐出了煙霧。

射燈又把那煙霧染成了紫色,姜守言揚眸,看見程在野滾動得很明顯的喉結,再往上,對上了一雙好似獸類的眼睛。

程在野瞳孔的顏色,和很多猛獸的瞳色相似,只是他平時溫和開朗,那顏色便顯得懶散,像琥珀一樣澄澈。

不像現在,被冷冽的紫燈一映,流動着直白又危險的光。

姜守言好像并不能看明白,他又懶洋洋地靠了回去,微微仰頭,吐幹淨了唇齒間最後那點稀薄的煙。

程在野的手很輕微地抖了一下。

對面Martim突然站了起來:“(我想到了!)”

姜守言視線挪了過去。

程在野側回身,後腦勺枕在沙發背上,有點僵硬。

他垂眸看了眼指間的煙,又緩緩挪到唇邊吸了一口,鼻腔萦繞着很淡很淡的酒香,不知道是煙嘴上的,還是指腹上的。

Martim激動地說:“(在座的各位,除了Riley和Paulo我都是第一次見,我很高興認識大家,也想更了解大家一點,但光坐着聊天多沒意思,不如這樣吧,我們玩個小游戲。)”

Martim不愧是最擅長交際的鬼才,因為經常出差,各個國家的朋友都認識一點,每一個都能處成和姜守言這樣不是很熟絡但又有點熟絡的狀态。

酒吧以及小游戲玩的也多,他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了一副撲克牌,數了下在場的人數,剛好14個人。

Martim留下紅桃牌和大鬼牌:“(現在我手裏有十四張牌,依次給大家,拿到鬼牌的可以指定一個數字問問題,被選中的人不想回答也可以,喝酒就行了,你們覺得怎麽樣?)”

各位都很捧場,除了沙發角落的兩個人。

一個在懶洋洋喝酒,一個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麽。

牌發到了程在野這兒,程在野還盯着自己手指發呆,Paulo用胳膊肘捅了程在野一下:“(下午傷到手的又不是你,你盯着自己手指看什麽?)”

程在野被驚了一下,手肘又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姜守言。

他抿了抿唇:“抱歉。”

“沒關系,”姜守言還是那個懶洋洋的姿勢,揚了揚下巴,“遞下牌?”

姜守言運氣不太好,前幾把總是有人抽到他,他是程在野帶過來的朋友,大家和他都不怎麽熟悉,也就象征性問了幾個很簡單的問題。

“(來裏斯本是做什麽的?)”

姜守言:“來散心。”

“(為什麽會選擇來這裏散心?)”

姜守言想了想,說:“(可能因為是在這座城市第一次看見海。我讀書工作的地方都在內陸,大三暑假那年機緣巧合跟着老師過來走項目,工作間隙在海邊走了一圈,陽光很溫暖,風景也很美。)”

……

姜守言回答問題的時候不像之前坐得那麽懶散,有的時候會俯身去夠桌上的酒,動作間,領口的戒指一點點滑了出來。

天已經完全黑了,落地窗外的天際還殘存一抹霞光紅。

酒吧雖然昏暗,但射燈時不時打過來大家能看清楚姜守言脖頸上挂了一枚戒指。

反應也大同小異,先是愣一秒,然後擡眼去看程在野。

他們都是程在野的朋友,對程在野很熟悉,知道他不是一個會随随便便帶人一起玩的性格。

程在野沒說話,只低頭看着手裏的牌。

是一張鬼牌。

他頓了頓,然後随口報了個數字:“七。”

旁邊的姜守言把牌面翻了過來,紅桃七。

“又是我,”他似乎已經醉了,腔調拖得有些懶散,眼神也有些散。

姜守言把牌放到桌面上,又重新端了杯倒滿了的酒,靠回沙發,看向坐在他身邊的男人,說的中文:“你想問我什麽問題?”

程在野捏緊了手上的牌,視線落在姜守言頸間,問的很直白:“我想知道這枚戒指代表什麽?”

他看着姜守言的眼睛:“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姜守言似乎沒料到他會對這枚戒指感興趣,食指在邊緣轉了一圈,又在變得橘黃的射燈裏彎了眼睛:“代表……我的過往。”

Paulo看程在野表情知道這事兒不嚴重,開始在旁邊起哄了:“(犯規!犯規!有什麽問題是我們不能聽的,下次說葡語!別欺負我聽不懂中文!)”

又一輪牌發了下來,這回是姜守言拿到了那張鬼牌。

他精神似乎有點撐不住了,從煙盒裏抽了根煙出來點燃,吐煙的過程随口報了個數字:“六。”

程在野看了眼自己的牌,罕見地卡了下殼:“是我。”

Paulo探頭過來瞅了一眼,又縮回去嗤嗤地笑:“(你們兩還真是有緣。)”

姜守言也有些驚訝,但很快也笑了起來,是那種微彎眼睛,有壞心思的笑。

程在野心跳漏了一拍。

臺上突然放起了音樂,原本安靜的氛圍瞬間嘈雜,射燈變成了粉色,暧昧地照映在姜守言微揚的眼尾。

他一點點俯身,緩緩湊近了。

程在野聞到了煙味,也聞到酒味,但他并不讨厭這股屬于姜守言的味道。

熱氣灑在了耳邊。

“程在野,”姜守言叫了他的名字,慢悠悠問,“剛才我抽你的煙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程在野腦子霎時嗡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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