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洞房花燭☆

起轎之前,家門口排山倒海地鬧騰了一會兒。鑼鼓和唢吶都“人來瘋”了,把這一場喜事推向了火爆的頂端。鞭炮幾乎掀了王家的門楣。

在一片濃烈的炮仗氣味裏,雪硯正式地出嫁了。

轎子離了地,像浪裏的船兒一颠一簸,要把她擺渡到二十裏外的新家去了。在那兒,她将和一個悍得令人發指的漢子做夫妻,捆綁一輩子。

雪硯的心渺茫得很。

根本瞧不見未來的模樣。

迎親的長隊吹吹打打,走出了近一裏路。天色陡轉直下地暗了,轎子裏沒有了光。風越來越勁,把厚棉布的轎簾鼓得直撲嗒。

雪硯發愁地想,老天爺不會徹底地撂臉吧?

過一會,陪嫁的翠兒用她的細嗓門兒喊起來:“诶喲小姐,落大雪了啊——”

雪硯忍了又忍,還是向外瞧了一眼。果然大雪已紛揚一片。和江南那種款款仙氣的雪花兒不一樣,這雪是帶殺氣的,長了爪子的。似乎是要把人埋掉的來勢。

大家都有些無措了。

人來瘋的唢吶都成了癟葫蘆。轎子也颠得像要翻船了。

雪硯在裏頭七倒八歪,滿肚子哀怨無處訴。這就是陰陽先生說的“一天不能差”的好日子?這先生灌了多少黃湯,才掐算出這風起雲湧的大吉日來的?

現在可怎麽辦呢?

這時,忽聽外頭一聲:“停。”周魁開腔了。那醇厚的老虎聲音說:“爾等自回王家去吧。”雪硯一聽這話,又羞又驚,滿面漲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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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敲鑼打鼓送出閣的,怎能回去呢?她丢不起這人的啊。

一時急亂,滿腔委屈就要化作淚河了。忽然,他一把掀開轎簾,不容分說地将她抱了出去。雪硯“诶”了一聲,未及回過神,人已随他上馬去了。

她驚呆了。周魁将身上皮氅一甩,嚴實地裹住了。一條胳膊把人緊箍在身前,便揚缰策馬往城西飙去了。喜婆的聲音化散在風裏,“不行的,這不成體統啊——”

“小姐,你回門時來接翠兒呀——”她的陪嫁丫鬟喊倒了嗓子。

好大一會兒,雪硯的心從驚恐中回落了,認命地把眼一閉。同時,也羞得要碎了。這婚結得太不拘小節了。不,簡直要無法無天了。

嫁個武夫,以後就等着瞧他怎樣變着花樣地“禮崩樂壞”吧!

氅衣外,風雪在橫流。裏頭卻是火熱又硌人的。他強悍的氣息和這兇險的天氣,讓她淹沒到未曾有過的惶惑中去了……

事實證明,他的策略雖然太狂,卻是偉大英明的。

冒着風雪一路疾馳,直接把一兩個時辰的腳程壓縮成了短短一刻。很快,她便聽見了歡騰的呼喊聲:“太好了,将軍回來了!”

“雪這麽大,都擔心你們今天趕不回呢!”

喊聲夾疊着歡笑聲,忽遠忽近地卷在這風雪中。許多人迎了出來。透過眼前的大紅绡蓋頭,她瞧見一座燈火通亮的府邸。滿座賓朋,人影幢幢。

他抱她落了馬,略整儀容。雪硯腿腳僵麻,臉上滾燙。這一刻只覺蓋頭太薄了,恨不能把泰山挪來擋住這滿臉的羞慚。

她哪裏是正經出閣的小姐?她是土匪下山現搶的新娘啊。所幸也算情有可原,周家想必早習慣他這狂人的作派了,也沒人大驚小怪。

一番鬧嚷嚷,鼓樂便歡天喜地奓開了。又是一個火爆的高峰。

一婦人上前攙扶她,給她懷裏塞個大瓶兒,領着跨火盆去了。嘴裏唱一堆的吉祥話:“新娘跨鞍,福祿平安;新娘跨盆,財源滾滾;新娘抱寶,白頭到老……”

接着,被一堆人簇擁着,去一側畫堂拜了天地。司禮的人拖腔唱道:“禮成,新人送入洞房——”在一片男男女女的起哄聲中,夫妻的名分便算正式落實了。

雪硯全程一抹黑,渾不知天南地北。

她只顧端着新娘的美姿儀,由別人去作主。兩個全福婆子攙着她,送入了一個溫暖的房間。滿嘴吉祥話地鋪好床,請她坐到上頭。

這就開始“坐帳”了。新娘一天不吃不喝就為這事。要把福氣和貴氣“坐”住,不能下床瞎晃悠。就連去更衣、洗浴也是不成體統的。

雖然她的體統已被破壞殆盡了,雪硯并不打算破罐子破摔。仍想認真地坐一坐帳呢。婆子在身邊說:“幾個丫頭守在隔壁,夫人有事只管喊一嗓子。”

她輕柔地應了,便聽到婆子們去了。

屋裏只剩她一人。這一天的狂風大浪總算暫歇,饒她一會兒清靜了。

雪硯慢慢噓了一口氣。骨頭都要散架。

透過紅绡,她能瞧見桌上燃着一對大蠟燭。屋裏有一股好聞的檀木清香。外頭,風雪正在張牙舞爪。那肆虐的聲音,沖淡了前頭宴席上的絲竹旖旎和人聲蕪雜。落入她耳中,一切別具杳靜之美。

這顆心,便漸漸地安住了。

以後,這兒就是她的歸宿了。雪硯的心裏淌過一絲特別的感覺。獨坐一會,終究又壞了規矩,掀起蓋頭向屋裏瞧去......

