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左右為男
第69章 第 69 章 左右為男
青年側身撐首, 鳳目低垂,唇角略微勾起,端的是妖異惑人。
“美人在前, 便該用心賞之,就此阖目,豈不荒廢良辰。”
梨渺懵懂地眨了眨眼, 轉頭看向右側面容肅穆的少年。
“阿朝,你怎麽也不睡?”
“我會護你安眠,不必顧我。”穆忘朝輕輕出聲, 眼眸澄澈寧靜, 如有安神之功。
“如此戒備, 是怕本君對渺渺做些什麽?”今歌白幽涼笑着,手臂卻如蛇一般游入被褥,握住了梨渺局促縮在身前的手。
下一刻, 少年的手便緊緊蓋了上來。
“松手。”
他睨着今歌白, 溫和的眼眸倏然冷卻。
今歌白眸中劃過一瞬狠意, 旋而卻慵懶了神态, 似笑非笑:“本君答應過阿渺, 不在房內劍拔弩張, 這次便不予計較。還請穆道友, 先行放手。”
穆忘朝無聲松手, 雙目還死死盯着今歌白,直到他也将手臂撤離出去, 才降下警惕。
梨渺半晌沒有吱聲, 這詭異的氛圍讓她無比別扭,她索性拉回被角,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既然無法同師尊親昵, 便幹脆将自己埋起來,誰也碰不了誰,這樣總算能清淨些了吧?
今歌白看她這一副重裝防守的模樣,無言眯了眯眼,有些郁悶。
穆忘朝略微松了口氣,想着渺渺或許是在顧及他的心情,不由得輕擡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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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總算清靜了些,可梨渺即便閉上眼睛,也能感受到兩側清晰的視線,被這紛雜的暗流籠罩,她心神難安,實在無法入眠。
許久過後,梨渺悄悄睜開眼,二人仍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她,好似中了定身咒。
“睡不着麽?”少年柔和問道,聲音輕如滴雨。
梨渺嗔怪一般遞了個眼神,嘟哝道:“怎能睡得着。”
穆忘朝雙目輕垂,低聲道:“想來是今日多了一人,渺渺無法習慣。從前渺渺在我身邊,總是睡得香甜,即便我注視你整夜,你也好似未覺。”
說着,他極為淺淡地笑了一聲。
今歌白眼眸微凜,好個狡猾的清宵子,竟夾槍帶棒地挑釁于他,簡直比前世的他更招人厭。
“哥哥都服侍了阿渺那麽多年,怎麽還沒習慣?”青年略微俯首,似笑非笑地在少女耳旁輕語。
穆忘朝雙瞳一緊,氣息倏然動蕩了一瞬。
梨渺瞅了今歌白一眼,無名島上的三百年,總是他在照顧她不錯,可似今日這般共擠一榻,卻不曾有過,如何相提并論?
抿了抿唇,她看向身旁氣息異動的少年。
“阿朝今日有些怪。”
穆忘朝眸光微滞,緩緩沉下氣息,神情略顯涼薄。
“有麽。”
“嗯,你過去從來不似方才那般說話。”梨渺長睫掃動,在他的臉上打量一番。
“也從不提及你我共眠之事。”
少年僵着臉色,仿佛被她戳穿了心思,沉默不言。
梨渺千回百轉地嘆了口氣,松開被褥坐起身來,意味深長道:“左右無法安眠,索性來做些有趣的事,如何?”
穆忘朝錯愕擡起眼,嘴唇阖動,欲言又止。
今歌白眸中掠過異光,單純的小梨花,如今總算是領會到男色之妙,要為他邁出此步了麽。
他按捺着興奮,掠食一般凝視着梨渺的眼,語氣輕幽:“好啊,阿渺想玩什麽?”
梨渺雙目晶亮,躍躍欲試。
“煉器!”
“?”
今歌白的笑意僵在了眼底。
梨渺露出期待的笑容,“這煉器,多是一件美事,從無到有,化廢為寶,引人入勝,又充滿未知,實為天下最為玄妙之道!”
