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不該再耽誤渺渺
第65章 第 65 章 我不該再耽誤渺渺
“自然是好了!”梨渺一把撲上前, 直将少年的腰塞進了雙臂桎梏。
穆忘朝猝不及防怔了眼,心軟地撫了撫少女頭頂,又略顯窘迫地垂下眼。
“盛月坊剛歷喪事, 你我是客人,這般不好。”
“不好麽?”梨渺不解歪頭。
“嗯,不合時宜。”穆忘朝溫潤颔首。
梨渺靜默少焉, 讪讪收回手背到身後。
“好嘛,道理總是阿朝懂得多。”
梨渺如此配合,穆忘朝反倒有些不适應, 以往他将她從他身上勸離, 還需好幾番來回呢。
他緩步前行, 心中萦繞起一絲淡淡的欣慰。
“我有時也覺得,渺渺性情單純,十分好懂, 可你時常又令我猜不透, 用你方才的話講……呵, 欺負我的腦子。”
少年溫聲輕語, 說起梨渺那有趣的形容, 又忍不住低笑。
梨渺雙目微僵, 不動聲色地偷瞧他一眼。是她編了太多謊話, 又讓師尊起疑心了麽?
“我都将心意盡獻給穆郎了, 還有什麽猜不透的?”她指尖纏起垂發,語調百轉千回。
一聲酥到了穆忘朝骨子裏, 他禁不住顫起眼眶, 清冷道:“這句,便是例證。”
梨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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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撒嬌,也沒法次次起效。
穆忘朝輕嘆一聲, 腳步又向梨渺靠近幾寸。
“此刻只有你我二人,渺渺可否告知,你為何要接下此案?”
“因為醫者仁心吶。”梨渺應得理所當然。
少年淺淡一笑,“若渺渺當真有如此信念,我會為你高興。但我知曉,現在的渺渺還不是這般。”
“我了解你的不尋常,也知對你而言,何為異常。”
“最初你接近蕭岚,我只是略有懷疑,還想過你是否……被從天而降的俊美男子迷了眼睛。”
講到此處,穆忘朝不自在地将話音弱了下去。
“可見一向低調內斂的你,竟主動站出、自請驗屍,我便确定你藏了心思。”
“你自打一開始,便是帶着目的進入盛月坊,你想賣雲坊主一個人情,是不是?”
梨渺郁悶地擡起頭,“看人真準。”
穆忘朝無奈呼出一口氣,捏住梨渺的手,深深注視着她。
“渺渺,有什麽事,當真不能對我說麽?”
“你答應過我,不會欺瞞我。”
望着少年眸中輕躍的波光,梨渺驀然憐愛起來。
她安慰般輕柔撫過他的眉梢,溫婉暈出笑意。
“我想向盛月坊讨要一樣東西,做一件大事。”
“至于是什麽大事……暫且保密。”
梨渺食指豎在唇前,狡黠彎起眸。
穆忘朝略有動容。
她仍舊有所隐瞞,可看到這副靈俏的表情,他便軟了心。
至少她沒再繼續蒙騙他,有這份坦誠……便足矣。
-
奚城。
今歌白信步行在街巷中,閑然走進了夜明賭坊。
前廳人群熙攘,鬧聲鼎沸,他視若無睹,徑直走入賭坊深處,邁入東家房中。
“見過開陽使。”東家對此習以為常,客氣地起身行禮。
今歌白撩擺入座,姿态恣意。“尊主和天玑使都離去了?”
