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來一個有種的
第1章 又來一個有種的
雨打屋檐,陌生的空間裏透着股水泡多日的酸腐。
褚朝雲是被痛醒的。
就是那種拇指和食指同時将皮肉扽起,前後用力,擰着勁兒的快速一撚,幾欲痛的人神經抽搐,眼眶漲熱的感覺。
強行被弄醒的褚朝雲尚未摸着頭腦,一張口,熏人的黴味就鑽進了她嗓子眼裏。
褚朝雲連連咳嗽,掐她大腿根的老婦嫌惡着閃身,手在流蘇般水滑的絹帕上搓了搓,尖酸的哼出一聲,毒蛇樣的刻薄目光,又去尋找下個“施刑”的目标了。
痛勁兒剛消,褚朝雲便感受到小腹前後絞緊似的抽筋,顯然已不知餓了多少時日。
“阿姐……”
“朝雲妹妹……”
兩聲召喚同時響起,聲音虛弱的也是出氣多進氣少。
老婦離去時踢上了房門,視線便重新黯淡下來,除卻窗格裏投來的一絲溫吞白芒,屋內再無其他照明之物。
尋着聲源,褚朝雲偏頭望去,似是一個姿勢靠坐的太久,這一轉頭,脖子裏那根筋都拽的痛些。
微弱白光下,她勉強能分辨出喊她的二人是哪兩個。
主要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諸如她這般年歲的男男女女,東倒西歪坐了滿屋子,大家夥個個餓的臉色灰敗,好些男子的衣衫上還見了血,像是被鞭子狠狠抽過所留。
接收到了原主的部分記憶,褚朝雲也算弄明白了出現在此的原因。
原主是褚家二房長女,下邊還有個十歲的弟弟褚郁。
褚家長房、二房、三房同住一處,世代以耕種為生,長房大姐兒褚惜蘭年芳十七,剛好大原主一歲。
原本幾家相處和諧,可自從三房幺子病死,他們就跟長房和二房生了嫌隙。
得知小幺病重,村裏大夫看不了,長房、二房當家的第一時間就套了牛車把小幺送往城裏,奈何路途實在太遠,城門還沒等望到,人就已經不行了。
三房嬸嬸哭的驚天動地,破口大罵大房、二房“不是自己的娃就不盡心”,之後整整三月,都沒和他們走動過一趟。
忽的一日,三房嬸嬸一改往日冷臉,竟眉開眼笑的邀褚惜蘭去城裏買布做衣裳,褚惜蘭想着,這也許是個解開心結的好機會,就預備一家出一到兩個代表,拉着原主和褚郁同去了。
褚朝雲靜坐片刻,忍饑挨餓的捋順了一下事發經過,雖沒什麽力氣深想,也知現下處境定與那三房嬸嬸有關。
難不成是一場報複?
可這裏又是個什麽地方?
