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蝴蝶

第34章 蝴蝶

姜守言心跳突然變得很快,某種說不出口的情緒像是冒泡泡一樣一點點湧了上來,讓他難過、期待,同時又有點焦躁。

他盯着那條微信消息,擡眼看見倒映在電視屏幕裏的自己。

臉色蒼白,很瘦,頭發長到遮住了耳朵和眼睛,沒有精神,狀态很差,一臉的病态。

就算他再想否認,此刻也不得不承認,他最近過的究竟有多糟糕,甚至連回複這條微信的勇氣都沒有。

他既沒辦法同意,也沒辦法直接拒絕,手機懸在屏幕上半天找不出個合的借口推脫。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明明回複一句“不要”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但姜守言就是覺得很難,好像那兩個字前面是一座很高的山,他得先爬過去了才能說出口。

可他爬不上去,這種扭曲的認知讓他開始坐立難安,呼吸急促,他甚至想直接把手機摔碎,這樣就不用面臨這樣的困境。

對面好像并不知道他的糾結,只是見他許久沒有回應,又補了幾句。

—我只是看看牆

—幫你看看露營燈安在哪裏合适

盯着這兩行字,姜守言突然松了口氣。

—大概兩三分鐘就行

—可以嗎?

姜守言起身,繞過茶幾坐到沙發對面,拇指摁住前面的攝像頭,打了個視頻通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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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通過程中,他摁了翻轉攝像頭,确定屏幕裏顯示的是沙發後的背景牆,才緩緩挪開手指。

程在野之前消息回的快,這個電話卻接的很慢。

随着手機嗡地一聲響,姜守言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程在野的臉出現在屏幕裏,眼睛被身邊的臺燈映得星亮。

“你那裏太陽好大啊,”程在野看着投到沙發上的陽光,伸手拽了拽身上棉質的長袖,“我剛洗過澡,這裏已經是晚上了。”

姜守言不知道說什麽,就只能嗯,帶着濃重的鼻音。

很輕一聲,聽得程在野心口發酸。

他盯着視頻裏空曠的沙發,想象姜守言坐在那裏的模樣,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往眼前洶湧。

他飛快翻轉了攝像頭,緩着呼吸裏的酸澀,拿着手機走到了落地窗邊。

“給你看看金門大橋,是不是和裏斯本的四二五大橋很像?”

程在野抹了下自己的眼尾,姜守言嗓音有點啞,透過聽筒響在安靜的夜色裏:“是很像。”

程在野眨了眨眼,又提了提嘴角,重新把攝像頭轉了回來。

“你準備貼多少只蝴蝶上去?”

畫面晃動了幾下,從程在野胸口滑到下颔,或許是光線原因,姜守言從下看見他的眼眸有點泛紅,等他重新坐回臺燈邊,平視屏幕的時候,又顯得很正常。

姜守言近乎貪婪地盯着視屏裏的那張臉,頓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剛剛提了問題。

他又挪動手機對着收撿在茶幾旁的蝴蝶,說:“就這麽多。”

“沒有多少,可以做一面小的。”

程在野撐着下巴,看着重新移回去的畫面說:“不如就貼在右邊吧,伸縮架釘在沙發旁邊的牆壁上,你到時候也不用挪沙發,燈泡垂下來不會擋人。”

姜守言:“好。”

“蝴蝶到時候豎着用熱熔膠沾在牆壁上,不過熱熔膠上牆就很難完整弄下來,粘的時候要注意一下,不要太密了,不然不好看。”

“或者你可以貼個牆紙,粘在牆紙上,到時候不喜歡直接撕牆紙方便點。”

姜守言說:“不會不喜歡的。”

程在野愣了片刻,緩慢地笑了起來:“慢慢來,一天做一點,不用着急。”

“好。”

正午的太陽太曬人了,姜守言拉了半邊布藝窗簾,坐在朦胧的光線裏。

已經過了每天慣例的問候時間,但程在野還是對着畫面裏的沙發問了一句:“吃了麽?”

畫面外響起一道懶散的“吃了”,像是某種殼類生物對世界探出來的觸角。

程在野:“吃的什麽?”

姜守言曲起了膝蓋,顯得很放松:“魚,祁舟家吃的,我們住上下樓。”

“這麽好啊,”程在野應道。

“嗯,”姜守言問,“你呢?你今天吃了什麽?”

“唔,在酒店随便吃了點,”程在野揉了下自己半幹的頭發,“國外過節的氛圍不濃厚。”

“不過我每年春節都會回國,和我爸媽一起。我們家親戚朋友挺多的,都聚在老宅子裏,很熱鬧。”

話到這裏,程在野突然頓了一下,盯着屏幕很認真地問:“到時候……可以見麽?”

姜守言沒辦法拒絕程在野。

挂了視屏後,他看了眼日期,又低頭看了眼自己。

還有幾個月……會好起來的吧。

*

最後那面蝴蝶牆,姜守言花了五天才做完。

偶爾很晚都睡不着的時候,他會晃着燈泡,看那些蝴蝶在牆上扇動翅膀,就好像回到了聖米格爾島的木屋裏。

清寂的光線落在眼尾,他揣着對盛夏的回憶,就那麽蜷在沙發上,一點點睡着了。

最近幾天,姜守言覺得自己挺平靜的,甚至都沒那麽排斥出門。

他順着自己的情緒,盡量調整作息,到最後甚至能在家做了飯,再坐地鐵給祁舟送過去。

起初祁舟收到姜守言微信消息“我明天給你送飯吧”的時候,已經做好了第二天吃醫院食堂的準備,但沒想到姜守言還真送過來,還一連送了四五天。

他端着飯盒,來回看了姜守言好幾眼,問:“你是正常的麽?”

