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來自波德萊爾的忠告 ——季先生,有些……
第67章 來自波德萊爾的忠告 ——季先生,有些……
“……”季言秋陷入沉默, 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桌沿,瞳孔正在微微顫抖着。
意大利是否有罪?這是他能夠回答的嗎?
過了半晌,他有些僵硬的扯出一抹微笑來:“抱歉,并非是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但我并不是意大利的國民, 讓我來評判是不是有些太過逾矩?”
但丁認真思索片刻後,認同地點了點頭, 帶着一絲歉意開口:“是我思慮不周, 那我就沒有其他問題了,多謝你的回答, 季先生。”
“不用謝。”在聽到對方放棄這個問題後, 季言秋猛得松了一口氣。
在摸不準對方态度的時候貿然去評價他人的祖國,簡直就像是在地雷區跳舞一樣, 于危險的邊緣反複橫跳,一不小心就會造成外交危機。
只不過……問出問題的那一刻, 往往心中也有了答案。季言秋若有所思地擡起頭來望向了如同苦修士一般打扮的意大利男人, 腦海裏升起了一個相當微妙的猜測,但很快又被他強行打散。
算了, 意大利自己內部的事情,他還是不要去摻和了。
但丁正在望着窗外發神, 并沒有查覺到東方人臉上那相當隐蔽的表情變化。窗戶正對着一片毫無遮擋的藍天, 冬日裏的天空總是微微泛着白色, 時不時飛過一兩只沒有做好儲糧工作而被迫覓食的鳥兒。很孤寂, 卻也很漂亮。
“……我回去之後,會好好考慮第二個問題的。”他突然說道。
季言秋連忙從思緒中抽身,不太确定地說道:“那祝您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丁淡淡地向他點頭致謝,打開了門。門外不遠處, 安妮.勃朗特與莎士比亞坐在候客廳的沙發上,面前的茶幾上擺放着剛剛開始沒多久的國際象棋,聽到開門聲後齊齊擡起頭來。
“阿利吉耶裏先生,您與季先生這麽快就聊完了嗎?”安妮.勃朗特露出驚訝的表情來,主動開口問候道。
而她的對面,金發的英國男人手中執着一枚棋子,只是掃了但丁一眼後便又将目光落回了棋盤之上,似乎正在思考着接下來要走向哪一格。
但丁很有禮貌的停下了腳步:“是的,只是一些簡單的問題,并不會耗費多少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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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紅發少女面帶微笑回應道,又将目光落到了男人身後的會議室門,“季先生還沒有出來嗎?莎士比亞,你要不要先去看看?”
莎士比亞沒有回答,但他默默站起身來的動作已然無聲的表明了他的想法。安妮.勃朗特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與但丁一同目送着莎士比亞拉開門走進去後朝着但丁招了招手。
“阿利吉耶裏先生,可以與我下完這一局嗎?”她露出有些苦惱的表情,“莎士比亞可能一時半會回不來。”
但丁搖了搖頭,說道:“抱歉,我大概沒有多少時間。若是下次見面的話,可以。”
安妮.勃朗特遺憾的說道:“那還真是太可惜了……您先去忙吧,很期待與您下次見面。”
等到意大利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後,紅發少女才将目光從對方的背影上收回,轉而落到了棋盤之上,拈起那枚被莎士比亞暫時放在一邊的棋子,自己與自己下起棋來。
“【皇後】按兵不動,【騎士】向前進攻但卻忽略了後方,而【主教】則是往後退了一步,看起來另有盤算……”
安妮.勃朗特若有所思的望着眼前的棋盤,片刻後忽然将棋子重新打亂,側過頭去望向了不知從何時起出現在走廊之中的法國人,就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相當淡然的朝着對方打了聲招呼。
“雨果先生,還真是許久未見了。”
維克多.雨果摘下頭上的禮帽,向着紅發少女躬身行禮,眼神若有若無的飄向了那扇緊閉的會議室門:“勃朗特小姐,又是許久未見了,上次見面是什麽時候了?好像還是在情報局裏頭,但後來也沒見着你。”
“我目前已經轉組,在情報局裏頭的職位也對應着一起辭去,所以您後面沒有在情報局裏見到我是應該的。”安妮.勃朗特動作有條不紊地将被打散的棋子重新排列好,回答滴水不漏,“如果是要找柯南.道爾先生的話,他應當去找福樓拜先生了。”
雨果聽着棋子與棋盤相撞發出的響聲,終于将目光移了回來,落到了紅發少女身上,語氣有些微妙:“你倒是和從前完全不一樣。”
“有嗎?”安妮.勃朗特手上的動作停住了,擡起頭來笑了笑,随即又繼續整理,一邊慢悠悠地回答,“或許是這段時間成長了吧,也沒什麽不好的。”
雨果也跟着笑了一聲,并沒有發表他對這個答案的意見,而是将話題轉移向了另一頭:“我不是來找柯南.道爾的,莎士比亞在裏頭嗎?”
