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晚

第14章 夜晚

姜守言沒回答,只是低頭抿了口果酒,酸甜沁涼,用來調和的葡萄酒提前冰鎮過,混着水果的香甜在他喉口和舌尖流轉。

悶熱的晚風吹透悠閑的伊比利亞半島,夜色下庭院角落靜默得像一幅深色調的油畫。

程在野無聲凝視姜守言低垂的脖頸,他知道剛剛那句“羅卡角離這裏遠麽”已經是他想得到的邀請——獨屬于姜守言的悠緩和委婉。

但他還想要聽到更多。

于是他又坐近了幾分,在姜守言看過來的時候笑着問:“姜守言你想去嗎?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程在野湊近人笑的時候其實很容易迷惑人心,因為那雙眼睛太漂亮了,像是盛滿了情人間耳鬓厮磨的深情,輕而易舉就能讓人陷進去。

不過他遇上的是姜守言。

即使不明說也能在眼神流轉間讓你心甘情願随着他的意願做事,就好比剛剛那滴濺到唇角的酒水。

他明明什麽都沒有說,但你就是想不由自主替他擦了。

果酒裏加了少許白蘭地,姜守言似乎喝不慣這樣的烈酒,眼尾有些迷蒙地眯起。

泛涼的氣息湊近了幾分,是豔陽和黑夜交替間,恰如其分的片刻清涼。

“你覺得呢?”姜守言停頓了一下,看見程在野喉結很輕微地滑動,“你覺得我想不想去?”

明明喝酒的不是他,程在野卻覺得自己耳根好像燒了起來,心跳跟随呼吸的頻率一起變快,變得躁動難耐。

程在野吞咽了一下,嗓音還是喑啞:“我覺得你想去。”

姜守言就順着他的話答:“嗯,我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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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守言笑着說:“我想跟你一起去。”

程在野不愧是他幾個朋友之間的焦點,一會兒沒見都能被Paulo嚷上幾句。

叫喊間姜守言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往島臺看過去。

偏頭的剎那,程在野伸手抓了兩塊冰塊,飛快塞嘴裏嚼了。

燥熱被壓了不少,他在嘭嘭的心跳聲裏長長呼出一口涼氣。

*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頭頂繁星遼闊。

Paulo酒都喝到嗓子眼了,還不忘把最後幾個烤鲈魚硬塞下肚,吃的太撐,臉當即皺成了一團。。

Martim摁着自己和Paulo比喝酒喝痛了的太陽穴,嗤了聲:“(怎麽沒撐死你?)”

Paulo直氣壯:“(最後幾個,不吃浪費——)”

話還沒說完,他猛地瞪大眼睛捂住嘴,扭頭就往洗手間沖。

吐的太厲害,實在沒力氣走回自己家,Paulo耍賴留宿程在野家客房,Martim怕他晚上撒酒瘋把程在野房子燒了,也和他一起留了下來。

其他朋友要麽有人接要麽住的近,相互告了別之後,小院登時就靜了下來。

這片沉寂顯得靠在涼廊邊的姜守言越發孤寂。

涼廊隔一段距離有一盞壁燈,壁燈昏黃,只能照個大概的輪廓,而姜守言就站在燈與燈之間覆蓋不了的昏暗處,慢悠悠點燃了一根煙。

程在野拿了車鑰匙從客廳出來,在庭院裏找了好一陣才看到姜守言的身影。

他好像和夜色融為了一體,只有指間橘紅一點火星帶了點活力。

程在野的腳步就那麽在原地頓住了,但沒頓多久就看見姜守言偏了頭,他幾步向前,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車放在露天停車場曬了一下午,拉開門熱氣直逼面門,程在野摁開車載空調,姜守言低頭系好安全帶。

車緩緩開出庭院的鐵門,路燈昏黃的光線一道一道從姜守言臉上晃過,姜守言有點精力不濟,像是喝醉了,又像是很疲倦。

他低頭從煙盒裏抽出來根煙,在程在野餘光範圍裏晃了晃:“介意嗎?”

程在野偏頭看了一眼,左手離開方向盤,幫他把窗戶摁了下來。

夜風吹拂起姜守言松軟的頭發,煙味也跟着繞到了程在野鼻尖,前方紅燈,程在野停下車,問出了從出庭院起就一直繞在心口的問題。

“姜守言,你不開心嗎?”

