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何以為家

“什麽都不缺?怎麽可能”尚隆失笑道。

“難道不是嗎?”蘭亭澄明的眸子帶着月色般的光華,看着尚隆道,“主上貴為一國之王,物質上定不會有所短,而以主上的高齡,生死榮辱,什麽戲幕沒有見過?即便真有執着,也早便放開了。所以,主上應該什麽都不缺。”

尚隆聽着蘭亭頗有邏輯的分析,忽然覺得自己在蘭亭眼中竟然比想象中還要滄桑。他沉默着,又聽蘭亭道,“然而,時間越是悠長,那些未曾得到的、抑或曾經失去的,便愈發分明。”

得到的,也就得到了;失去的,卻愈發璀璨。

時間可以模糊習慣,卻将執着打鑿得更加清晰。

越是對強者,越是如此——他們擁有的太多,那麽少數的遺憾便理所當然成為人性的弱點。

尚隆看着蘭亭,沒有錯過她柔和沉靜的臉上一抹淺淺的憂郁。

“那麽,蘭亭心中的遺憾,是什麽?”他問道。

蘭亭似對尚隆的問題有些詫異。他們算是朋友,可也謹守着距離,從不過問這樣私人的問題。

“是——”她清朗的容顏帶着一絲迷惘,忽又清潤地笑,“家。”

尚隆看着她嫣然的笑靥,很想問她,是否後悔跟他回來。

“你想回昆侖?”他換了個說法,問道。

蘭亭輕輕搖頭:“跟在哪裏沒有關系。主上,有家人的地方,才能被稱為家啊。”

“可我,是真正的無親無故。”她淡淡地說道,每個音節的語尾都帶着懷念和悵惘。

許久,尚隆說道:“我也一樣。”尚隆的聲音與往日的爽朗大方有些不同,帶着更多的情緒,線條分明的臉也柔和了不少。

“主上還有臺甫,永遠都不是一個人。”蘭亭笑道,說這話時不知是安慰還是其他。

“即便如此,關于蓬萊,還是有很多是不能和六太說的。”

蘭亭會意道:“當然,否則臺甫會擔心的。”有些事,哪怕理解,也無法不介意。

尚隆沒有接話,蘭亭也沒有開口,他們似乎都在享受着此時此刻的安寧與默契。

歲月總是這樣,悠悠無盡,卻又歷歷分明。

尚隆還是尚隆,六太還是六太,蘭亭也還是蘭亭。然而,在蘭亭進入國府的第九個年頭,楊明俏和天官長楊朱衡,終于修成正果。

也是在這個時候,尚隆第一次,将蘭亭宣到了禦書房。

蘭亭安靜地遵照禮儀,跪在尚隆和六太面前。

尚隆面沉如水,隐隐散發着怒氣。便是六太,面對這股陌生的怒氣,都有些手足無措。

蘭亭卻只是擡起頭,得體地微笑着,凝眸看着她面前的男人。

兩人對峙許久,尚隆終于首先開口:“你要請辭?”

“是,主上。”蘭亭答道。

“為什麽?”尚隆問,藏在衣袖中的手大力捏着。

“我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說,眸光澄淨真誠。

“你可以告假,不必正式請辭。”尚隆閉着眼睛,說道。

蘭亭道:“我不想屍位素餐,況且,我是四海為家之人,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朱衡和楊明俏的婚事就在下半年,你非要現在請辭嗎?”尚隆的語氣非常不好,六太聽得心驚。

哪怕是當年面對亂臣賊子,他都從容笑對。這幾年,雖然無數人懷疑尚隆熬不過六百年大關,可尚隆甚至比前些年還有幹勁,偷懶也少了。可這次面對蘭亭正常的請辭,他竟然露出了戾氣,那不該是一個王面對官員的态度。

“我會在那時回來。”她說,毫無畏懼,只是告訴尚隆她的想法和安排。

又是許久的沉默。

“不能留下嗎?”尚隆的聲音,似乎帶着一絲疲憊。

蘭亭微微動容,作為朋友,尚隆已經表現了足夠的熱忱。

“我沒有家,但是我在雁生活了十幾年,如果有一天我累了,我會回到這裏終老。”她說。

“終老?”尚隆的聲音帶着一絲淡淡的諷刺。

“到時若是主上還記得我,可以來看看我這七老八十的老朋友。”

這似乎是個很冷的笑話。

“我會為你保留仙籍。”他說。

蘭亭謝恩告退。

“尚隆”六太有些擔憂地說道。

“我想安靜一下。”尚隆打斷他。

六太猶豫着,還是走了出去。

屋子裏只剩下尚隆一個人,他有些疲倦地靠在椅子上,眸光有些無神地看着窗外的陽光,無端覺得刺眼。

他答應放她出去了,因為,她說會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六太在某種程度上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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