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偶

第3章 第 3 章 人偶

梨渺定定看着他思索了片晌,左右搖頭。

她聽人講,常人不喜與人分享伴侶,她若嫁給了師尊,再嫁別人,師尊便會不高興了。

可直覺告訴她,若此刻再提起師尊,白哥哥定會愈發不悅。

她不想看他露出那般可怖的神情。

梨渺此刻心中所想,今歌白無從得知。

他只知他被拒絕了個幹脆。

也罷,如此結果,他早有預料。

阿渺尚還年輕,心性又格外天真,他還有很長時間等她。

……他亦有諸多機會,去扭轉她的意念。

今歌白笑着将清宵子的五魄塞到了梨渺的手中,輕彎的雙眸深邃無光。

“不必急着回應。”

“我可以給你無限的時間,去思考它的答案。”

梨渺矜持地點點頭,目光凝聚在手中好不容易收集來的魂魄上。

那些躍動的光澤便如引路之火,将她所有的期盼都納入其中。

今歌白輕柔撫着少女的後腦,綢緞般的烏發滑過指間,也将他心頭積郁撫平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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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拿它如何?即便你有玄辰血脈,也無法使人起死回生。”

“我不知道。”梨渺茫然道。

“但我會想到辦法。”

她擡頭問道:“師尊丢失的,是哪兩魄?”

今歌白:“雀陰、非毒兩魄。”

梨渺歪頭思索,六神無主地低喃道:“沒關系,足夠了……”

今歌白遞出一只冰藍的空瓶。

“在你想到辦法之前,便用它來存放魂魄罷,其內設咒法,可壓制魂魄,令其不散。”

梨渺面露感激,将清宵子的三魂五魄連同她的血氣一同封入瓶中。

“謝謝白哥哥,你待我真好。”

今歌白笑意缱绻,握起她的右手,目光點了點她的手心。

“眼下暫可安心了,你還準備折騰自己到什麽時候。”

梨渺低眸,靈力自小臂蔓延至手心,灼傷在轉眼間消失不見,纖手細膩如初。

她張了張五指,向今歌白展示。

“醫好了。”

今歌白順勢捏住她的手,一面細細摩挲,一面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日後不論遇到何事,都莫要傷害自己,好不好?”

梨渺睫羽低垂,腼腆地點了點頭。

她雙手握着寶瓶,轉身走進宅院。

今歌白望着她鮮紅的背影,聆聽遠處海浪鳥鷗之聲,面上的淺笑漸多了難名的意味。

即便阿渺當真創造奇跡,令清宵子蘇醒,缺了兩魄,他也無法成為一個完整之人。

無雀陰之魄,則精氣折損,永絕後嗣。

無非毒之魄,則萬物成毒,皆難抵抗。

如此脆弱易折,如何能做得了阿渺的夫婿呢。

梨渺倚靠着床沿坐在地上,指尖提着冰藍瓶頸,放在眼前輕輕搖晃。

“師尊,都怪你不從了渺渺,現在變成這副模樣,讓我好生為難。”

瓶中的魂魄飛旋着,如燈中流螢,美妙卻虛渺。

少女注視着,又托着靈瓶放在臉旁輕蹭,靈魂相觸,激動與滿足自眸中流溢而出。

“如此,卻能和師尊貼得更近了……”

師尊可以乖乖伴她晨起入眠,再無法抗拒她。

可惜,她的言語心跡,他也聽不到了。

梨渺只喜悅了片息,便興致缺缺。

她撫着靈瓶,端詳着其中的幽光,自身的面容也倒映在了瓶身上。

“但我仍想要師尊同我說說話……”