褚朝雲木然的看着遠處女子,對方再次吃力的喊了聲“朝雲妹妹”,而後,就拽着褚郁踉跄的爬了過來。
三人在暗光下擠靠在一塊,後背緊貼牆壁,牆壁觸感潮濕,成片的青苔一層沒過一層,随着三人的瑟縮時不時蹭到衣裳處,不過如今也沒誰顧得上了。
褚郁小臂和腰腹處有傷,擠過來時龇牙咧嘴的抽氣,顯然是也沒逃得過那一頓鞭子。
褚惜蘭低泣兩聲,咬着唇擡起冰涼的手,依次去摸她和褚郁的腦門,見沒發熱,才嗚咽着道:“還、還好沒事,尋兒就是先前發了熱,很快人就……”
褚惜蘭說不下去了。
不過褚朝雲知道,褚惜蘭口中的尋兒就是三房的小兒子褚尋。
許是想到了傷心事,且那不知身份的老婦又沒在,褚惜蘭捂着嘴、身子一動一動的,哭的壓抑又悲凄。
屋外幾只鴉雀飛過,沙啞粗冽的叫聲透入進來,屋內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齊頭望向褚惜蘭,就也跟着一聲高過一聲的恸哭起來。
褚朝雲無奈的閉了閉眼,費力的喊停他們:“大家夥都別哭了,留些力氣吧。”
也省的哭聲太響,把那老婦招來,豈不又是一頓毒打。
衆人本就哭的謹小慎微,若非實在熬不下去,也不至于崩潰至此。
褚朝雲貼着後牆嘗試起身,總覺得腿腳綿軟無力,她算是理解了方才姐弟二人“爬來”的行為了。
更多的記憶她實在沒有,只記得三嬸帶着他們進城後,借口口渴去茶攤飲茶,再往後,她就像喝酒斷片一樣,腦子裏只剩一片空白。
褚朝雲這般想,手指摳着土牆艱難起身,又因支撐不住而栽倒在地,指甲劈斷刮出血痕,痛的她嘶嘶吐氣。
褚郁急的想要扶她,褚朝雲胡亂撩開擋臉的碎頭發,只得又靠坐回去。
旁的一名女子看不過眼,終于出聲提醒她一句,“妹妹別白費力氣了,藥效未散,想逃是逃不出去的。”
“姐姐還知道更多的事麽?”
難得尋到個明白人,褚朝雲一臉希冀的看向她。
女子輕點下頭,低聲應道:“也不算知道很多,我家鄉遭災父母雙亡,本借住在大伯家中,奈何大伯家中困頓,他們便把我賣過來換些糧食,只是我實在不甘,路上想逃時就被這夥賊人給灌了藥……”
褚朝雲詫然,緊跟着又問了幾人,便驚覺這一行人倒是各有各的來法。
不過多數人都知曉自己到此的因由,也就他們姐弟三人,算是囫囵着被拐過來的。
數個時辰後,有包着幞頭的大漢提着木桶進來送吃食,發黴酸硬的馍挨個丢到腳下,在滿是泥濘的地面打了個滾,大漢便又拎着空桶走了出去。
褚朝雲撿起滾落到眼前的馍,嗓子眼拉拔着疼。
高材生畢業,大廠奮鬥幾年好容易攢夠首付,去繳費的路上不幸遭遇車禍,喬遷喜宴還沒辦,睜眼第一頓飯竟然是個馊馍!
她招誰惹誰了。
褚朝雲愣神之際,手裏的馍就被人拿走了,褚惜蘭扒掉三只馍的那層硬殼,将偏軟的部分遞回給她和褚郁。
褚惜蘭木讷的嚼着那堆硬殼,淚無聲隕落:“都怪我,要不是我硬拉着你們進城,也不會着了三嬸的道,全都怪我……”
褚朝雲望去一眼,心中五味雜陳。
想來原主體弱,受不得折騰已經先去一步,這才被她給占了身體。
褚朝雲不是原主,不好妄斷原主是否怪罪褚惜蘭,她将手裏的馍塞回一個,只低頭吃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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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後,大漢趕早來送吃食時,昨日露了一面的老婦也跟來了。
有恢複了半晌力氣的男子想逃,大漢丢開食桶,抽出腰間的鞭子,對着那人便是狠狠一通毒打。
離門最近的女子趁空想跑,大漢卻只是将其撈回,丢給那老婦處置。
褚朝雲注意到,大漢的鞭子并沒打算往女子身上落,而那老婦也只是對着女子隐晦的腿根處,用力掐了數下算作懲罰。
老婦嫌棄的踢了女子一腳,起身時,居高臨下看向他們。
掐尖的嗓音細且刺耳,幾番言語倒是講清楚了他們的去處。
“李婆子我只管收人和教授之事,你們的來路我沒興趣知曉。今後上了船,各自幹好各自的活,我省事,你們也能過的松快些。若是不老老實實的聽話,中途折了誰,我就只當是倒了黴,銀錢打了水漂罷了!”
“最後再告誡你們一番,威逼利誘傷不了我,你們最好也別作那大死!!”