“在,不過……您真的要進去嗎?”安妮.勃朗特故意露出了有些苦惱的表情,裏頭還透露出幾分心照不宣般的暧昧,仿佛在無聲的暗示着什麽。
若是換一個人來,或許就因為安妮.勃朗特的暗示而順着對方的意思離開,但雨果能是正常人嗎?這位巴黎公社目前的領頭人似乎興致更甚,理直氣壯地回答道:“當然啊,反正想必也不會發生什麽事的。”
這句話裏頭所透露出來的意思簡直就是将“你們鐘塔侍從的小把戲是不會生效的”這句嘲諷直接甩到了對方臉上。紅發少女臉上的微笑非常明顯的僵了一瞬,随即便恢複了正常,好像很無奈般攤開了手。
“好吧,您進去吧——若是莎士比亞生氣了,可別怪我沒提醒您。”
雨果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什麽也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便打開了門,在看到會議室裏頭兩人的姿勢時非常輕挑的吹了個口哨。
“莎士比亞,你總不能趁着王爾德不在偷跑啊。”
會議室裏,兩人此時正貼得極近,做出了輕聲耳語的姿勢,莎士比亞的一只手還輕輕搭在了東方人的手腕之上。從門口看去,簡直就像一對交頸鴛鴦。
莎士比亞聽到聲音回過頭去,那雙血紅色的眼睛眯起,仿佛被人侵占了領地後正在蓄力的暴怒雄獅。但他并沒有馬上發作,而是先對着不知為何有些恍惚的季言秋說道:“按我說的做就好,不用擔心。”
季言秋也一反常态,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雨果的那一句調侃般面上帶着幾分凝重:“……我知道了。”
交代完這些,莎士比亞又在季言秋在肩膀上安撫性的輕拍兩下,緊接着轉過頭來對上了站在門口悠悠看戲的雨果,表情瞬間冷了下來,簡直就像是一瞬間從溫暖的海島來到了寒風凜凜的北極。
“你來做什麽?”他冷冷地開口道,但或許顧及着會議室中的另外一個人,語氣還算是友善。
雨果神色不變,擡起手指來指了指他:“我來找你,哪能想到一推開門就看到這副場景呢?”
他的臉上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但莎士比亞卻是敏銳的察覺出了什麽,站起身來,先是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季言秋,确定他還沉浸在思緒之中才沉聲說道:“出去說。”
雨果當然不會有什麽意見,相當自覺的就退了出去,還側身讓出一條道路,饒有興致的看着他反手将門關上。
“有什麽話直接說。”莎士比亞在門合攏那一刻表情便徹底冷了下來,說道。
雨果沒有立即開口,而是先側過頭去看了一眼還在候客廳的安妮.勃朗特。安妮.勃朗特察覺到目光,非常貼心的站了起來,向着走廊的另一頭走去。
在确定這片空間沒有第三個人存在後,雨果才慢悠悠的開口:“你剛剛在和人說什麽呢?這麽神秘。”
莎士比亞的眉頭皺起:“巴黎公社最近事務這麽少嗎?能讓你有空閑時間來管這種事。直接切入正題吧,你有空,我沒有。”
雨果笑了一聲,緊接着往牆上一靠,雙手環胸,嘴角依舊保持着上揚的弧度,可眼睛中的笑意卻逐漸褪去。
“之前提醒過你這麽多次,現在倒是被愛情激起了對自由的向往了?”
那雙血紅色的眼睛微不可查的顫抖了一瞬,緊接着轉向了側方,避開了雨果的視線:“沒有他,我也差不多會在這個時間察覺。”
“呵,得了吧,我看你在倫敦活得挺開心的。”雨果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你們是什麽心理,心知肚明地被人拴上狗鏈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莎士比亞緩緩地閉上眼睛,并沒有反駁對方的話,只是不鹹不淡的嘲諷了一句:“你們就有好到哪裏去嗎?”
“總比鐘塔侍從的待遇強。”雨果攤了攤手,說道。
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之中,直到正午12點的鐘聲穿透牆壁傳進他們的耳中,才終于将這條寂靜的走廊恢複了正常。
雨果重新站直身子,拍了拍自己的外套:“行了,和你的小海倫吃飯去吧……不,他是不是有個其他綽號?比如說小朱麗葉?這個明顯更适合你一些。”
莎士比亞依舊保持着沉默,無聲地打開了會議室的門,在推開門的那一刻臉上已然恢複了往日裏的平靜。
“走吧,去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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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完有關明天安排的會議後,季言秋有些疲憊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靠在門板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感覺今天中午莎士比亞對他所說的話還在腦海之中回旋。
所有人都話裏有話,但在不知道前情提要的情況下完全沒有辦法解讀……為什麽大家不能說的更坦誠一點呢?
