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僅此而已 憐憫或是■■
第72章 僅此而已 憐憫或是■■
季言秋被這說一半藏一半的話夠得心癢癢, 但一頓飯下來,海因裏希.海涅先生和但丁先生都像是無形之中達成了什麽協議,默契地繞開了先前的話題。
雖說他也确實學到了許多外交方面與反偵察的技巧,但他還是更想知道奧地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季言秋心不在焉地卷着碗裏的意面, 有點郁悶。
海因裏希.海涅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情不佳, 安慰道:“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只是我個人的無憑無證的猜測而已。”
季言秋趕緊将勺子放下:“我知道的, 傳播太廣的話容易引發外交事故。”
意大利代表和德國代表是朋友, 在會議中途休息時間一起吃飯,期間聊了幾句有關其它國家的國情, 這屬于私人交流;但如果餐桌上還有一個與他們原先并不熟的英國代表就不一樣了, 被有心人知道甚至可以為海因裏希.海涅定罪。
海因裏希.海涅見他能理解,臉上的笑容都輕松了不少, 嘆了口氣道:“外交就是麻煩,什麽都要再三考慮……不過我得提醒你, 在英國時一定要小心。”
季言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知道的。”
不用海因裏希.海涅先生多說, 在屏蔽了先前的洗腦後,他自然會對鐘塔侍從心生提防。但, 這份提醒又好像不止是在提醒他小心鐘塔侍從……
聯系到之前所聽到的只言片語,季言秋的腦中升起了一個不太妙的猜測:奧地利可能會對英國發動襲擊。
這話用現實世界的視角去看相當滑稽, 但放在異能世界裏卻又不一樣了——奧地利在現實世界中可是盛産文豪, 轉化為異能者也絕對不會少。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曾經拯救過倫敦, 不會就是這起事件吧?
僅僅是擔憂了一瞬, 季言秋便将此事暫時擱置腦後。
算了,他還有一個月就可以離開倫敦了,擔憂這些還不如思考要怎麽做才能徹底擺脫【1984】的異能影響。再說了,推一推時間線, 十年後的另一個他經歷倫敦事件時已然是戰争爆發後成為宣傳官了。他一個要離開的人,又替英國擔心什麽呢?
想通了這些後,季言秋接下來的用餐時間都輕松了不少,時不時還加入到兩位文豪的交談之中。與外表不符的是,但丁與海因裏希.海涅私底下見面時常聊的居然是自己認識的異能者們的八卦,同在一個國家的同僚是最常被提起的話題。
剛開始時季言秋還聽得很起勁,到了最後他已然沉默下來,開始慶幸自己本人在場的情況下兩位先生應當不會聊起最近正熱的“鐘塔侍從內部的愛恨情仇”。
“……就是這樣。那邊的情況,老實說,在我眼裏實在是不怎麽樣。”海因裏希.海涅一邊說一邊搖頭,“異能者收編的比例太低,民間異能組織越來越猖狂……俄羅斯遲早會因為他們的做法而遭到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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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淡淡地擡頭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你又提到時政了。”
海因裏希.海涅如夢初醒般左右環顧一周,喝了一口水後苦惱地說:“唉,我總是忘記自己現在是德國的代表。”
“沒關系,好歹沒有直接說具體事例,已經很收斂了。”
“這話會讓我以為你在挖苦我。”海因裏希.海涅有些郁悶,但很快又恢複過來,繼續先前的話題,“他們國內的事不能說,那說點別的好了——你知道屠格涅夫最近發生了什麽才導致他無法出席嗎?”
這倒是但丁所不知道的。他微微側過頭去,發出了疑惑:“不是交通事故?”
“不是。”海因裏希.海涅意味深長,“是他在即将出行前收到了撤職通知。”
此話一出,季言秋頓時睜大了眼睛,心中充滿了不可思議。他又看向但丁先生,試圖從那一向平靜的表情中尋求一絲寬慰,卻驚悚地看到那雙一直緊閉的眼睛竟是睜開了一條縫隙,可以瞥見裏面的一抹耀眼的金色,恍若黃金。
“撤職?”但丁那流露至表面的驚訝只持續了短短幾秒,很快,那抹金光也随着對方神情重新恢複平靜而消失,“是軍職吧。”
“嗯哼,你猜對了,就是将他的軍職撤下,換了個虛銜。”
雖說還沒有被排出異能機構之外,但已經被迫退出了權中心,成為了沒有實權的“工具”之一。
但丁沉默許久後,低聲用意大利語說道:“因為恐懼而将狼逼迫着僞裝成羊,只會讓羊群失控。”
“這句話放在任何一個組織都适用,“海因裏希.海涅聳了聳肩,忽然話鋒一轉,對着從方才開始就一直默默傾聽的東方人說道,“吃得差不多了嗎?還需要再點一些嗎?”
季言秋趕緊搖頭,展示自己空了的餐盤:“不用,已經夠了。”
“那就結帳吧。”海因裏希.海涅和顏悅色地說道,擡手向着服務員呼喚,“勞駕,請為我們結帳!”
服務員的速度很快,拿着POS機與帳單來到了桌前:“一共是七十九法郎,是現金還是信用卡?”