東家:“據線人來報,昨晚便已離開奚城。”
“玉衡使,可曾來過?”男子烏睫擡高一分。
東家:“并未來過賭坊,但近日奚城內确有玉衡使的蹤跡。”
他溫和一笑,慈眉善目,“若大人要會見玉衡使,屬下這便派人去尋他。”
“不必了。”
白衣男子輕撚指尖,唇角似笑非笑,意味深長。
“老友相見,該惬意些好。”
今歌白離開夜明賭坊,漫游城中,去到全城最高的酒樓,擲金包下頂層,獨坐圍欄邊。
四面開闊,長河無際,滿城人煙盡收眼底。
他斟上一杯酒,漫不經心望着雲天瓊樓,淺酌慢品。
“一人于鬧市獨飲,開陽使好閑情啊。”
一道清潤的聲音谑然自斜後方傳來。
今歌白斜去目光,青年一身暗紅勁裝,頭戴精繡抹額,馬尾高束,英姿飒爽,唯有那眼眸暗不見底,彷如烈日下蟄伏的獵手,即便主動暴露身形,獵物也無法在其視線之下脫逃三尺。
他屈着左膝坐在欄杆之上,背靠百丈空茫,衣擺簌簌飄揚。
“玉衡使既然來了,不妨坐下敘上一敘。”今歌白雲淡風輕,嘴角噙一抹隐晦笑意。
風聲拂過,暗紅衣衫的青年已現身在方桌對側,坐得随意。
“你這位置,該不是特意為我留的吧。”
聶長風捏起酒杯,把玩一般端在額前,眯着一只眼觀看曜日自玉璧透出的光澤。
“你若要如此想,我可以不否認。”今歌白說得似是而非。
“唉,我可是許久,許久都未見過你了。大約……三百年?”
聶長風幽幽嘆着,昂首抿起杯中酒。
“據說這三百年裏,你一次都未回過宮中,我很好奇,你究竟去了哪裏?”
今歌白:“執行任務。”
“什麽任務,能讓玉衡使消失三百年……我瞧你前日還與幾個野路子閑游,難道當真與那勞什子唯我派有關。”
聶長風撫起下颏。
“唯我派立派剛好三百年,雖然奇怪,卻并非毫無道理啊。”
“不,區區雜散小派,不可能入得了尊主的眼。”
他細細打量着今歌白,眼神變得耐人尋味。
“你與唯我派只是私交,你看上了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開陽使,你的喜好還真是令人詫異啊,那小姑娘還不知你是誰吧?”
“你何時有了臆度他人的興趣了。”
今歌白語氣輕涼,自己前日的行蹤落在對方眼裏,他并未感到詫異。
聶長風輕笑,“那便透露一二,你究竟去做了什麽任務?”
今歌白:“此乃尊主設下的最高機密,無可奉告。”
紅衣青年眯了眯眼。
“最高機密,尊主不交給上四尊位,居然會指派給你?”
“得尊主信任,今某之殊榮。”
今歌白緩緩勾起唇角,眼眸冰冷涼薄。
“以越距手段謀求上位者,自是與此無緣了。”
聶長風眸光微變,略略沉下面容,浮現陰戾之氣。
“不過在本君手下栽倒一次,玉衡使竟記恨至今。”
“還真是睚眦必報啊。”
今歌白悠閑垂着眼眸把玩酒杯,未去看他一眼。
“本君報什麽了?”
聶長風:“我那二十名下屬,是你所殺。”
今歌白略微後仰,擡起面容,“出行任務遭逢變故乃是常情,玉衡使倒不必因你我私人恩怨,将損失賴在我頭上。”
聶長風冷笑一聲,“你消失三百年期間,僅會定期現身在越州雲城的夜明賭坊,而最後一次現身在那處,卻是在期限之外。”
“剛剛好,本君的下屬在雲城之外消失無影,屍骨無存,時間吻合,你敢說,這與你無關?”
今歌白嗤笑,“牽強附會。無端的猜測,永遠都無法成為證據。”
“這是你教我的。”男子眸中掠過一瞬利光。
聶長風一手按在桌沿,指骨與青筋清晰分明。
“我果然還是很讨厭你。”
“今歌白。”
紅衣青年從喉中磨出話語,字字喑啞狠戾。
他起身便走,還未踏上欄杆,身後男子幽然出聲。
“聶長風,你的身體不複從前了吧。”
紅衣青年驀然頓步。
今歌白掀起眼簾,“亂神……還是離魂症,修煉噬心奪魂咒,最終卻反噬了自己的神魂,我說得可對?”
