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處

第7章 相處

程在野從沙發上撐起來,站在茶幾邊靜了一會兒,帶了點窘迫:“……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姜守言在月色裏彎了眼睛,“人之常情。”

“要是我沒喝多,剛剛我也會抵着你,現在有些……”姜守言蹙了蹙眉,似乎又在思考用什麽詞語恰當,“力不從心?”

“酒精抑制了我正常的生反應。”

程在野:……

濃稠的夜色在視線裏流淌,程在野知道姜守言醉了,知道他現在說什麽都是酒後不經思考的胡言,但他還是在眼神流轉間被引誘了,思緒不受控制地朝着另一片歡愉的叢林奔騰。

起了反應之後呢?之後他們會做什麽?

姜守言安靜地躺在那裏,黑夜給他披了一層暗昧的外衣,讓程在野看一眼都覺得熱。

他垂了垂眸,再開口時嗓音喑啞,像吹了一夜海風:“還有哪裏不舒服麽?能自己走回房間嗎?”

姜守言并不知道程在野想了什麽,對他來說他們不過沉默地對視了片刻,程在野站在暗處,他連他的眼睛都看不清。

姜守言說:“好像好一點了,頭沒有那麽痛了。”

然後他撐着沙發站起來,走了兩步,自己把自己絆了一下。

程在野及時伸手把人扶住了,輕輕嘆了口氣:“還是我送你回房間吧。”

“好。”

姜守言很安心地把自己全壓程在野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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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在野半扶半抱地攬着人往房間走,掌心完全扣在姜守言肩膀上——很瘦,真的很瘦,骨頭都有些咯手。

“姜守言,你沒吃飯嗎?”

姜守言沒聽清,頭發擦過程在野頸側,揚眸問:“什麽?”

他眸光水盈盈的,嘴唇也水盈盈的。

姜守言沒聽到回答,只覺得程在野的呼吸好像沉了幾分。

房門緩緩推開,姜守言被帶到了床邊卻不肯躺下,他拽了下程在野衣角,說:“還沒洗澡。”

姜守言有潔癖,出差無論住多貴的酒店床單被套都要自帶,外出回家沒換衣服絕對不會往床上坐。

程在野說好,問他:“能站穩麽?我去開燈。”

姜守言嗯了一聲。

程在野松開他,走了兩步,去摁牆上的開關,燈光大亮那瞬,姜守言不适應地眯了眯眼,身形又晃了一下,程在野及時拽了他一把。

不知道喝了多少,皮膚都是燙的,連關節都透了層薄粉。

程在野确定姜守言站穩了,又松開他,去開浴室的燈。

“我在客廳等一會兒,”程在野回頭,“你有什麽事都可以叫我。”

卧室的門沒關緊,留了一條窄縫。

程在野坐在沙發裏,聽着水聲響,又聽着水聲停,他怕姜守言會摔跤,留意得格外仔細。

過了片刻,傳來拉開房門的細微動靜,程在野擡頭,看見姜守言帶着潮氣走了出來,發梢濕漉漉地貼在脖頸上。

對視間,程在野先開了口:“廚房沖了蜂蜜水。”

姜守言頓了一秒,扭頭去看,發現流臺面上放了一個卡通杯子。

姜守言走近,試探着握住了把手,還是溫熱的,可能酒精确實會讓人精神變得脆弱,那一瞬,姜守言幾乎被那熱氣逼紅眼眶。

他想到了他的外婆。

最開始出社會上班那幾年,姜守言工作并不順利,經常會應酬到深夜,喝很多酒。但無論他多晚回家,動作放得多輕,每每洗個澡的功夫,客廳和廚房的燈就亮了。

年邁的外婆總會慢悠悠端着碗蜂蜜水出來,笑眯眯跟他說辛苦了,讓他快喝,解酒的。

姜守言深深吸了口氣,抿了口杯子裏的蜂蜜水,甜意沖淡了喉口的苦澀,他輕聲問:“哪兒來的?”

程在野靠站在冰箱邊:“櫥櫃底下,我看過了,還沒過期。”

姜守言聳着肩笑了一下,程在野覺得這笑和之前那些都不同,看起來要更親近些,像初春新化的雪,帶了點稍縱即逝的溫柔。

程在野有些舍不得走,但已經很晚了。

他站直了身體,見姜守言不像之前醉的那麽厲害,便開口道:“那我就先走了。”

姜守言回過頭,沒說什麽,但程在野在那視線裏怎麽也挪不開步子。

姜守言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說道:“晚上你不也喝了酒麽?雖然只有一杯但應該也不能開車了吧。”

程在野可以打車:“嗯,開不了。”

姜守言說:“要不你在這裏将就一晚?隔壁也有空房間。”

程在野莫名反問了一句:“可以嗎?”