姜守言手腕搭在窗沿邊,緩慢抖落蓄長了的煙灰,他像是有些驚訝程在野的問題,眉眼很生動地揚了起來:“為什麽會這樣覺得?是因為我表現的太沉默了嗎?”

姜守言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的,但程在野覺得他現在的沉默和白天不一樣。

或者說姜守言白天和夜晚的情緒有一點不明顯的割裂,這點割裂很難被捕捉,剛有個苗頭,又會被對方游刃有餘地蓋過去。

車燈晃過搭在車窗的手腕,姜守言把煙慷慨地遞到了程在野面前,不算太近,需要低頭才能夠到的距離。

姜守言笑着問:“要嗎?”

程在野盯着面前那根細長的香煙,腦子裏想的是上次在酒吧裏的姜守言。

他的思緒輕而易舉被帶偏了,随後嘗到了淡淡的酒味和煙的苦味。

姜守言的煙抽起來有點苦。

程在野皺了皺眉,順着姜守言收回去的手看到姜守言的臉。

火星被吸得亮了幾分,他偏頭吐幹淨唇齒間萦繞的煙霧。

燈已經變了很久了,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許久沒動。

姜守言緩緩出聲提醒,聲音裏有不明顯的笑意。

“燈綠了,程司機。”

程在野無聲收回自己的視線,腦子裏全是姜守言吸煙時微張的嘴唇。

十幾分鐘的路程沒一會兒就到了,姜守言下車和程在野說謝謝和再見。

他緩步走上二樓,關上門被黑暗包裹的瞬間,臉上的笑意就淡了,那點僅剩的活力好像也跟着被抽空了。

姜守言很容易疲憊,好像他的活力有個限定期,夜幕一降臨,整個人會莫名變得遲緩。

但他同時也很會控制情緒,即使精疲力盡也能讓自己的微笑無懈可擊,直到回到無人之處。

姜守言沒開燈,幾步走到沙發躺下,盯着天花板發了會兒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又站起身,推開客廳的窄窗,背靠着窗沿,在兩花瓶向日葵邊抽起了煙。

浪聲一陣一陣從遠方傳來,姜守言一根一根抽着煙盒裏的煙。

他不曾意識到進門這麽久樓底下都沒有傳來汽車離開的聲音,也沒有在推開窗的時候發現不遠處那道颀長的身影。

程在野站在路燈下,仰頭看着二樓。

風把姜守言本來就寬大的短袖吹得鼓脹,顯得他單薄又輕飄,在煙霧缭繞的窗臺邊搖搖欲墜。

程在野看到了姜守言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那些被他藏在懶散沉默下的孤寂與不安,以及在夜色裏緩慢流淌的隐晦的自毀傾向。

程在野并沒有要窺探的意思,他只是想等樓上亮了燈再走。

姜守言晚上表現得有點奇怪,他很不放心。

程在野繞着建築走了半圈,站在街道邊的路燈下,直到二十分鐘後,姜守言推開客廳的窗,一根接着一根開始抽煙。

程在野意識到不能任由姜守言這樣獨處下去,但他又清楚地知道現在去敲門,面對面說話不是個很明智的決定。

所以他轉身走到幾步外的草坪坐下,草坪後面有一大片茂密的灌木叢遮蓋了他的身影。

随後他拿出手機,撥通了姜守言的電話。

那邊沒響多久便接通了,大概就是正常從口袋摸出手機,看屏幕顯示的來電名稱,然後滑動接通的時間。

“喂,程在野。”

姜守言的聲音很平淡,如果不是在他樓底下,看到他神經質一樣一根接着一根抽煙,程在野或許也會被這平穩的聲音糊弄過去。

他心裏有些亂,沒想好要說什麽,就随便編了點東西。

“我已經到家了,Paulo在沙發上醉得昏過去了,Martim剛把他抗上樓,”程在野編起謊話來都不帶停頓,“你呢,你睡覺了嗎?”

姜守言不相上下:“還沒有,剛洗完澡,準備睡了。”

雙方都很有默契地停頓了一下,夜色寂靜,姜守言能聽見對面沉緩的呼吸聲。

他摁滅了手裏沒抽完的煙,轉過身倚靠在窗邊,俯視街道對面昏黃的路燈,又沒什麽目的地掃到了不遠處的灌木叢。

他聽見了小蟲幽微的鳴叫,不知道是聽筒裏的還是遠處草叢那的,然後對面的呼吸靜了片刻,很認真叫了他的名字。

“姜守言。”

姜守言有些走神:“嗯。”

程在野突然低聲說:“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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