她盈盈看向今歌白,“正巧白哥哥在此,可助我精進煉器之術,長夜漫漫,莫要荒廢呀……”
梨渺心情豁然開朗。
即可增長煉器經驗,還能避免二人争吵,讓她擺脫不得安眠之苦,如此一舉多得的事,她早該想到的。
梨渺有此提議,穆忘朝卻如釋重負。他正苦于她壽元無多,他卻不知該如何助其突破,今歌白此人雖對渺渺圖謀不軌,可他本領超群,對渺渺修行大有助益。
只是此人來路不明,極可能身從魔道,若只是傳授渺渺器道經驗,他尚可尋常待他,可渺渺若要同他施展雙修秘術……他即便越界,也必要遏止!
穆忘朝緊抿着唇,安靜下榻,鄭重看向今歌白,端正拱手:“還望前輩不吝指點。”
今歌白:“?”
男子屈膝坐在床沿,整個人陷入了沉默。
梨渺扯扯他的袖口,興致盎然:“白哥哥,好不好?”
今歌白垂首覆上額頭,青絲垂落,靜如雕塑。
良久,他略微擡面,幽冷的眸透過指間縫隙,怨然凝視着梨渺。
“祖宗。”
他自牙根中吐出二字,愠意都被埋在了無可奈何之中。
縱使心有諸多怨念,今歌白最終還是答應了梨渺的請求。
之後數日,每到夜晚同伴休憩之時,梨渺便會展開遮影罩,繼續處理那塊亂如大鍋雜燴的原胚,穆忘朝雖未入器道,卻總在一旁看得聚精會神,今歌白講解時,他也會支耳細聽。
經過半月努力,梨渺總算将那東西分離成了十三種精純原料。
她身上還存有自鐘家秘境中奪來的諸多靈物,其中不乏金丹、元嬰級的妖獸內丹,若運用得當,煉制出的成品,至少可達中品。
百樂盛會開展在即,奚城人氣愈發活躍,梨渺與悉星河在客棧用膳與街巷閑逛時,總能聽到許多傳聞流言。
“聽說了嗎,盛月坊的丹冬長老,昨日自裁身亡了!”
聞聲,餐桌上的三名年輕人同時擡起了臉,皆從對方臉上瞧見了詫異之色。
梨渺轉眸看向聲音的來源,那桌上的幾人神情震驚,周圍的客人亦被引去了目光,議論漸起。
“我先前還聽說,霞明仙子死于非命,恰逢百樂盛會将啓之際,怎會有兩名長老先後殒命?這消息可當真?”
“嗐,道友有所不知,那霞明仙子正是被丹冬毒害而亡,不論丹冬是畏罪自殺、還是死于刑罰,都不為怪。”
“真是料想不到,那丹冬長老從前也是個六根清淨、超凡脫世的人物,如今到了垂暮之年,竟會做出這般傷天害理之事,人心難測啊……”
“人老了才本性畢露呢!那些大派各個自诩正義高高在上,背地裏的腌臜事可不少!”
“出了這檔子事,今年的百樂盛會,也不知能否如期舉行……”
“呵,若讓老子白來一趟,便等着萬人唾罵吧!”
“道友言辭何必如此刻薄,盛月坊召開百樂盛會,本意只為怡情安民,給天下修士一個賞樂悟道之所,在道友眼中,怎就成了理所當然?”
“一次失去兩位元嬰強者,盛月坊內定然亂了套,我只擔心,即便百樂盛會如期舉行,呈現也大不如從前啊……”
聽到那些議論,悉星河唏噓吐了口氣。
“丹冬長老居然自盡了,先前還說他有将功折罪的機會呢……不是麽?”
“一朝失足,畢生清譽毀于一旦,丹冬長老并非厚顏無心之人,想必他在堂前認罪時,便已抱了必死之心。”穆忘朝垂眸說道,聲音清涼。
梨渺随意撐着半張臉頰,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壽元将近,晉升無望,不如一刀了斷,解脫了好。”
悉星河喂了口肉凍,緩慢嚼動着腮幫子,“你們說的……都有道理。”
“也不知雲坊主是否已拿下那魔修……”少年低聲喃喃。
梨渺投去目光,“阿朝很在意?”
