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去游河啊
第5章 去游河啊
一早的日頭還沒升起來,碼頭處呼呼喝喝的聲響就把褚朝雲給吵醒了。
或許是這兩日改善了夥食的緣故,褚朝雲醒的倒比往常稍晚了點,不過她依舊算是起得早的。
窄窗溜着個縫,一絲微光透入進來,她擡手搓搓凍得有些僵硬的臉,一起身,窗子就被她全給打開了。
昨晚吃剩下的菱角被她用油紙細心包好,藏在床板下靠近船壁那一側,那處日頭照射不到,即便是有人進了她的隔間,不趴在地上瞧,也是發現不了的。
油紙是剛來那日“好心人”送的藥粉,褚朝雲知曉這地方弄點什麽都艱難,用光藥後,索性就把油紙保留下來了。
碼頭傳來的動靜是勞工們搬運物什發出來的,雖然平時也會搬,但總覺得今日開工偏早了些。
那邊弄得太響,船娘們被驚醒不少人。
褚朝雲受不了和大家搶洗漱房,拍腿叫了聲“糟糕”,抓上頭巾一溜煙的沖出隔間,貓着小腰腳下邁的飛快,沒幾下就“蹬蹬蹬”的跑了上去。
沒辦法,這都是打工合租房子搞出來的心理陰影,為了不用排隊,她曾四點鐘就跑去浴室洗澡。
後來聽同事講一早起來洗澡容易中風,以後才不敢那麽莽了。
褚朝雲跑上來時,洗漱房果然空無一人,她痛快的往臉上撲騰幾下水,又用發的樹枝刷了個牙,才呼着氣的走去船側向碼頭處遠眺。
因船上需求量大,每日流水一樣的瓜果蔬菜的确會送來不少,可褚朝雲瞧着,今日這肉食倒是更多些。
一名勞工似是搬的熱了,直接脫下外穿的袍子,赤膊着扛起半扇鮮豬,喘着粗氣的上了船。
褚朝雲日日都會往碼頭看,但日日也都沒抱太大希望,見洗漱房門前開始排起隊來,她便裝作用布巾擦燈籠,想慢慢挪騰着走開。
可就在要轉身時,褚朝雲忽的瞥見勞工之中的那抹瘦小身影,遠遠的,她看不太清楚對方的面容。
那少年穿着和其他人一樣的袍子,包着素色幞頭,明明搬起一只小箱,卻又遲疑的沒往前走。
他們被關的時候,破屋子裏昏暗朦胧,每個人也都弄得灰頭土臉,後來她和褚惜蘭那些姑娘被帶走了,褚郁也被趙大等人推搡着帶離了那裏。
分別的實在匆忙,褚朝雲記不得褚郁長什麽樣子。
她和少年隔着一道寬闊的碼頭互相姚望,內心片刻就升騰起難言的悲痛,這具身體是原主的,都說有些習慣會形成肌肉記憶,又遑論是深刻的姐弟情誼呢。
很奇妙的感覺,褚朝雲能夠确定那小少年就是褚郁,顯然,對方也認出了她。
褚郁只有十歲,如果按照現世來算,他連小學都還沒畢業。
在原主的記憶中,褚朝雲這個弟弟很受家中寵愛,雖生于農戶背景的家庭裏,但也是沒怎麽舍得叫他幹過農活的。
褚家很疼寵孩子,也從不重男輕女,家中爹娘不止對褚郁溺愛,對褚朝雲也是盡最大能力富養着的。
也不知三嬸做下的惡事,他們有沒有發現。
家中長輩們都還好嗎?
褚朝雲受這具身體的影響,止不住的惆悵起來,手下擦拭的動作變慢,腳步也沒能及時挪開。
遠處的少年似是哭了,雙手托着箱子不太方便,褚郁就努力低下頭偏向一側,半張臉都抵在衣袖處接連蹭了數下。
忽的,一名大漢朝他後背踢了腳,褚郁沒防備的摔倒在地,箱子砸落前方,大漢似是不滿他的磨蹭,提鞭就抽。
褚郁受到驚吓,急忙用手護頭,而後,一點一點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褚朝雲的布巾不知何時掉落在地,慌亂去撿時,她很艱難的咳出兩聲。
擡眼時,便看到刁氏蹒跚着向她走來,刁氏用身體阻隔了她的視線,放低些聲道:“這邊我待會兒會擦,起早風大,年紀輕輕的別站在這裏恐嗆了風,你瞧瞧,這眼睛都給吹紅了。”
褚朝雲緩緩呼了口氣,起身間用力把眼睛揉的更紅,“可不是麽,都給我嗆咳嗽了。”
刁氏跟她并肩離開這處,褚朝雲沒敢再往碼頭瞧。
她想明白了,其實不往那處看是對的,雙方也都能少受些罪。
褚朝雲調整好心情,随即,唠家常似的問出一嘴:“今天怎麽這樣熱鬧?半片半片的豬羔子往上擡,該不會是哪個管事慶生辰吧?”
她自己問出這話都不信,不過是為了挑個由頭罷了。
刁氏擺擺手,人身體差了走路就慢些,且二人又躲着管事們的眼睛專往角落去,待到人少的地方,刁氏才道:“今個城裏的富戶來船上做壽,這才大張旗鼓的張羅開了,估摸這回來的人不能少。對了,你搖橹學的怎麽樣了?”
