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往日種種因果,今日終将斬盡 他的小白……
第56章 往日種種因果,今日終将斬盡 他的小白……
“師尊, 您要去哪裏?”
齊姜回頭,看見了追出殿外的小弟子,大殿門前空曠寬闊, 殿前的魔使戒備森嚴, 司淩一個人立在那裏, 就好像風中的一棵小樹。
她迎了幾步上去, 摸了摸司淩的頭,叫她快些回去。
“您要去哪?”司淩執着地問道。
“我有事要做, 阿淩只要在這裏,安心等我回來就好。”
“我能和您一起去嗎?”司淩猶豫着說了出來。
其實齊姜獨自出門的次數并不少, 師尊有她的事情要做, 有些或許是并不方便告訴她的, 司淩從來都是知道的。但是獨獨這一次, 她莫名地覺得憂心。
可是為什麽要擔心呢, 師尊那麽強,魔界, 仙界,根本沒有什麽人可以去當她的對手啊。
齊姜回身笑了笑,伸手在司淩的眉心輕輕一點。
司淩沒有防備,很快昏睡過去,齊姜伸手接住了她, 召來親近的魔姬, 仿佛害怕吵醒司淩一般低聲囑咐了幾句。
“殿下......”魔姬有些疑惑,“殿下和少主怎麽了?”
“沒什麽,”齊姜神色淡淡,“很快就不是了。”
不是什麽?魔姬有些疑惑,但是卻不敢再開口詢問, 魔尊性情溫和禦下有方,但是自己也不能對魔尊大人的命令過多窺探,她點點頭行了個禮,領命而去。
.......
“重逢來得還真是快啊,阿珩。”
謝珩也是這樣想的。
六百年前他一劍将齊姜斬落于誅仙臺的時候,曾經以為那就是訣別了。他在巫山上為師尊立了衣冠冢,和師弟師妹們在一起。他知道楚懸和岳岚午夜夢回時大概依然還是會思念師尊,幻想着有一天小筠挂在門上的風鈴突然被吹動,他們以為只是一陣風的時候,擡頭看見風塵仆仆歸來的師尊。
但是一切都早就不可能了。比起眼前這個魔尊齊姜,謝珩情願她在自己的回憶裏永久地安息。
“阿珩想知道什麽,何必問旁人呢,明明我什麽都會告訴阿珩的。”
魔界第六重開始,就是傳說中的上六重了。與下六重的煉獄不同,這一重開始魔界的一切,仿佛與普通的人界無異。
謝珩看了一眼四周,是平平無奇的荒原,一陣風吹過來,能把齊姜的話送的好遠。
一如從前的巫山之頂。
“我本也沒打算問它。”
“是麽,”齊姜說,“我還怕我殺了夢貘,阿珩會不高興。”
“我自己來找師尊,也是一樣的,不過是多費點工夫罷了。”淩霄劍出鞘,靈劍認主,和謝珩一樣,這把曾經名揚天下的靈劍,到了如今也隐隐環繞幾縷魔氣。
“阿珩現在,已經不缺時間了,對麽。”
沒入魔的人才要在入魔之前争分奪秒,但是謝珩已經自願堕了魔到了魔界,早幾刻晚幾刻殺齊姜,對他來說已經并無不同了。
“一直以為阿珩變了。想不到阿珩還是和從前一樣固執啊。”
“除惡務盡,也叫固執嗎?”
“就算是賠上自己也要殺我,真的值得嗎?我不曾如前幾任魔尊一樣再起戰火,令人間生靈塗炭,就算是這樣,你也要殺我嗎?”
“小白呢,她怎麽辦?那孩子那麽離不開你。”
謝珩垂眼,大概是真的心中有愧,沒有說話。
他的小白,他到底要留她一個人了。
他想起過去的二十餘年裏,每次給小獅子洗完澡後她身上的皂香。
突然好想再摸一下她的頭發。
“我殺了師尊,然後自我了斷。”
“我不要小白像從前的我一樣,親手殺了我,就已經是我最後能做的了。”
謝珩說的意有所指,齊姜聽出來了,卻并不在意地搖了搖頭。
“阿珩在怨我。”
“死亡是最容易的事了。我也一樣不願這樣不人不鬼地活着,只可惜我有我未竟的事要做。”
淩霜劍如風而起,謝珩不欲再與她相談,只是一劍斬下,劍氣劃出一道耀眼的弧線,直取齊姜胸口。齊姜輕步一錯,身體後傾,瞬間如鬼魅般消失在空氣中。
藏頭露尾。
淩霜劍劍尖微顫,天穹驟然雷鳴,劍氣如暴雨傾瀉而下。
他的劍招比起未入魔前,又精進幾重。畢竟齊姜方入魔不能很好掌控魔氣時,也尚還不是他的對手。而如今二人都入了魔,誰更勝一籌,便又成了未可知的事情。
齊姜從陰影中現身,黑焰化作一面巨盾擋下劍氣。她并不在意地笑了笑,黑焰凝聚成數道尖銳的焰刺,如流星般向謝珩射去。
謝珩腳下一踏,身形掠起,劍光如虹,一劍一式恰到好處,将焰刺全部擊碎。他落地之時,地面蕩開一道靈力波動,淩霄劍寒光陡然暴漲,周圍空氣如被凍結般沉寂。
齊姜察覺到氣勢變化,臉色微變,身形暴退,試圖拉開距離。謝珩不給他任何喘息之機,淩霜劍劍尖指地,劍意爆發,萬道劍影從四面八方沖向齊姜,将他逼入陣法中央。
“如此這般.......”
