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機靈的小姑娘
第3章 機靈的小姑娘
苦了幾日後,褚朝雲總算摸透這條花船的規律。
花船營業雖在午時初,但他們寅時末便要起身準備,先逐個角落的清洗一遍上方三層雅間,而後才是早飯時間。
由于蕤洲不設宵禁,所以基本每晚,客人們都會暢飲至子夜。
褚朝雲在天還未亮時便醒了,也不是她多有聞雞起舞的精神,實在是凍得睡不實,還不如早些起來活動活動,身體還能熱乎一點。
而起得早還有另外一個好處,便是不用搶洗漱間和茅房了。
由于船上做工的人多,管事的便在船頭、船尾各設置一間茅房出來,船頭隐蔽小倉的茅房是供客人們使用的,船工們則集體去船尾那處。
船尾茅房邊上,栅欄樣的木條簡易圍出一小塊來,便算是一個簡單的洗漱房了。
不過讓褚朝雲苦惱的事确實有點多,除卻洗臉沒有洗面奶,刷牙沒有牙刷,更讓她接受不了的便是如廁沒有廁紙,而洗漱間還不能洗澡!
每每需要做這些事時,褚朝雲的情緒便在“委屈”“無能狂怒”“崩潰想哭”“逐漸平靜”中來回鬥轉,直至徹底妥協。
褚朝雲從洗漱間出來,邊走邊用麻布包上了頭發,幾名揉着眼的起床困難戶,一邊小聲打着哈欠,一邊和她打招呼:“朝雲,又起這麽早啊?”
“嗯,今天輪到我收拾雅間,我先去三層了,一、二層嬸子們自己分分哈。”
褚朝雲笑眯眯的說了句,低頭拎上只木桶,一條粗布方巾搭到臂彎,人就自顧自的去一旁打水了。
身後二人聽罷,先是訝異的望她一眼,直到褚朝雲拎着大半桶水已經往木梯走時,二人才将要出口的“謝”字咽了回去。
船上規矩森嚴,并不允許他們大聲交流。
由于最上的雅間需要多走兩層梯,每每分活時,幾名老邁的船娘便使出渾身解數百般推脫。
倒不是他們多想躲活,實在是年歲大了,又因常年住在陰暗潮濕的暗倉染了風濕,多走幾步胳膊腿便會鑽心的痛,就更別說還要提着桶水爬木梯了。
清潔雅間的工作是每人負責一層,十幾名船娘輪換着來,基本每五日就會輪上一次,而今,剛好是褚朝雲上船後的第二次。
褚朝雲沒把水裝的太滿,這樣走的快些也不容易灑出來。
上到三層,她将水桶靠邊放下,沒急着進門收拾,而是站在船角不顯眼的位置處往碼頭張望。
這幾日下來,褚朝雲一次都沒在船上看到褚郁,不過憑着嘴甜、勤勞,一起做工的幾名船娘也慢慢跟她熱絡了起來。
從他們口中,褚朝雲得知了褚郁和褚惜蘭的去向。
花船上平日所需的瓜果飲子,烹饪食材,姑娘們的衣裳首飾,以及配備的六博投壺,鼓樂筝篌,皆是需要在城中購買添置的。
而褚郁他們那些男子,便是負責搬運這些貨物的苦力。
清晨,正是上工之時,褚朝雲努力的想要看的更清楚些,卻依舊無法從那些戴着幞頭的勞工中,尋到褚郁的身影。
不過她知道,褚郁就在那裏。
而想到褚惜蘭……
褚朝雲略微嘆息一聲,既然她當日沒能等來堂姐,想必褚惜蘭是沒勇氣自傷,便就只能留在那處院子裏學習技能了。
就如李婆子講的,“她負責教授”。
按照褚朝雲的理解,雅間內的姑娘們大抵只是學些粗淺的,李婆子的“速成班”應該不會持續太久。
褚朝雲将方巾在水桶中打濕,進了離自己最近的那間開始擦拭桌椅物什,殘留的瓜果皮屑在每晚歇業後,就會提前清理出來,這會兒只要擦幹淨浮灰便好。
當然,褚朝雲自願來三層也不全是為了當聖母,除了想查看一下碼頭和院子處的動靜,也是想了解一下環繞着蕤洲的這條蕤河。
畢竟站得高,才能看得遠。
碼頭處,船只連接地面的艞板一側,有趙大的人往來看守,即便得了月銀,他們也沒辦法去集市上買吃食。
可眼下吃不飽穿不暖,每日活計又多如牛毛,在這麽折騰下去,褚朝雲覺得自己不被累死,也要餓死凍死了。
幹完活之後,褚朝雲繞離碼頭這邊,輾轉去了船尾那側向下望。
蕤洲的河不算清澈,貼近岸邊處,隐約還能瞥見水下的淤泥,這時節尚未冷到時候,成片的蓮葉也依稀浮在水面。
褚朝雲舔舔幹澀的唇,跑去木梯處拎上水桶,一步一步的從上走下來。
下到一層邊,正聽鐘管事過來喊人,“春葉姑娘昨晚多飲了幾杯,現下胃裏燒得難受,一會兒你去給她做些清淡的送去,她若是還想吃什麽,你撿着能做的也再做幾樣。”
鐘管事的話不是說給褚朝雲聽得,而是吩咐給了負責清潔一層的刁氏。
褚朝雲來的時間短,鐘管事暫不會叫她碰竈房的事。
刁氏四十多的年紀,廚藝在一衆船娘裏還算不錯,且她是自願來船上做工的,人又用的久,鐘管事也不怕她會中途跑路。
雅間的姑娘們平時有自己的院子,也不住在花船上,所以乍聽之下,褚朝雲還有些好奇。
院子前便是集市,想吃什麽吃不得,即便李婆子不允準他們上街,打發個人去買,不也成麽?