聶長風佝肩回首,目如鷹隼利瞳。
“你怎會知道?!”他低狠質問。
“我從何得知,你不必過問。”
“你只需知曉,很快,我就能名正言順地剝奪你的位置,一切應屬于我的,皆會回歸我手。”
今歌白噙笑垂眸,修長五指依次蜷于掌心。
“屆時聶兄若無處可去,本君營下倒願為聶兄留得一席之地。”
“只是就得委屈聶兄,喚本君一聲‘大人’了。”
方才神采昂揚的紅衣青年,此刻步履沉重,臉色煞白。
那厮成竹在胸的模樣,當真讓他心底慌神,意念紛雜不安。
他如何得知他身遭反噬一事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此事絕不可傳到尊主耳中!
不,是絕不可讓尊主認定他失去七星之格!
“今歌白,別狂妄自大了,即便再戰一場,本君也輸不了!”
今歌白唇角深陷,諱莫如深。
“莫嗔怒。”
“奚城的百樂盛會快到了,玉衡使,可別辜負盛景啊。”
紅衣青年眼瞳輕縮,忿然踏欄而走,頃刻消匿了身形。
今歌白無聲冷笑,繼續品酌,直到烈日西行,玉壺空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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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顯得刻意,梨渺與穆忘朝二人緩行良久,才來到盛月坊最北側。
孤眠苑地如其名,獨立于一隅,數百丈之內無人煙,樹木枯寂,如入冬眠,唯有幾株青松添了綠意,在春夏之氣滿溢的盛月坊中顯得獨樹一幟。
二人輕步走入院中,悄然環顧,地面空蕩整潔,不見打鬥痕跡,主屋房門緊閉,其中傳來低緩的琴音,如空谷虛霧,缥缈不定。
院落一側有一方石桌石凳,二人靜坐等候,直到一曲完畢,仙風道骨的消瘦老者啓開屋門,兩人才端正站起,拱手施禮。
“丹冬長老。”
“噢……是兩位客人。”
丹冬語氣緩和,一手置于身前閑然走了過來。
“二位來我孤眠苑,可是有事相告?”
穆忘朝彬彬有禮道:“我二人漫步至此,見景色凄涼,心生好奇,又聽得琴聲孤遠,便駐足靜聽了片刻,無意闖入長老院落,還望前輩莫怪。”
“無妨,無妨。”
老者淡然擺擺長袖,不以為意。
他伸手自屋中招來茶水與杯盞,落于石桌之上。
“老夫這院裏安靜慣了,難得有客人光臨,請坐。”
“多謝長老。”
兩人再度落座,梨渺握起茶杯,騰騰熱氣暖了掌心,忽有種冬日圍爐飲茶之感。
“丹冬前輩,這盛月坊各處都仙氣飄飄、明豔如春的,為何唯獨前輩院中如此蕭條?”梨渺露出好奇的模樣。
老者輕聲笑笑,撫須道:“老夫不愛春秋盛景,唯愛冬日,蕭索之景獨有韻味,等到雪落之時愈發美妙,老夫諸多琴曲,便是在這寂景中譜下的啊,呵呵……”
穆忘朝:“原來如此,遠離喧嚣,獨居一隅,倒是安寧。”
丹冬雙手落于膝上,喟然長嘆。
“我老啦,即便有入世之心,也沒那份精神咯。”
“前輩的弟子……不常來問候麽?”穆忘朝溫聲問道。
“老夫已經多年未收弟子,年輕人若沾了老夫這寂寥之氣,變得多愁善感,可不是件好事啊。”老者搖頭輕笑,自我打趣道。
梨渺默默在丹冬身上打量了一圈,道:“我聽前輩言語之間,總在傷感自己年歲已高,可我聽說丹冬長老已是元嬰後期,元嬰之上,還有化神、渡劫、大乘……前輩的路,應當很長才是。”
丹冬無神的目光落在梨渺身上,他慈祥說道:“小丫頭當初入仙道不久,或許還不知曉,世人求仙目的有多種,可都舍不開一個長生。低階修士還在為入門、功法、歷練、修為而煩惱,卻總忘了,高階修士也為壽限所制。”
“境界愈高,突破百倍愈艱,古往今來,諸多強者折于破境之劫,也有諸多強者無法等來破境之機,只能停留原地,枯等壽命耗盡。”
“老夫便是後者,自身天資薄弱,舉步維艱,末路之時終于突破元嬰,延長了壽限,可修行這麽多年,又已日薄西山,垂垂老矣,而我修為停滞已久,已無機會求得幸運再臨了……”
梨渺眼眶微張,移開目光。她破境的速度總是快于旁人許多,邁入元嬰時也才四百歲,還從沒想過自己因壽命所限終結一生。
穆忘朝聞言,忽而心中微驚,不由得看向梨渺。
渺渺從未透過自己的年紀,可她說,她是兩千三百年前收下他的魂魄。
聽聞元嬰期的壽限乃是三千年上下,渺渺如今的境界僅是元嬰中期,那她豈不是壽限将至,她還有多少個百年可等?