無法觸及的師尊,就算貼得再近,也仿佛遠在天邊,寂寥得很。

她定要師尊重新鮮活起來。

無名島上的夜比白日更加靜默。

自清淨門覆滅後,梨渺便帶着受傷的清宵子,與今歌白一同藏在了這裏。

此地原先荒無人煙,唯有幾只海鳥靈獸還帶着生氣。

今歌白發揮白星血脈之力,短短三日便建造了一方宅邸,房屋陳設應有盡有,連花木都布置得妥當。

三人在此居住至今,從未見旁人涉足。

隐居十載,景色終日如一,梨渺卻從不覺得無聊。

因為每每乏味,她便會去清宵子的屋子,靠在他身上聆聽心跳,在他心房四周刻下她的名字。

他咬住下唇時的隐忍神色,看向她時痛恨又悲憫的複雜目光,失控時的悶吭與喘息,都叫她無比歡喜。

她尤愛他喚她的名字。

悲哀的,憤怒的,溫柔的,喑啞的……無論哪一種,都是獨屬于他們的親密符號。

可惜那些,如今都體會不到了。

梨渺日夜抱着清宵子的魂魄,從不離身。

今歌白每隔三月都會消失幾天,如此已成常态,梨渺從未深問他去做了什麽。

如此過了數月。

在一日清晨今歌白歸來時,梨渺渾渾噩噩地跑向他,握着他的手,眼裏溢出三兩星光。

“白哥哥,我想通了。”

今歌白略露狐疑,回到庭院中,他才問道:“你想通了什麽?”

梨渺手捧靈瓶,道:“我只要師尊能像從前那般與我作伴,他是否能夠起死回生,又有什麽關系?”

這話聽來便愈發沒有道理了。

今歌白稍加思索,未去質疑,只溫和笑笑,問道:“所以,阿渺想到了什麽好辦法?”

梨渺高舉靈瓶,瓶中魂魄透過日光,顯得愈發璀璨。

“我要為師尊造一具軀殼,讓他與之融合,就如鑄器師們以靈獸之魂為法器附靈一般。”

今歌白眯了眯眼,輕笑:“人形法器,聞所未聞。”

“那又何妨,只要白哥哥教我鑄造之法,我便一定能做到。”

梨渺鄭重點點頭。

今歌白摩挲着手指,阿渺的思路未嘗不可行。

她的玄辰血脈所擁有的創造力量不亞于他的白星血脈,還比常人多出高超的生機之力,她若發揮力量,或許當真能創造出供魂魄栖息的人偶法器,而不至于将魂魄損耗。

可他要是幫了她,豈不是自找不快。

“尋常的鑄造術幫不了你,這回,你只能靠你自己,耗時多久、能否成功都未可知。”

今歌白泰然說道。

梨渺薄唇微動,呆滞了片刻後,她轉過身,望着手中靈瓶,垂眸溫柔淺笑。

“沒關系,只要能将師尊救回來,百年……千年……直到我成風中殘燭,我都能等。”

今歌白指尖微顫,這句式竟有些熟悉,他在威脅清宵子自戕的那晚對他講過。

梨渺的用句自比他溫柔甜美,只是被刺傷的人卻成了他。

他晦暗看着少女清甜又沉浸的笑顏,低喃着問話:“不過百餘年師徒,他便值得你如此付出麽。”

梨渺:“當然,師尊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今歌白沉下眼睫,“我待你,又何曾比他差。”

“終究是我來得晚些麽……”

男子的聲音愈發低落,淹入了輕風裏。

少女好似沒有聽清。

晨輝下她笑顏如春桃,面容卻并未向着他。

如今歌白所料,梨渺擁有極高的創造天賦,不必采集什麽天材地寶,僅憑這島上水下的木石麟骨,她便能造出一具人軀來。

潮起潮落,草長莺飛。

梨渺用那些東西凝聚骨骼與皮肉,又以血氣為引,将魂魄融入那半成的假軀。

為了穩固魂魄、加深融合,她日日都在耗費血氣,屢次超脫暈厥不醒。

今歌白時常抱着梨渺的身軀心疼不已。

若他出手助她,她便不必受這般苦累。

可唯有她虛弱之時,她才能由他貼近,偷得幾日歡欣。

“我要陪你多久,你才會傾心我一點?”

今歌白膩在她耳邊溫聲細語,不論她是否聽得見。

他要阿渺每每清醒,最先入眼的都是他的樣貌。

冷冰冰的傀儡,又如何比得上鮮活之人。

只可惜,難得的溫存,僅能維持到梨渺蘇醒後的片息。

她眼波盈盈地朝着他淺笑,過後便又将他抛到腦後,一心只挂着那只假人。

多年養護後,人偶的身形樣貌開始自行發生變化,它日漸顯露出清宵子的模樣,雖極為緩慢,梨渺卻欣喜若狂。

那代表着軀殼與魂魄交融漸深,互相滋養,終有一日它們能徹底融為一體。

“白哥哥你瞧,它是不是又像師尊一些了?”