海因裏希.海涅從皮夾中抽出信用卡遞了過去:“信用卡,請麻煩将發票寄到柏麗茵酒店。”
季言秋也同步掏出了自己的錢包,主動開口提議:“我的那份就讓我來付吧。”
“不不不,用不上。”海因裏希.海涅伸出手去擋住了東方人的錢包,“巴黎公社會為我們付帳單的——每個國家有報銷額度呢。”
報銷單……東方人的态度頓時更堅決了:“不行,還是讓我來付吧。”
報銷單會被統一送至波德萊爾的辦公室中,并留下記錄。如果以他的名義遞過去,有可能會被波德萊爾先生将報銷金額加至鐘塔侍從的份額裏,導致被鐘塔侍從發現不對……
可下一秒,海因裏希.海涅便向他眨了眨眼,表情帶上幾分意味深長,不容抗拒地将他的手推了回去。
“不必緊張,我都明白,這份發票會以德國的名義送去,內容也只是日常用餐。”
說完後,海因裏希.海涅又将手收回,對上那雙呆住的深棕色眼睛,笑着在他耳邊輕耳說道:“至于報酬……将你今天聽到的東西轉告給你的上司就好,無論是哪一個。”
“……”季言秋眼眸閃爍,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無論哪個上司——包括你在華國的上司。
巴黎公社門口側方的街道上,金發的英國男人安靜地等待着,聽到微不可察的腳步聲時轉過身去,血紅色的眼瞳中倒映出東方人的身影。對方的表情與往常相比少了幾分溫和的笑意,顯得有點凝重。
莎士比亞并沒有點出這微妙的不同,等到季言秋走到他面前後才自然地輕聲問道:“午餐的體驗如何?”
季言秋指起頭來,望向莎士比亞的眼神中多出了幾分複雜,抿了抿唇後給出了含糊不清的答案:“還不錯。莎士比亞先生呢?”
莎士比亞沉默片刻,顯然已經捕捉到了對方眼神中的變化,過了一會兒後嘴角竟是上揚了幾分,率先向着門口走去。
“不太好,餐廳很難吃。”
季言秋跟上他的腳步,在看到男人上揚的嘴角時內心更加複雜,語塞了許久後才說出一句:“吃的法餐嗎?”
莎士亞目不斜視,淡淡地說道:“是中餐。店主不是華國人,做出來的味道很奇怪,和你做的一點也不像。”
沉默忽然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分明都心知肚明,卻又閉口不言,維持着最後的虛幻表象。
直到即将走入大門之時,稍落後了一步的東方人忽然開口說出了與失前完全沒有一絲聯系的問題——
“莎士比亞先生,您有聽過一個故事嗎?有關于雄獅與鈴羊的故事。”
他的語氣很是平靜,與莎士比亞原先所設想的質問完全不同。于是,莎士比亞也同樣平靜地搖了搖頭。
“願聞其詳。”
東方人的眼睫輕顫,微微垂下,投下的陰影遮蓋了眼中的情緒。
“從前有一只雄獅,它為了供養自己的族群選擇去捕捉鈴羊,而正好的是,有一只鈴羊主動來到了它的領地。鈴羊太過瘦小,雄獅便決定先将鈴羊養好了再帶回族群裏,于是僞裝成了無害的樣子開始與鈴羊接觸。鈴羊很天真,也很弱小,在雄獅與其族群的影響下對它們産生了信任。可就在即将收網之際,雄獅心軟了——它發現自己對鈴羊心生憐憫,因此故意放開鈴羊,為它指出了一條生路,想讓它自由。”
季言秋站下腳步,定定地與那雙血紅眼瞳對視。
“莎士比亞先生,你認為雄獅的憐憫是否可以抵消它先前的欺騙?”
這個故事背後所蘊含的意思依然十分明了,但披着故事的外皮,卻讓原先赤/裸/裸的真相更加委婉,仿佛只要閉口不言,便可以假裝無事發生。
可這是不可能的事。莎士比亞這麽想着。
所以,他也必須給出自己的答案。
“無法抵消。先前所造成的欺騙已然成為事實,雄獅在結尾時才忽然善心大發的将羚羊放走,完全無法彌補先前的欺騙行為。”
“那麽,您覺得又是因為什麽才讓雄獅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聽到這個問題,莎士比亞的眼睫微顫,試圖在那雙深棕色的眼睛中尋找出一絲不甘,又或者是憤恨,但都沒有。裏面所盛滿的,只是最純粹的疑惑。
——為什麽你要幫我?我完全想不出原因。
那雙眼睛,正在無聲的重複着這個問題。
莎士比亞沉默了許久,忽然發出了一聲輕笑,說道:“你想聽到怎麽樣的答案?”
季言秋眉頭微微皺起:“什麽樣的答案?抱歉,我好像不太明白您說的意思。”
他注視着那雙血紅色的眼睛,有那麽一瞬間裏頭似乎閃過了一抹難以言喻的情緒,但那持續的時間太短,短到讓季言秋疑心自己是否是看錯了,将陽光倒映在眼中的光芒錯認成了愧疚與悲哀。
男人有些僵硬地扯動嘴角,仿佛若無其事一般繼續邁開了腳步。
“我已經知道你想要什麽樣的答案了。正如同你故事裏所述說的那樣,雄獅對羚羊産生了憐憫,但不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施舍,而是同病相憐。”
雄獅與羚羊說到底都是族群大網下的犧牲品,誰又比誰更加強勢三分呢?
沒錯,一切都只是同樣被困于籠中的雄獅在羚羊身上看見了過去的自己,于是想要拯救而已。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