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不是邪魔
第90章 第 90 章 我不是邪魔
“我不是故意的……”
悉星河眸光微滞。
“我只是想救師尊而已……他無法挺過雷劫, 我不替他承受天雷,他便要死了!”
梨渺圓睜着眼眶,陡然激動。
“我怎會想殺他們……可我不再是我……它不聽我……”
“我控制不住, 我控制不住!”
她忽而扶着腦袋渾身顫抖,雙目蔓上血絲,語無倫次。
穆忘朝見梨渺幾近失控, 心下一震,驀然抱住她戰栗的身子,安撫着呼喚:“冷靜, 渺渺, 冷靜……”
梨渺抓住穆忘朝遞來的手臂, 無助擡頭,眼裏的迫切如疾風驟雨,徑直打向這位占滿她視線的少年。
“阿朝, 你信我, 我當真無害人之心……”
她聲聲哽咽, 神智混亂, 好似陷入魔怔。
少年攬住她的頭, 不忍垂眸。“我信。”
梨渺魂不守舍地墜在少年肩胛, 口中還喃喃念道:“我不是邪魔……”
“……我知道。”
穆忘朝一遍遍撫着她的後腦, 溫潤低語在梨渺耳畔反複回響, 如溪流清雨,漸漸驅散了梨渺意識中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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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似在迷霧中失落了許久, 又被那聲音步步牽引, 終于重見光明。
“我也信你。”
悉星河的聲音清晰響起。
“我知道阿渺絕不是甚麽惡徒,師門發生這等慘案,你心中定比我們這些外人要苦痛百倍……”
少女語氣透着難過, 梨渺聽聞,恍惚垂下了眼睫。
“只是清淨門衆人确切葬于你手,我等信你無意,但這屠殺同門的罪名,你卻得背上一世。”靳無常沉靜說道。
“渺渺……你不該對那位師姐動手的。”
頭頂傳來少年複雜的嘆息,梨渺指尖微動,五指攥在了一塊。
“我知道……”梨渺微弱出聲。
“可我又沒能忍住。”
穆忘朝深感無奈,彼時褚青栀言辭激烈,将渺渺的信念與過往都盡數否認,渺渺措手不及,失了理智。
他怎會不知,她對清宵劍尊的依戀何其偏執,何其深沉。
梨渺微微直起身,脫開少年的懷抱,惝恍道:“抱歉,我失态了。”
她心緒混亂無比,唯獨害怕穆忘朝知曉這段往事,會視她為邪魔對她生厭,又或是想起從前,對她重燃恨意。
她呆滞看着他的眼睛,感到無力絕望。
如此大的漏洞,任她如何填補,也無濟于事。
她的罪孽,會烙印在師尊心底,無可抹去。
“阿渺,劍尊渡劫那日,你為何會失控?這其中可還有什麽內情?”靳無常捏着下巴問道。
梨渺轉過頭,木然道:“我無法承受天雷,以致體內玄辰血脈暴亂,壓制不能,其他的……我不知道。”
悉星河這會才意識到梨渺先前亮出了何等力量。
這便是傳說中萬年難遇的玄辰血脈!
靳無常:“清宵子……人在何處?”
梨渺睫羽微顫,“我不知。”
“你需要靜養,莫去想那些了。”穆忘朝扶住梨渺後背,緩緩向她渡靈。
感受到幹涸的氣海被靈力浸潤,梨渺錯愕回過眸。
“阿朝……”
“收下罷,本就是你的。”
少年悄聲道。
“養好了傷,還要去尋靈犀神木呢。”
梨渺頓時動容,知他還如此關心自己,心中懸起的石頭稍稍落了下去。
她借用穆忘朝渡回的靈力繼續打坐療傷,未見少年目光幽遠,仿若失魂。
“掌門,你将我們帶到什麽地方來了?涼飕飕的。”悉星河望着這寬闊的石洞與周圍成團的鐘乳,下意識搓了搓手臂。
靳無常:“我也不知,我那術法只顧破開空間逃命,可不管落在何處。但……總歸還在天啓秘境之內。”
梨渺啓眸看向道人,“你的神通,到底是何種路數?雖見掌門出招多次,可我始終未能看清你的靈力走向,好似……不在常理之中。”
靳無常轉過頭來,露出神秘又戲谑的笑。
“原來你一直對本君這般好奇?”
“掌門對我,不亦是如此麽。”梨渺道。
“嗯……好歹是共患難幾場的生死之交,既然你袒露了身份,本君便也坦誠一回。”
靳無常雙手攏袖,正面轉向梨渺。
“我的神通,我稱之為……‘念力’。”
“……意念的力量?”悉星河猜測道,表情肅然起敬。
靳無常自袖口伸出半根手指搖了搖。
“不是意念的念,是念讀的念。”
梨渺:“念讀?”
靳無常:“不必掌握術法,只需通過念讀,便可發揮術法功效。”
悉星河目瞪口呆,“難怪掌門總是拿着書,我還以為你患有腦疾,記性不好呢!”
靳無常:“……”
梨渺回憶一番,問道:“僅僅是術法?”
“敏銳。”
靳無常道,“只要将文字與預想的效果建立連結,便能做到任何事。只是越是超乎常理,消耗越是重大,方才本君連破兩次常規,後果如何,你們也看見了。”
梨渺微微動眉,忽覺此話有些熟悉,好像先前也聽他講過類似的道理。
“念讀之力……着實神奇。”她喃喃道。
連這神通本身,都已超乎她的認知。
“若是将你雙眼蒙起,豈不是就無法發揮神通了。”
靳無常灑脫一笑,懶洋洋道:“是啊,誰讓我只學了個半吊子呢。”
悉星河詫異:“這都算半吊子,真正的本事該是什麽樣?”