好一個闊朗的居處啊。想必他不喜太拘着的,屋裏沒有多餘的隔斷和屏風。只幹淨地擺設着一水的黃檀家具,布局得飒飒漂亮,凜凜大氣。

對着門的牆上,挂一幅文山先生的“猛虎一聲威震山岳圖”。老虎健壯碩大,作猙獰撲殺之态。那兇霸霸的樣子和她那夫君像一個娘生的。

靠左的悶戶櫥上,擺着一盆虬枝紅梅。應季吐了蕊,香枝格外傲豔。

雪硯瞧得還算滿意,重新放了蓋頭,做回了一個“規矩”的新娘。其間,又從床頭矮櫃上拿一塊玫瑰糕續命,喝幾口香茶潤喉,卻也不敢太貪嘴的。

漸漸,雪夜闌珊了。好像已過去很久了,久得她忍不住開始期冀新郎喝醉了,今晚的洞房也被他不拘小節地省略了——門卻在這時忽然開了。

高大的夫君一身寒氣地登了場。

她好容易安穩的心,瘋狂痙攣了一下。他不緊不慢地走向床邊時,步步都踩踏着她的心。煞氣蕩過來了,她的心裏便像一群鐵馬嘶入,徹底亂糟糟的了。

他走過來,拿一杆秤把蓋頭揭了。

她這張上轎前已驗過貨的臉蛋,終于在對的時間重新揭幕了。雪硯幹咽了一下。兩只眼珠不停閃躲,驚慌得不可收拾。

對一個自小隔絕在閨中的少女來說,這一刻實在太艱難了。羞澀和恐懼像兩座黑山壓着心口,她幾乎要崩潰了。

可是,她王雪硯還算有一點出息,好歹支着這把細骨頭沒昏過去。

她顫微微地擡眼望着他。

他的臉依然是森嚴的派頭。眼裏深不見底,裝着嚴酷的凜冬。春的柔情與憐惜是不存在的。起碼,她一絲也沒感覺到。

雪硯使着九牛二虎之力,才憋出一聲輕輕的:“……夫君。”

他的喉嚨裏“嗯”了一聲,十分低沉霸道。卻沒有相敬如賓地回她一聲“娘子”。雪硯瞧得明白,他這人極不愛說話。

這張嘴只用來吃飯或吃人,軟語安慰一個怕得快死的妻子卻是不可能的。

這時,周魁拿起一旁的酒壺,慢悠悠地倒了兩杯。無表情地遞給她一杯,也在床邊坐下了。

并排而坐時,兩人體格的對比立刻被強烈凸顯出來。她心驚肉跳。覺得再狂吃十年的飯,也承受不起這位壯士。

合卺酒,是以飲苦酒的姿勢飲下的。她還以為是果子釀的,甩頭就倒進去了。沒想竟是從未喝過的燒刀子,直嗆得欲生欲死。

雪硯死死忍着,硬是沒敢失态地咳嗽。

臉都慘白了。

周魁沖着抖如病雞的妻子注視片刻,伸手把她的淚抹去了。然後,這只手就幹脆沒拿走,賴在了她的臉上。

她被他的動作定在了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這是一只武者的大手。指腹上粗厚的老繭凝着冷鐵的觸感和氣味,一一滑過了她的腮頰,下巴,眼睫,嘴唇。就這樣慢慢地來回着。

小鹿在虎爪的安撫下,快吓出一個不得了的好歹來了。她根本弄不懂這動作的意思。是一種特殊的調情,還是想割一塊腮肉下來,蘸點醬油醋整一頓夜宵?

娘給她參學的小冊子連字帶畫幾十頁,哪一頁也沒說丈夫會反複地捏嘴巴子。雪硯給捏得渾身發毛,從頭到腳地發冷。

她的眼珠來回讀他的臉,覺得實在不大像要整夜宵。

那,那就是第一種了?

雪硯腦子渾渾地想,自己是不是也該禮尚往來一下?

冊子說,這夫妻間的相處最講究“得趣”二字。趣,并非貌美就完事的。必須有來有往,有唱有和。頂着一張芙蓉花貌,卻像個直挺挺的僵屍由人擺布,這種人別想有“夫妻之愛”。

雖然她嫁了這麽一個丈夫,內心卻并不放棄對“恩愛”的奢望。好歹也算有了自己的家,怎能不竭力争取活着、争取美滿呢?

這般一想,雪硯的心裏就有想法了。猶疑着把手冉冉擡起,也朝他臉上伸過去了。她這動作一出來,周魁的手就停住了。

一對幽寒的黑眼凝視着她,似乎不太相信所看到的。

雪硯被他一瞅,腦瓜子瞬間清醒了:這一旦伸過去,只怕比摸了老虎屁股還嚴重啊。于是,手無處可去地滞了一會,在他肩旁虛晃一槍,又乖乖地收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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