她這麽想着,待鐘管事離開後,便也拉着刁氏問了一嘴。
刁氏見她肯主動去三層,對褚朝雲的印象也比旁人好些,于是就壓着聲解釋了幾句,“原本是讓買着吃的,只不過某次,有位姑娘貪嘴,明明身體不适還偏吃些油膩的,結果腹痛的暈了過去,那之後李婆子就不許了。”
褚朝雲思忖片刻,笑道:“我瞧這一來一回也挺辛苦,我若能幫上什麽,您就只管告訴我。”
刁氏嘆了聲:“沒得什麽要幫的,快要放飯了,你先去吃,忙了一早上也餓壞了。”
“行,那我也給您打份飯回來,省的這通忙活還趕不上吃。”
褚朝雲輕輕拍了一下刁氏的肩,人就輕快的走掉了。
刁氏明白褚朝雲的心思,也看出這小姑娘的機靈,可她若是把人帶出去,褚朝雲再半道跑了,那她真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但一想到褚朝雲燦爛無比的笑容,刁氏又覺得會不會是自己太狹隘了。
總之,來這裏做工的除了她較為特殊,其餘哪個不想離開?
盡管褚朝雲很和善,也依舊是人心隔着一層肚皮,誰也看不透誰有幾根花花腸子,刁氏并不信任褚朝雲,更不敢冒險。
褚朝雲走去角落拿了只碗,平靜的領了兩塊幹馍和一碗湯,那湯她說死了也咽不下去,但不能不給刁氏盛。
褚朝雲回了暗倉歇息,将湯碗和一只馍馍放到刁氏隔間的腳蹬上,又貓着腰回了自己房間,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棚板鑲的太矮,褚朝雲貓腰久了,腰也開始隐隐作痛。
她的确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心眼也沒那麽壞。
褚朝雲主動要幫刁氏,并沒那麽天真的認為刁氏會帶她出去,她只是想光明正大的進廚房,這樣日後進出廚房碰上誰,也就有個說辭了。
褚朝雲學着褚惜蘭的樣子将幹馍扒開,只吃其中偏軟的部分,硬殼難以下咽,會割壞嗓子和胃,到時候身體出問題就更難辦了。
反正目前,就見過的三個管事來說,她不覺得有哪一個會好心給他們看病,真要落下什麽毛病,下場估計就是扯腿往哪處亂墳崗一丢,這輩子也就到頭了。
褚朝* 雲嚼巴嚼巴咽下幹馍,打算閉眼小憩一會兒。
一刻鐘後,兩個婆子提着一大木盆的衣裳過來喚她,褚朝雲嗅到木盆內的香味,得知這是樓上姑娘們的衣裳,倒也沒洗的那麽痛苦。
姑娘們的衣裳好歹沒有破損,又幹淨又香。
而旁側送飯回來的刁氏運氣便不那麽好了,她分到的是趙大那夥人穿髒的,臭氣熏天且不說,洗好曬幹後,還得把磨破的地方給補好才行。
褚朝雲默默看了刁氏一眼,手下動作利落的幹起活來。
晚飯褚朝雲沒吃,但也拿回來了一個馍馍,她今天幹的活多,這會兒便得了更多空閑能休息。
褚朝雲在房間裏一直躺到花船歇業,燈火全熄,靜谧的河岸處除了兩名看守,其餘人便都忙着會周公去了。
褚朝雲起身想要往外走,頓了兩步,索性把草鞋脫掉光腳踩到船板上。
夜色下,瘦弱的人影順着窄道一路去向船尾,将衣擺撩起在腰上系出個兜網狀,随後,就腳步放輕的扶着船梯偷偷下了水。
這條花船所在之處,附近只餘一個碼頭,其餘皆修成了柱形圍欄,岸上與水面距離寬闊,沒得可能從其他位置逃離,這也是為何趙大他們只守住碼頭那側便能放心的緣故。
褚朝雲偷摸下河,又興奮又膽怯,一只腳才沾到水,就被冰的狠抽了口氣。
她搭穩船梯倒沒急着跳,而是用腳來回淌着水面,直到逐漸适應了溫度,才一個猛子紮入水中,随即,便迅速往泥沙堆聚的岸邊潛去。
果然技多不壓身,褚朝雲這會兒特別感謝自己當年的潛水證沒有白拿。
褚朝雲魚一樣的在水下穿梭,神不知鬼不覺的靠近那片蓮葉,多日身上都沒沾過水,她都快嫌棄死自己了。
游了半晌,身上、臉上包括頭發都幹淨些後,褚朝雲才覺痛快了點。
這會兒心情好了,她便伸着手往泥沙裏摳,面上露着的蓮蓬已經全被摘走了,她只能往水下想想辦法。
褚朝雲沿着泥垢子依次摸索,接連撲空幾處也沒有惱,多年的打工經歷早就耗光了她性子裏的沖動,如今剩下的都是耐性。
找了一小片未果後,褚朝雲便往遠離碼頭的位置慢慢游去。
又是半柱香的搜尋時間,結果依舊和方才一樣,就在她打算放棄摳泥,想先找些能吃的水草果腹時,手心就被埋在土裏的尖銳物輕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