兩千三百年,他的仇人是否也困于壽限,早便死去了呢……
少年捏緊前擺,忽而心慌不已。
“少年人,你還年幼,不必為老夫言論所憂。”丹冬看出他的焦慮,出聲提點道。
穆忘朝倏然回神,松開雙手,颔首道:“前輩說得是。”
梨渺困惑看着少年,抿唇若有所思。
他方才看她,是想起什麽了?
丹冬泰然看着兩人,平穩出聲:“二位小友,當還有話想要同老夫講吧?”
梨渺轉去目光,假裝醞釀片刻,道:“丹冬長老認為,蕭道友當真會害他尊師嗎?”
丹冬放下茶盞,憾然低嘆一聲。
“岚兒雖有頑皮之處,可過去在老夫眼中,卻是個單純的孩子,老夫也不願相信他會作出殺師叛道這等惡劣之舉,只是世事無常,人心難測,誰又說得準呢。”
梨渺:“那霞明長老可與誰人起過仇怨……或是過節?”
丹冬搖搖頭。
“老夫常年閉關,鮮少活動,前日霞明遇害時,我也在屋中修煉,毫無所覺。我不知霞明師侄是否與誰生了嫌隙,但她着實是個溫婉良善之人,誰能忍心對她痛下殺手呢……”
他低眸看着少年杯中幾乎未動的茶水。
“茶涼了,老夫再為客人換上一杯。”
“不必了。”穆忘朝站起身來,溫潤行了一禮。
“擾了前輩清淨,本是我二人之過,不敢再繼續勞煩前輩。多謝前輩賜茶指點,我們這便離去。”
丹冬緩慢起身。
“客人言重了,若有閑暇,來我這院中坐坐也無妨,老夫便不送二位了。”
兩人離開孤眠苑,走遠後,梨渺平靜道:“這老者言語神态皆為坦然,瞧不出什麽破綻,但卻洩了條線索,隐瞞霞明真正死因,的确是個明智的選擇。”
說罷,身旁人卻不應話,她不禁瞧了他兩眼,見他心不在焉,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擡高語調道:“阿朝,你怎麽都不理我?”
穆忘朝轉來側臉,眉頭輕斂,雙目遲疑地在她臉上盯了片刻,又消沉垂下眼睫。
“渺渺……你年歲幾何?”
梨渺眼眸稍頓,當即意會,他是聽了丹冬那番言語,懷疑起她的年紀了?
若承認她僅是五百歲,便與她曾經的說辭相沖,豈不又惹他氣悶,還難得去圓她因何說謊了。
她轉了轉目珠,故作不滿:“怎麽,覺得我年紀大,你便不喜歡了?”
少年啓唇微滞,沒有回應她的怨念,卻一步擋在她身前,雙手抓住她的手臂,俯身道:“渺渺,我不該再耽誤你,你也不該再将血氣用在我身上。”
“什、什麽?”梨渺茫然張眸,對他突如其來的忏悔感到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