穆忘朝沉默少頃。
“我有種不好的猜測。”
“今前輩與那位玉衡使的關系……恐怕不似他口述的那般簡單。”
“有多不簡單?”悉星河忍不住問道。
梨渺語氣輕巧:“阿朝覺得,白哥哥也是魔道中人。”
少年微訝擡起眼眸,他還未明說,渺渺便已猜到了這一層……
在不久之前,他只懷疑今歌白心性非善,極可能是鐘家邪獸的罪魁禍首,不敢深想,可在盛月坊,他不僅對魔宮玉衡使了解頗多,甚至還能預料其行動,如此程度,絕非一兩次交手所能及。
況且,先前掌門同今歌白的對話,也仿佛在暗示着什麽……
悉星河聞言詫然張大了眼眶,又狐疑地扭曲了雙眉,猶豫出聲:“今前輩的脾性……的确有些可怕,但他當初協助掌門一口氣殺了二十名魔宮修士!這次調查盛月坊邪功一事,他還幫了不少忙呢!”
穆忘朝:“魔道以渡火宮為首,卻也并非只有魔宮一方勢力,若今前輩不滿魔宮統治,又或是與魔宮中人抱有私怨,那他的一切做法,便都說得通。”
悉星河神色迷惑,只覺自己錯過了許多事,也分辨不出孰真孰假。
“阿渺……你也覺得,今前輩是魔道中人麽?”她壓低了聲音悄悄問道。
梨渺不以為意地搖頭,“不知道,是與不是,與我都沒甚麽分別。”
綠衣少女瞪起了眼,“怎能沒分別?魔修可都是些害人的壞家夥,會吃你的肉,還把你當爐鼎吸幹淨!”
梨渺歪過頭,清亮的眼眸裏滿是純粹,“當真?可我覺得,白哥哥不會這樣做。”
“哎呀,傻姑娘!”悉星河忽覺有種恨鐵不成鋼的忿然無奈,那位今真君動辄一副要将阿渺據為己有的模樣,若他當真是魔修,便是鐵板釘釘的不懷好意!
穆忘朝注視着梨渺,心間隐隐感到低落。
如先前一般,她對正邪善惡滿不在乎,一切行為與判斷,仿佛只是出于直覺。
可她偏偏又單純得很,他講出的世俗常理,即便她心中并未了悟,也能順應遵從。
如此心性,若有良師指引約束,自是有益,可若被邪穢引誘,誤入歧途,則惡舉于她而言,便也成了尋常。
少年滿是糾結。
他擔不起什麽良師,也無格制約上位者,可渺渺身邊能助她穩定心性之人,好似只有他。
“渺渺。”
聽到少年的輕喚,梨渺轉回了頭,如常展露微笑。
“怎麽了?”
少年穩穩覆上她的手,梨渺略感詫異,只覺他此刻的牽握分外厚重。
“是不是我方才向着白哥哥說話,阿朝又別扭啦?”她咧唇而笑,聲音清甜。
穆忘朝深而緩地呼了道氣。
“我知今前輩待你真心,也無意挑撥你二人,我只是希望……渺渺能保護好自己,守得內心清明,莫要為邪魔所誤。”
他語重心長,溫柔道來,好似不願讓她感到為難。
梨渺卻忽地顫了顫睫羽,眸中浮現一瞬無措。
少年的溫言柔語本該令她如癡如醉,可方才剎那,她恍然想起前世師尊也要她守心明、分善惡,她曾将這些話在心中念叨了無數遍,卻又在清淨門事變後,将它抛卻了數百年。
可怖的是,師尊的山河清對她利勢相向,認定她沾染了邪性。
是不是她重新念起這句教誨,山河清便會認可她了?
“……渺渺?”見少女恍恍出神,穆忘朝疑惑輕喚了一聲。
梨渺驀然眨眼,若無其事地潤開微笑,點頭輕輕:“嗯,渺渺會記住的。”
離開客棧,三人如常游走街巷中。
今歌白白日神出鬼沒,靳無常常流連于瓦舍賭場之中,悉星河則對逛街賞景樂此不疲,總拉着梨渺一塊,穆忘朝自己并無什麽打算,梨渺要去何處,他也就跟着去了。
“阿渺你瞧,今日散人巷裏多了不少賣材料和法寶的小攤呢!”