話畢,屋內鴉雀無聲。
褚朝雲捏了捏身下布裙,試探着開口:“上船?去哪?”
李婆子哂笑,輕瞥她一眼:“如今藥力也都散的差不多了,吃了飯,姑娘們就跟着我走,男子們跟着趙大去碼頭,多餘的話,等到了地方再說。”
半敞的木門外,幾名戴着幞頭的大漢和趙大穿着一致,顯然是奉命來看管他們的,褚朝雲打消了逃跑念頭,準備另想對策。
李婆子帶着他們出院,輾轉幾個拐彎,又進了個封閉嚴實的大院子裏。
方才一路過來,褚朝雲也觀察過,此地三面環水,有些像南方的煙雨小城。
夏末秋至,不巧今日多雨,憋悶的熱氣攪着過多的水霧股股粘在衣襟處,整個人便更加不舒爽起來。
碼頭三三兩兩的船只依稀停靠,只是那船不似漁船和貨船,倒像是附庸風雅的花船,船檐簪了各色花團,紅色的紗幔垂落,香風陣陣,外表的富麗奢華與這簡陋閉塞的小院卻是天壤之別。
很快,褚朝雲就知曉了他們接下來要做的工作。
一個她從未聽說過的職業——船娘。
李婆子一個個擡着他們的小臉觀瞧,待走到褚朝雲面前時,便皺着八字眉狠“啧”了聲。
褚朝雲黑瘦幹癟,個頭在這個時代的女子中算是高挑,可面容實在不夠出色,李婆子顯然是看不上的。
之前被掐大腿的女子滿眼畏怯的瞪向老婦,躲開對方伸來的手,顫聲道:“你、你給我說清楚船娘到底是做什麽的?若是那種腌臜事,我寧願死都不會幹!”
李婆子呵呵幾聲笑,像是有意要馴服她的烈性:“到了這蕤洲,山高皇帝遠的,還由得你幹或不幹?”
“這麽說來,當真是那種腌臜事?!!”
女子聽後,面色由惶然到驚駭,最後滿眼都溢着絕望,不待李婆子再說什麽,她便猛地推開人撞向牆壁,當場就昏死了過去。
土牆粗鄙,女子雖沒撞斷氣,小臉卻刮的血肉模糊。
李婆子躲避不及,手裏的茶杯掉在地上,伴着茶漬摔了個稀碎。
褚朝雲緊促的吸了口氣,驚懼間瞥到李婆子錯愕又不甘的表情,便趁其不備撿起兩塊碎瓷片。
迅速塞給褚惜蘭一塊的同時,她壓着聲道:“我有主意,惜蘭姐姐只需跟着我做便是。”
褚惜蘭不明所以,抓着那紮破了手心的瓷片不停顫抖。
昏死的女子剛被擡走,褚朝雲也鼓起勇氣朝着李婆子輕喊了聲:“若是那種事,我也做不來……”
她聲音不大,細聽皆是恐懼。
不得不說,褚朝雲是怕的。
畢竟買房的喜悅和激動還尚未消散,就毫無防備的跌進這呼救無門之地,這種打擊對于一個沒經歷過太大風浪,整日兩點一線的打工族來說,可謂是滅頂之災了。
她憑什麽要承受這一切?
褚朝雲內心是憤怒的。
可怨天尤人有用嗎?
想到這些,褚朝雲豁出去的将碎瓷片抵在小臂上方,深深紮進皮肉,随着褚惜蘭的那聲驚呼一劃而下,躲開了手背的血管,直接劃到指尖處。
她賭大漢不敢用鞭子抽逃跑的女子,是因為怕女子身上留下傷疤。
她賭李婆子花錢買了他們,便不會舍得讓他們輕易死掉。
褚朝雲忍着劇痛和李婆子對視,做足了“輸人不能輸陣”的氣勢。
半晌,老婦笑了。
李婆子惱怒至極的磨了磨牙,聲調狠叨叨道:“好啊,真好!又來一個有種的,那就把她也給我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