“能應付了,鐘管事親自考核過的。”
提到有可能得個給客人搖橹的活計,褚朝雲倒是多出幾份期盼。
整日待在這條船上不亞于坐牢,天長日久她都怕自己瘋了,哪怕不上岸,劃着小船四處逛逛也是好的。
“你這運道是不錯的,往日如你們這般新來的想去搖橹,那都是得排大隊等着的。”
刁氏往河面看去一眼,難得露出幾分笑意來。
褚朝雲眼睛眨眨,又道:“既然是富戶要做壽,想來需要準備的菜品少不了,看來嬸子今天有的忙了啊。”
褚朝雲是沒進過竈房的,雅間那頭的事情她也不敢打聽,因瞧見鐘管事叫刁氏給姑娘送飯,她本能認為平日客人們的飯食,也是刁氏去準備。
刁氏聽過便無奈的搖頭,“我這粗手笨腳的,管事們才瞧不上。”
說罷,擡手指指竈房半開的門,聲音壓得如蚊蠅般細:“做飯那位可是管事們花重金請來的廚娘,燒得一手好菜,姑娘們平時大都也跟着吃,能用的上我的,那都是特殊情形。”
二人繞着花船走了小半圈,竈房裏便傳出些香味來,想來,刁氏口中那位廚娘已經開始忙碌了。
褚朝雲屏住呼吸想要少聞那香味,聞見又吃不到嘴,難免苦悶。
雜七雜八的活計忙了一個上午,午時領飯,褚朝雲閉眼撿了塊馍,捏着快速跑回暗倉內歇腳去了。
白日裏她是不敢把菱角拿出來吃的,盡管饞的流口水,褚朝雲也只能多塞幾口馍來填嘴,吃完咽下,把門一關,就着小窗探進來的碎光,閉着眼小憩起來。
如今時節往初秋走,每日也就午時的日頭還算溫暖,褚朝雲努力将身體往日頭處靠攏,慢慢的,心口窩便被照的熱乎了點。
可床板還是涼的。
她現在就好像是一條架在冰天雪地裏的烤魚,火烤的一面燙人,其他面卻依舊砭骨的冷。
兒時讀《賣火柴的小女孩》那本書時,她還沒什麽共情之感,可如今,莫說是切身體會也差不太多了。
刁氏下船的機會多,她也不是沒想過拜托對方捎點能鋪床的物什來,只是她才來了不足半月,沒得月例可發,而原主從頭到腳也沒個值錢的玉佩、首飾之類的。
且不止她沒有,褚惜蘭和褚郁也一樣的兜比臉幹淨。
這好像不合理吧?
褚朝雲猜想,大抵是在他們昏迷之時,身上的銀錢物件就被人給摸去了。
至于是三嬸,還是那些拐他們的人幹的,褚朝雲就不得而知了。
她躺在光禿禿的潮濕板子上,煎雞蛋似的不停翻面,靠着那點光和熱,前面曬曬,後背在曬曬,直到人來喊,她才一骨碌爬起來跑出去接着幹活。
刁氏畢竟在船上做得久,猜測的分毫不差。
此刻三層雅間被全部包下,二層的公子、小姐們也正拉着幾個姑娘在玩投壺。
春葉姑娘似是情緒不佳,只抱着張琵琶靠在外側輕輕彈唱,春葉的歌聲裏透着股難掩的幽怨,還沒唱幾聲,鐘管事就上去罵人了。
“你是死了老爹還是老娘?人家做壽你嚎什麽喪?”
鐘管事疾言厲色的輕吼幾聲。
褚朝雲再聽時,那曲調便換成了歡快的。
褚朝雲和幾名年歲小些的船娘站在一側等,如同刁氏這般上了年紀的,鐘管事一向不許他們再去搖橹。
耐心等待許久,陸陸續續的幾名客人從木梯上下來,鐘管事就着人數和情形便安排開了。
有些客人愛帶着姑娘同乘,有些則抱着嬰孩攜相公同游,也有那喜歡吟詩作賦的年輕公子不喜被打擾,便只配個船娘幫忙搖橹。
褚朝雲分到的客人是位年紀稍大的老爺子,也是這富戶裏的當家,這家的夫人死的早,老爺子就點了春葉陪同說說話。
游河的小船不大,最多就只能承載三名成年人并一孩童。
褚朝雲先一步下去将這家老爺子扶到小船,接着就去做自己的準備工作。
花船上站着的春葉姑娘人如其名,頭簪碧色珠釵,身着一套天青色繡球花圖樣的褙子,下配同色長裙,就連半露的繡鞋色澤也是青翠嬌嫩。
春葉下來時思緒有些恍惚,一腳踩空差點摔進河裏,褚朝雲眼疾手快拽住她,并低聲道了句“小心”。
春葉對着她點了下頭,而後就安靜坐到一邊。
見二人都安頓好後,褚朝雲走去船尾,側對向那老爺子微微一笑,爽朗問道:“敢問老爺想看這蕤河的哪處風景?”
老爺子似是對這條河的風景興致不高,下來,不過是消消食吹吹風,客人穿的厚實保暖,和只有一件薄料子衣裳的褚朝雲可不一樣。
對方輕擺下手,語調平緩:“你看着走吧,随便轉轉就好。”
“好嘞,那您坐穩當了!”
褚朝雲還真有想去的地方。
她起手慢劃,心說,沒準今晚睡覺,她就不用再躺那冷板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