兩名少女挽着手臂,一位恬靜寡言,只顧着細嚼手裏的糖葫蘆,一位則永遠明媚開朗,見到什麽都興趣盎然。
“你不是要煉藥嘛,這些天也不見你添置什麽藥材,這兒的東西可比宗門倉庫要豐富得多。”
梨渺支吾了一陣,咽下山楂果,模棱兩可道:“低則瞧不上,珍則買不起。”
從鐘家搶來的藥材都夠她用上好一陣了,除了解毒、修煉類的丹藥,她眼下并無什麽欲求,何況買完煉器用具後她現錢所剩無多,若要添置什麽東西,等她暗中售出些中品武器法寶,積攢些靈石再考慮也不遲。
“嚯……不愧是你,眼光甚是高明。”
悉星河揶揄一句,又咧唇笑道:“你若真看上何物,我借你些靈石也無妨,當年我離家時存了點積蓄,月俸也比你高上一些,雖然不多,買幾樣珍稀藥材卻是夠的。”
梨渺輕彎眼眸,“星河師姐竟如此慷慨。”
“那是我相信,以你的本事,很快便能靠醫藥之術把錢賺回來,換做別人,我還得多掂量掂量。”悉星河捏着下巴,自認精明地點點頭。
穆忘朝默默看着二人,悄然動了動唇角。在二人停駐觀看散修們擺出的貨物時,他也走到一處靈器攤前,垂首靜看。
如今有了幾分閱歷,他竟也能通過靈力感知粗淺判斷法器的品質,這些攤位上的貨物多為下品,有些甚至是魚目混珠的次品,連中品都難得一見,靈氣濃度甚至都比不上渺渺煉器時剝離出的原料。
這鬧市裏的東西,還真是良莠不齊。
三人正閑看着,梨渺倏然嗅到一絲隐晦的銳意,她尚未捕捉到那敵意的來源,頓時一道兇勢襲至身側,她側眸對上來人鷹目般的眼眸,下一瞬便被他狠狠抓住手腕,拽入身後狹小的虛無之門。
她心感詫異,對方乍然出現在她身後,而她對他的動徑毫無感知,難道是使用了某種秘術或法器?
梨渺腦中思考一閃而過,剎那便被虛門包裹,與她手臂相挽的綠衣少女猝不及防發出一聲驚呼,與她一同被吞入了虛門中。
穆忘朝聽到動靜,立馬轉身縱上前,卻只見少女衣角被淹沒,那道虛幻而狹窄的門在他面前消失無影,變幻之快,只是眨眼的功夫。
他驟然心驚,四處張望,均不見那二人與可疑者的身影,凝神也無法感知到梨渺的存在。
他與渺渺的神魂牽引,如若在心無旁骛時感知,即便相隔二十裏也能體會到一絲波動,方才他心急而焦,又受鬧市人群幹擾,雖有所限,感知範圍卻也能達方圓十裏。
那人好快的身法……短短一瞬,便能帶着兩人飛躍十裏之外?
不,或許那不該歸功于身法,對手應當使了空間法器或傳送符之類的手段。
若是如此,渺渺她們此刻所在,就難說了。
少年平複躁動的心神,用力握緊左拳,逼迫自己冷靜思索。
他不曾看到對方的容貌身形,他帶走渺渺,多半用意不善。
若是那人境界在渺渺之上……
必須盡快找到渺渺才行。
雨霖鈴……
穆忘朝驀然想起,今歌白曾言,若渺渺身戴雨霖鈴,他便能知曉她的方位。
眼下渺渺與悉師姐境況不妙,他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少年凝眉沉心,驀然撤離原地。
一陣天旋地轉,梨渺和悉星河雙雙被扔至一片陌生空間,悉星河被摔得“哎喲”一聲,梨渺按下不動,眼看着兩股繩索将她和身旁的少女牢牢綁到了石柱上,只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只是,先前那次捆她的是件法器,這次卻是由靈氣幻化成的繩索,似乎還被賦予了某種法則。
梨渺處變不驚地擡起眸來,看向前方頭戴抹額、一身暗紅勁裝的俊美男子,略微歪了歪頭。
“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