姜守言沒多想,只是低頭洗杯子:“為什麽不可以?這也是你的房子。”

程在野就笑着說:“好。”

姜守言躺在自己床上,聽見外面淋浴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房間只留了一盞昏暗暖黃的床頭燈,天花板上的蝴蝶裝飾被晃出了虛影,睡意朦胧間姜守言覺得那蝴蝶好像活了,在他眼前輕輕扇動翅膀。

淋浴的水聲也被拉長,成了一條長長的、流動的河水。

河水、蝴蝶、向日葵,姜守言閉上眼睛,晚風翕動,他像是睡在了春天的草場裏。

*

早晨吹開了窗簾,清寂的光線從窄窗傾洩,落在程在野薄薄的眼皮上。

程在野被光晃醒了,低頭摁亮了手機,八點十五,跟他平時起床的時間大差不差。

他從沙發上坐起來,揉了揉自己的後頸,沙發窄小,他睡得有些不舒服,至于為什麽沒有去房間裏睡,程在野抿了抿唇。

因為兩個房間裏的床擺放位置有點獨特,緊挨着同一面牆,昨天那種情況下,他确實不能在房間裏睡得很安穩。

沙發也挺好,程在野睡覺不挑地方。他喜歡戶外活動,也喜歡徒步旅游,山路多崎岖,也沒那麽多住宿的地方,很多時候都是睡袋一裹,在封閉的帳篷裏将就一夜。

程在野站起身活動了一會兒,視線一垂又看見了沐浴在陽光裏的向日葵。

他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它們的花瓣,葡萄酒瓶似乎有點小了,五朵向日葵緊巴巴地擠在一起。

程在野心想,該換個新的花瓶了。

他又拐去廚房看了眼冰箱,如他所料空空如也。

姜守言房間沒有動靜,應該還在睡覺,程在野摸不清他什麽時候醒,在冰箱上給他留了貼條,拿着鑰匙出門了。

卡斯凱什早晨很安靜,陽光曬在人臉上像一個溫柔的吻。

程在野開車先去了常去的那家甜品店,買了一份豆餡撻,又繞去父母的小院,從櫥櫃裏挑了個白瓷花瓶,然後進花園精挑細選,摘了朵新鮮的向日葵。

前腳剛離開,母親後腳電話就打過來了,通訊錄上顯示名稱:Corliss。

程在野瞥了眼手機屏幕,把車停到路邊後,才拿起手機接通:“度假還愉快嗎?程女士。”

那邊穿過一片嘈雜,來到一個安靜的角落:“挺愉快的。但昨天上門幫我照顧花園的阿姨說,家裏好像進賊了,別的東西都沒掉,就是向日葵被糟蹋了不少。”

程在野悶聲笑起來:“哪兒有,我明明摘得很小心。”

程桐也跟着笑。

她沒問他為什麽摘花,也沒問摘花是要給誰,只是說:“你好沒品味,光禿禿一枝花是沒有女孩兒會喜歡的。”

程在野手指點着方向盤:“為什麽不能是男孩兒。”

程桐連停頓都沒有,聲音依舊溫溫柔柔:“男孩兒也不會喜歡。”

程在野又嗤嗤地笑起來:“那等你們度假回來,我帶他過來玩啊,媽你親自搭配一束花給他好不好?”

“才到送花階段,你就想帶人上門,別人能願意麽?”

“所以我需要你啊,你幫我說說好話,”程在野手指玩着向日葵的花瓣尖,“他也是學翻譯的,你們肯定有共同語言。”

程桐問:“他叫什麽名字?”

程在野說:“姜守言。”

程桐把這個名字念了一遍,覺得有點熟悉,她前幾年在北京一所大學當特聘教授,教了幾屆學生,她很熱愛這份事業,那時候班上很多名字她都能對上臉。

電話那邊有人用意語說了幾句什麽,程桐聽了一陣,捂住聽筒回:“(知道了。)”

然後她扭回頭說:“我車到了,先挂了。”

程在野嗯了一聲:“玩得愉快。”

通話挂斷後,程桐對着不遠處的小道揮了揮手,一個眼眸是綠色的男人笑着朝她走了過來。

侍應恭敬地替他們推開門,他們走進托斯卡納的豔陽裏。

“Zephyr好像找到伴了,他說等我們度假回去想帶人家過來看看。”

男人中文說的很好,幾乎聽不出來口音,語音語調卻和程桐非常相似:“真的嗎?叫什麽名字?”