等到他稍微緩過神來後擡頭一看,書桌前又是那一道熟悉白色的身影。他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波德萊爾先生,您又來了。”
波德萊爾頭也沒回,繼續處理手頭上的賬單:“嗯,畢竟這邊的事務要比報銷單重要的多。”
季言秋像昨天晚上一樣來到書架前,竟然有些意外的看到了昨天疑似被波德萊爾拿走的詩歌集,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披散着長發的背影。
原來真的是波德萊爾先生拿走了嗎?他若有所思地将詩歌集拿起,坐到了沙發上。
還沒等他将書翻開,波德萊爾便仿佛察覺到了他剛才投來的目光,說道:“昨天一不小心将那本書拿走了,抱歉。”
“這沒什麽好道歉的,本來就是你們巴黎公社的東西。”季言秋連忙說道。
那邊蓋章的聲音忽然靜了下來,随後,波德萊爾有些突兀的切換了話題:“這本詩歌集是我學生整理的,你或許認識他,他叫阿蒂爾.蘭波。”
雖說有些摸不着頭腦,但季言秋還是十分有禮貌的回應道:“我與蘭波先生有過一面之緣。”
“是嗎?或許你可以和他聊一聊,你們應當會有共同話題。”
季言秋愣了一下,聽出對方明顯話中有話,但卻無法準确的分析出來,只能有些幹巴巴的回應道:“是嗎?哈哈。”
蓋章聲再次響起,波德萊爾一邊處理着手頭上的工作,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或許會認為我說這些很奇怪——季先生,有些時候我會覺得,你與我的學生有相似之處。就比方說,能夠非常輕而易舉的交付給一個剛認識的人自己的信任。”
“但你和他并不一樣,他是脫離普通人太久,已經無法分辨正常的關系應該是如何;而你,則是曾經接受過太多善意,因此也不加分辨的對別人付出善意,與他人接觸後便會習以為常的認為對方同樣帶有善意。”
波德萊爾轉過頭來,與那雙微微睜大了些的深棕色眼睛對上。
“我并不喜歡說教,你的性格也沒有錯,這只是我的小小叮囑——以後別再這麽善良,你認識的所有人,或許都沒那麽值得你信任。”
說完後,他又歪了歪頭,加上一句:“當然,也包括我。”
季言秋抓住書脊的手指不自覺的收緊,直接因為過于用力而泛起了白色。在這一瞬間,他的腦海中似乎閃過了無數個模糊不清的名字,但在最後也只能無力地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多謝您的忠告。”
“嗯,我知道你聽進去了。”波德萊爾繼續說道,“我也知道你已經學會了警惕,在接觸後再去判斷一個人的善惡,可僅僅是這樣不夠。就比方說莎士比亞今天對你發出了善意的勸告——我并非有意偷聽,巴黎公社的上下都有我的耳目——你有在認真的思索是否要聽從對方的意見,但像是這種家夥最難分辨是真心還是假意。不過從我的角度看,你或許可以試試。”
季言秋心髒猛然一跳:“您聽得見?”
波德萊爾安撫他:“放心吧,我只知道你們偷偷說了些什麽,以及在對話時産生的情緒,具體內容在沒得到對方允許的情況下我會自動屏蔽。”
就算聽不到具體的內容,能知道在做什麽已經很讓人頭皮發麻了!季言秋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在心中暗暗感慨波德萊爾先生的異能絕對是防範巴黎公社裏混進卧底與暗探的利器。
賬單已然在談話之中悄無聲息的處理到了最後幾張,波德萊爾在粗略浏覽一遍賬單上的數目後,眉頭緊緊皺起,又倒回去認真看了一遍,當即撐着桌子站了起來。
“怎麽又有問題?要是又是維克多.雨果搞的鬼,我就把他吊在巴黎聖母院上風幹。”波德萊爾陰測測地說道,哪怕話語中針對的目标并非是季言秋,也讓無辜的東方人背脊一涼。
悄無聲息進來的幽靈先生在出門時因為情緒過于激動而無意識的發出了過重的動靜,全身散發着低氣壓離開了房間,手中還緊緊的攥着那一疊賬單。季言秋目送着他遠去,于心中暗暗為雨果先生祈禱。
希望雨果先生能沒事。
這個想法還沒在腦海中停留超過一分鐘,便又被新的一個想法所替代。季言秋的思緒逐漸飄遠:如果雨果先生被吊在巴黎聖母院上,那麽是不是有幾率能夠促使他寫下異世界版本的《巴黎聖母院》?
若是方才離開的波德萊爾能夠聽到他現在的心聲,一定會由衷的感慨一句:确實已經做出了改變——從善意變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