靳無常唇角微擡,漫步着看向洞窟一側的通路。
“不知你們是否聽過,‘千秋通’。”
梨渺面色虛白地眨了下眼,腦中空空。
“千秋通……”悉星河呆滞須臾,倏地睜大眸。
“我好似知道這個名字,是歷史傳說中的一位高人,通懂百家功法,明曉天地萬理,據說他的看家本領十分詭奇,沒人能看得懂、防得住。”
道人輕步站定,背影冷清又缥缈。
“他是我的師父。”
悉星河愕然張口,視線飄移了一陣,詫異道:“可我聽說,修真界內已經千餘年沒有千秋通前輩的消息,都不知他是否已經悄然隕落了。”
“他早已歸隐,無法出世罷了。”
靳無常悠長嘆息,滿是感慨。
“他所掌握的,才是真正的‘意念之力’,斷規破理,言出法随,天下無二。”
梨渺聞之心驚,言出法随,天下竟存在如此強悍本領,與仙神又有何異?
不,或許天上仙神都做不到,畢竟修真界內已知的神跡,唯有原初飛升的三神女賜福和天啓秘境而已。
此等強者,天下能有何人企及,靳無常卻說他“無法”出世,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嘩……如此說來,當今仙道第一人并非巫馬宗主,而是你的師父、我的師祖咯!”
悉星河讷讷感嘆,忽而篤聲:“我突然覺得,咱唯我派的品質攀升了一大截!”
靳無常斜眼嗤笑:“這會子你倒認我這師父了。”
他落下衣袖向前走去。“不說這些,你們且休養着,本君去附近探查一番。”
悉星河看看梨渺與穆忘朝二人,眼珠一轉起身跟上。
“我也去!”
“你跟來作甚?”
“萬一前方危險,你頂着,我跑回來報信啊!”
“……”
二人走後,洞室內沒了叽喳的聲響,突然的寂靜讓人愈感寒涼。
梨渺垂下眼睫,惝恍之感再度彌漫于心。
水珠滴響斷斷續續,好似永無止息。
“還在想那件事麽。”身後傳來少年潤涼的低語。
梨渺靜默了片刻,眼眸寂如平湖。
“便在這清冷的洞室內,好似什麽都沒變。”
“宛如初夢……”
穆忘朝看着她,眸光略有渙散。
“那枚玉墜在你手中,是與不是。”
梨渺視線頓僵,啓唇說不出言語。
少年輕聲嘆息。
“尋仇之路,總是你在阻我,其間原因……怕不是你當初說的那般簡單罷。”
“阿朝……”
梨渺微弱喚出聲,胸中登登作亂,指尖也忍不住輕顫了兩下。
“滅我家門之人,你也早便知曉,是也不是。”
穆忘朝語氣稍肅了一分。
梨渺哽了哽喉頭,腦中一片空白。
醞釀的時間難熬至極,她渾身發冷,恨不得立馬逃離此地,将自己蒙起。
半晌,她顫抖的手驀然被少年按在掌心。
平日冰涼的傀儡,此刻的溫度竟讓她感到了些許暖意。
“你有苦衷,我不怪你。”
傀儡輕輕貼來,自身後将她包裹。
梨渺呼吸微滞,霎那間好似墜入了溫暖的爐火,一時止住了顫抖。
“你的名字,叫梨渺?”
“真好聽……”
少年聲音染上一分苦澀的笑意。
“我會等你,等你願向穆昭敞開心扉。”
梨渺怔怔望着虛空,淚忽而筆直溢下,劃過僵滞的臉龐,在衣裙上開出兩朵細小水花。
時間好似停滞,梨渺只覺過了很久,出去探路的二人還未歸來。
她借助穆忘朝體內儲存的靈力修複了殘傷,終于能夠呼吸得順暢,反觀穆忘朝,他閉目坐在後方,神采黯淡,更似一具易碎的瓷偶。
梨渺心疼撫過他的鬓發,少年的意識仿佛沉在了軀殼深處,面對她的觸碰,神情也無有絲毫變化。
方才耳畔的話語,此刻還不停回蕩在腦中。
她不懂自己因何流淚。
今日所歷皆出乎她的意料,讓她不知所措。
同伴聽曉她往日罪孽,卻不懼她厭她。
師尊洞悉了她欺詐的手段,亦未恨她怪她。
事情發展背離了認知與推斷,梨渺從未有過此刻這般迷茫。
她還要繼續堅持下去麽……
費盡心思填補一個又一個謊言,當真令人疲累,到頭來,還是被層層攻破。
可若告知了師尊真相,他還能像現在這般坦然,待她溫暖寬容一如往常麽?
聽聞他人的悲慘過往,與知曉自己才是悲劇中人,總歸是不同的吧。
梨渺不敢賭。
她怕師尊終會恨她,怕他為脫離她的掌控,重蹈覆轍。
幻想着再度失去師尊的場面,梨渺抱着臂膀忍不住戰栗,仿佛有強悍無比的怪物無形籠罩在她的周圍,她無法戰勝,只想逃脫。
梨渺掙紮許久,最終還是怯懦地縮回了原地。
她或許……還無法向自己給出答案。
她還需要想想,再多想想……
梨渺咬着蜷起的食指根,啃得發痛發白。
半晌過後,她咬破下唇,傾身吻上少年冰涼的唇,細致地将血氣渡入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