姜守言思考了會兒,點了點頭說:“應該是吧。”

祁舟:“要不要再複查一下,或者做個心咨詢?”

姜守言搖了搖頭:“我覺得好像沒那麽難受了,應該不需要了吧。”

祁舟還想再說什麽,姜守言不想聽了。

他站起來,拿了脫在椅子上的薄外套,說:“我先走了,記得把飯盒洗了再拿回來。”

這些天溫度突然降的厲害,姜守言覺得自己腦子好像有點跟不上降溫的速度,變得有些空蕩飄忽。

他走出地鐵站,看到了路燈上插着的國旗,後知後覺意識到,已經國慶節了。

然後想起來,祁舟七天假,又撈了三天班上。

他在冷風裏勾了勾嘴角,順着街道慢悠悠走回了家。

或許是天氣太冷了,又或許是最近的生活太過規律了,這種規律本身就是一種有意識的壓制,等到達極限又是新一輪的爆發。

起初姜守言并沒有意識到,他只是覺得有點累,所以躺在沙發上睡了一覺,這一覺睡得有點久,醒過來天已經黑了。

他覺得很餓,又不想做飯,于是拆了買來當做早飯的小面包。

這種小面包一袋有二十四個,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袋子裏只剩下兩個,面前的茶幾上散落的全是包裝袋。

姜守言坐在夜色裏怔住了,下一秒湧上來一股強烈的反胃感,他沖進衛生間,跪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

姜守言在一陣陣燒灼的痙攣裏,混沌地想,原來他這些天過的一點都不快樂。

這間屋子裏到處都是外婆的影子,那些回憶無孔不入,在某個轉身的瞬間,就如同潮水一樣湧了上來,然後又在他還沒來得伸手觸碰的時候,變成一張冰冷的遺像。

痛苦像牢籠一樣囚着他,讓他壓抑得幾近窒息。

等姜守言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出了門,走到了外婆跳江的地方。

姜守言低頭看着,前幾天下了場雨,江水比以前流得更快了些。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你好?”

姜守言轉過腦袋,沒擡頭,帽檐擋着他的視線,他只看見一雙白淨的手,手上拿着兩張宣傳單。

“紋身了解一下嗎?”小姑娘把宣傳單遞到了他面前。

姜守言腦子鈍鈍的,甚至沒辦法思考一個紋身店的小姑娘,在這麽晚的時候到這條都沒什麽人的橋上發傳單本身就是件很奇怪的事。

姜守言聽見自己問了一句:“會疼嗎?”

小姑娘愣了一下,說:“看你要紋哪裏,有的地方沒那麽痛。”

“要不你來我們店裏了解一下吧,這裏太冷了,我們店不遠,就在那裏。”

小姑娘原本只是想把人先勸下來。假期大家都出去玩了,他們店沒什麽生意,本來都想提前關門了,結果在收拾東西的時候看見一個戴着帽子,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在往橋那邊走。

那條橋出過事,他們這附近的人都知道,小姑娘有點擔心,當即抓了兩張宣傳單跟了上去。

沒想到,那男人坐在店子裏,捧着杯熱水安靜了會兒後,竟然還真的了解起來了。

“什麽都可以紋嗎?”姜守言問。

小姑娘:“是的,看你有沒有例圖,沒有的話也可以我們這邊設計。”

男人垂下頭,在手機上搗鼓了一陣,然後把屏幕翻轉過來問:“這個可以紋嗎?大圖。”

小姑娘定睛一看,是一張日落的照片,比例有點奇怪,像是在原來的照片上截掉了一部分。

“可以是可以,就是你要考慮清楚,”小姑娘說,“這種大面積的紋身時間會很長,今天肯定是紋不完的,而且如果長胖一點,圖形也會變形。”

姜守言又垂下了頭,很久沒有說話。

空氣突然沉靜了下來,讓人有點不适應。

小姑娘這邊正想着能再說點什麽東西,姜守言突然擡起了頭。

他的眼睛在陰影裏很黑,顯得有點無神:“那可以紋蝴蝶嗎?”

“可以,”這回她應得爽快,“你想紋哪種蝴蝶。”

姜守言說:“綠貝矩蛱蝶。”

蝴蝶這種東西是紋身裏很常見的要素,小姑娘在網上搜了些照片了解了一下,很快就在平板上畫好了設計圖。

“這樣的可以嗎?”

姜守言正坐在玻璃窗邊盯着外面的夜色發呆,聞聲偏過了頭。

他其實并不在意蝴蝶是什麽形狀,他只是想通過一種疼痛蓋過另一種疼痛。

“可以。”

最後那只蝴蝶紋在了姜守言小腹上。

小姑娘擺弄着機器,坐在姜守言旁邊。

她戴上乳膠手套,又用酒精給所有東西都消了遍毒。

姜守言躺在紋身床上,帽子沒取,帽檐壓得低低的,避免了和人産生視線接觸。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低頭說:“開始了哦。”

她手法很輕,但針紮進皮膚裏再怎麽輕也還是會有痛感。

姜守言很輕地皺了皺眉。

小姑娘似乎不太喜歡這麽沉默的氛圍,忍了很久最終還是沒忍住,找了點話題。

“你之前為什麽會想着紋日落啊?大圖複雜,紋了以後後悔的人挺多的,是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姜守言忽地擡了下頭,小姑娘直到現在才算真正看清他的眼睛。

可能是因為疼痛,微挑的眼尾稍稍泛了點紅。

她聽見他說。

“因為照片裏有只鷗鳥,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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