程桐說:“姜守言。”

“聽起來很斯文。”

程桐笑笑:“我也覺得。”

*

姜守言一直睡到午後才慢悠悠轉醒,窗外的陽光透了一束光亮曬到床尾,姜守言盯着空氣中跳躍浮動的塵埃發了會兒呆才想起什麽似的眨眨眼,下床拉開了門。

他走了兩步,看見了客廳沙發裏坐着的人,似乎已經起了很久了,茶幾上了放了一盒拆開了的糕點。

“你醒啦,”程在野視線也跟着他的垂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揪揪了揪自己的頭發,“本來是給你買的,但我有點餓,沒忍住拆來吃了。”

姜守言剛醒,又是宿醉後,思維還處于一根筋的狀态,問道:“為什麽沒有出去吃?”

程在野說:“因為想等你一起。”

他拿着那盒豆餡撻走到了姜守言面前,裏面還剩兩個。

“剛起床應該會覺得餓,你先吃一點墊墊肚子,我去做飯。”

姜守言聽到最後一句話,倏地擡了眼。

“為什麽這麽驚訝,”程在野笑了笑,“我會做飯很奇怪麽?”

“就當是留宿一晚的報酬。”

姜守言回房間洗了把冷水臉,才覺得自己好像醒過來了一點。

他盯着流動的水流發了會兒呆,直到飯香味從門縫裏幽幽飄進來。

真的很香,香得姜守言雖然腦子空空,但還是本能地拐去了廚房。

他坐在島臺邊的椅子上,懶洋洋支着下巴看程在野穿着圍裙忙活,肩寬腰細,賞心悅目。

直到現在姜守言才直觀體會到這棟房子裏真的什麽都有,鍋碗瓢盆和各種調味品,堆在之前空落落的廚房臺面上,生出了幾分讓姜守言覺得陌生的煙火氣。

姜守言不是一個光等着吃的人,他走進廚房想問問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餘光瞥見了粘在冰箱上的字條。

——出去一趟,很快回來,鑰匙我帶走了。

“我早上出去買東西,怕你早醒留的,”程在野拿了個料小瓶,往鍋裏旋着放胡椒粉。

姜守言嗯了一聲,探頭看了一眼,做的是中餐,幾乎都是姜守言喜歡吃的菜。

姜守言想到了昨天晚上和程在野朋友一起吃的那頓飯,沒想到程在野能觀察得這麽仔細。

似乎是覺得太安靜了,程在野找了話題。

“我是在德國讀的大學,”程在野說,“祖母是德國人,爸爸是德葡混血,他在一次旅途中遇到了我媽媽,和她一見鐘情了。”

程在野坦誠地把自己講給姜守言聽。

“我十八歲之前根本不會做飯,連煮飯要加多少米和多少水都弄不明白,但德國的飲食确實不合口味,被逼無奈,讀大學那段時間慢慢就把廚藝練起來了。”

程在野的聲音沉緩,很容易就能把人帶進去,姜守言在電磁爐沙沙聲中,似乎能看見十八歲的程在野滿心歡喜揭開鍋,然後對着半生不熟的米飯發愁。

姜守言笑出了聲,程在野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說。

“後來幾學期,只要有重要聚會,掌勺的都是我。但聚會不常有,飯要天天吃,所以就經常出現我的各位朋友忍受不了學校食堂,端着碗眼巴巴留守在我家門口的畫面。”

“我們那個時候課外活動也多,我有很多喜歡的東西,我喜歡滑雪,喜歡跳傘,喜歡游泳,喜歡潛水……我喜歡在戶外和自然接觸的感覺,那讓我覺得很自由。”

姜守言安靜地聽着,那一個個字仿佛變成了一幅幅恣意又燦爛的畫面,串聯成一個他永遠也接觸不到的世界。

“我留了很多照片和證書在家裏,如果有機會,我可以慢慢講給你聽。”

“姜守言你呢,你有特別喜歡的東西嗎?”

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姜守言垂下了眼睫,看着面前那鍋糖醋排骨。

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

糖好像熬得久了,他聞到了很淡很淡的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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