齊姜似乎微微地嘆了口氣,于是寒光一閃,萬道劍影竟被盡數從中切斷,碎成無數劃落的流星。
謝珩被逼退幾步,看着出現在她手中的那柄劍,神色有些恍惚。
“照夜。”
照夜劍。
齊姜輕輕地笑了笑:“阿珩還記得它。”
怎麽會不記得。
人族的史詩裏逃不開的照夜劍,齊姜的名字離不開的照夜劍,在人間齊姜的廟宇中,有時會被單獨塑像的照夜劍。
通常是被臆想為女子,因為它實在太漂亮了。劍光如月華,即使在長夜裏也如夜明珠一樣發着光。劍身流暢內斂,可是一出鞘時,卻是令人無比敬畏的寒光。
她曾在萬軍之中以此劍取得妖族大将猙邪的首級,她曾以此劍斬殺無數妖魔。人族将士每每看見他們的将軍執劍沖鋒在前,士氣便總會如潮水般高漲。
巫山上,她也曾用此劍無數次地陪弟子習劍,吹落無數飛華。
年少的謝珩很喜歡這把劍,他看似不說,其實每次齊姜拿出這把劍陪他對練的時候,謝珩總是會很歡喜的。是啊,照夜劍,天下第一劍,怎麽會有劍修不在意它呢。
在他第一次下山歸來的時候,齊姜送了他淩霜。
謝珩的第一把好劍。
淩霜的樣子和照夜其實是很相似的,劍身纖薄卻堅韌無比,劍刃鋒利如新雪初霁,泛着清冷的寒光。仔細看去,劍身之上镌刻着複雜的雲紋,仿若高天之上的雲霄随劍而動,微微流轉時仿佛能聽見天風呼嘯。劍鋒邊緣隐隐透着一抹星藍色,仿佛夜空中遙不可及的星辰,被鍛入了這柄劍中。
握柄上嵌着一枚澄澈的青玉,是齊姜鑄完劍時,覺得這劍太素加上的。她自己不喜奢靡,卻覺得少年人合該多配些金玉之物,巴不得把弟子都打扮成小少爺小公主。
她知道謝珩是很喜歡的,她把這把劍給謝珩的時候,那孩子高興得恨不得睡覺也抱着。
“.......自然還記得。”謝珩說。
照夜劍在齊姜隕于誅仙臺時,本就已經和主人一道沉睡在了那些真實或是不真實的歷史裏了。
司州重逢時,齊姜也不曾拿出來,謝珩本以為它早已不知所蹤了。
“照夜.......是我第一次出征時,姬樊為我鑄的。”齊姜的神色罕見地出現一絲隐秘的柔情,可又在轉瞬間消失不見,仿佛只是旁觀者的幻覺或臆想。
“他若不做帝王,或許也是幹将一般的人物吧。不過和小真比起來,天賦還是差些。”
“我記得您說過,循真是千年難遇世無其二的天才。”
“是啊,”齊姜有些感慨,仙門大試五年一次,幾乎稱得上萬裏挑一,她五百年來不過收了一個謝珩一個魏靈溪,“那一年,我已經挑中了阿筠,本不該再收徒的。但是小真實在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鑄劍師。”
二人如常地攀談着,好像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好像那些人都還好好地活着。
但是齊姜很清晰地知道,和六百年前一樣,謝珩是來殺她的。
烏雲低垂,天地間一片肅殺之氣。謝珩立于山巅,手握淩霄劍,劍鋒映着暗淡的光,仿若一彎寒月。他的神色冷峻,周身劍意萦繞,仿佛與這風雲融為一體。
往日種種因果,今日終将斬盡。
淩霜劍微微震動,發出清脆的劍鳴。
金鐵交鳴聲震徹山谷,迸發的劍氣撕裂了兩旁的樹木。謝珩身形一錯,反手一劍疾刺,劍光如長虹貫日,直逼齊姜胸口。
齊姜冷哼一聲,照夜向上一挑,硬生生将劍鋒撥開。他順勢後退半步,劍勢一轉,化作連綿不絕的血影,将謝珩籠罩其中。
淩霄劍在謝珩手中走如游龍,每一次出劍都恰到好處,劍尖與血影相交,擦出耀眼火花。他借力翻身而起,淩空一劍斬下,劍氣如天雷般直劈齊姜所在的方位。
齊姜面色一沉,照夜劍猛然插入地面,一道血色屏障驟然升起。
但是還是晚了,肩膀血肉模糊,右臂幾乎已經沒了知覺,喉口感覺到一絲甜腥,是很陌生的感覺。
在她漫長的生命裏,已經很久沒有人能讓她受傷了。
第一反應好像是新奇的,回過神來時,才有麻木和留血的感覺。疼痛是一種特別的感覺,能讓人感覺到自己也像人一樣的活着,也能像人一樣去死。而不是什麽不老不死的,非人的怪物。
有那麽一瞬間她想,要是真的能這麽死去就好了。
或者,要是六百年前就能死在靈溪手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