梨渺梳理着人偶的發,眼眸含春地問他。

今歌白将一切的變化都看在眼裏,即便他身懷具有高超創造天賦的白星血脈,即便他師承化神境鑄器宗師,他亦會為梨渺的手筆驚嘆。

他手中日月金輪乃是師父所鑄,他制成這柄神器,花費了三百年。

而毫無鑄器經歷的梨渺雕琢完這具人偶,也只堪堪用了三百年。

如今,它靈氣愈盛,蘊藏的勃勃生機讓他難以相信那曾是一具死物。

又是一月今歌白離島,梨渺獨自坐在房中,撫着人偶的眉眼,為此心曠神怡。

它已徹底成為了師尊的模樣,只是不知為何,外貌比她所熟識的那位要年輕幾分。

看着,倒像是凡人十七八歲的模樣。

哪裏出了岔子,梨渺并不在意,她只盼師尊能醒來便好。

幻想着清宵子蘇醒時的情景,梨渺忽有些緊張。

師尊睜眼見到她,會是喜悅還是憤怒?

他可會怪她将他從陰府路上拉回,是否又會趁她不備,悄悄殺了自己?

少女倚挂在人偶身上,眼珠輕輕轉動,顯出幾分茫然和心慌。

思索時,她忽感心潮湧來,錯愕擡起頭看着人偶,眨了眨眼。

在她尚未想出該以何種姿态面對師尊時,師尊卻已有了蘇醒的跡象。

梨渺下意識松開了人偶,不知所措地左顧右盼,神忙了一陣後便挪動膝蓋,跪坐在了人偶身前,兩手輕置于腿上,乖巧得好似學堂上聽教的稚童。

既不知如何應對,便扮作從前在清淨門中的模樣。過去她乖巧聽話時,師尊總會欣慰些的。

聲聲心跳好似在催促着日月輪轉,可時間在梨渺眼前卻流逝得無比緩慢。

此刻片息的等待,比過去的三百年都更讓她焦躁不安。

檐上滴落了雨,在數到第九十七聲時,人偶眉梢微動,終于遲緩地掀起了烏睫。

他仿佛昏迷了許久,睜眼時滿是困倦與迷茫,目光落定在面前的少女時,他愈發顯露疑惑。

“你是誰?”

少年聲音清澈而低冷,正似此刻的檐雨。

梨渺霎時怔住。

師尊……不記得她了?

她薄唇微動,兩手支在地上,貓一般傾身向前,仔細端詳起他。

少年被她的舉動吓了一激靈,他下意識向後仰去,不留神打翻了身後的漆紅镂空圓凳。

好在梨渺并未繼續湊近,他定了定神,移目觑向周圍,察覺自己竟在女子閨房內,他內心微震,愈發無所适從。

凝滞片刻,他打量起面前陌生的少女。

她生着極為漂亮伶俐的面容,眸若琉璃,唇如初櫻,靈得不似人間之物。

更奇異的是,分明是這樣一雙明麗純真的眼眸,卻莫名叫他難懂。

她難道真是書裏的山海精怪不成……

“你當真不記得我了?”梨渺歪了歪頭。

她仔細瞧了他半晌,他正是她的師尊,絕非別人。

只是……與她記憶中的師尊又大相徑庭。

少年眉頭微動,望着少女的眼,謹慎反問道:“我們應當認識麽?”

梨渺癟了癟唇,未作回答,卻又問道:“你可還記得你是誰?”

少年沉默了片刻,隐暗的眸光透露出他內心的鬥争。

面前的姑娘神秘又莫名,但她并未向他散發敵意,他或許可信任她一分。

“我叫穆昭,自凡界而來,正要去尋仙問道。敢問姑娘你……是何方神聖?”

梨渺眼眸輕張,恍然大悟,原來師尊的記憶與身軀,都回溯到了他剛入修真界的時候。

她愣了半晌,心內忽而泛起一絲莫名的喜悅。

師尊回到了少年時,她曾經所做的那些令他不愉快的事,他便都忘了。

……如此豈不更好?

他不會再抗拒她、讨厭她,而她也有機會扭轉他的心意,讓他徹徹底底屬于她一人。

越想,梨渺便越覺得此番喜事,猶如天降甘霖。

她展顏而笑,俏然道:“我是你的主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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