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惡公公☆

兩人剛到半路,斜刺裏就跑來個藍衣小厮。腿腳利索,疾行時如瘦猴一般的快。到了跟前呼他一聲:“四爺——!”

“何事?”

“老太爺和國公爺都等急了,讓您快些去。”

“人都齊了?”

“是的。”

周魁冷聲說知道了,讓那人先去。這時,慢慢地回身望住她。雪硯冷不丁心一顫。見他雙眸湛黑,無底冰潭似的。下意識就躲了這眼睛。

掙紮一番,才又勉強擡起頭來。

少頃,周魁才開口說道:“待會兒無論情況如何,莫在人前哭就是。”

“啊?為何這樣說……”

他蠕動嘴唇,沒再細說什麽。只是眯着眼撣了撣她兜帽上的雪。大手無處可去似的,在她肩上栖止了片刻,便轉身去了。

步調仍不慌不忙的。

雪硯愕然片刻,一步一步踩進了他的大腳印裏。心裏卻起狼煙了,黑霧滾滾的。啥個情況呀,見個長輩為何會哭?

膽小如她,立刻有了一種要鑽虎穴的感覺了。

不一會兒,來到一個闊大的石階前。墀後立着一橫排的烏頭大門。青漆棂木,蟠螭紋刻。枋木上懸一塊禦賜大匾,寫有“元吉院”三個大字。

Advertisement

門邊,直挺挺地戳着六名玄衣布甲。見了他,刷的把矛戈一豎行了禮。這一片清秀雪景中,便升起一絲別樣的冷峻來了。

雪硯幹咽了一下。

羞澀和懼怕把口中水分都燒幹了。

繞過影壁,走上一條青石甬道。赫然看見一座拔地而起的軒昂大屋。門前月臺上設着五六尺高的青銅大彜。檐下的匾上是繡金的“無咎堂”三個大字。

一眼掃過,堂內陳設貴氣逼人。可她不敢細看。只因交椅上已坐滿人。更有年輕女眷、孩童圍立在兩側,其樂融融地說笑着。

随着他們的現身,笑聲就止住了。一致探着脖子往外瞧,找她的臉。

雪硯的小心髒咯噔一下,又咯噔一下。

快蹦到喉嚨口了。

做個新娘可真不易啊。出了深閨,上了廳堂。要接受多少次評頭論足,打趣逗鬧,她的臉皮才能羞出繭子,變成一個老到的婦人?

她竭力地恬淡着,告訴自己要端穩了。派頭要對得起“四奶奶”這個名分。

太露怯了人家要笑的.....

裙裾搖曳,蓮步輕移。

人一進去,屋裏的聲氣如風過葦蕩子,輕“嘩”了一下子。有人倒吸了涼氣,有人哈了口熱氣。她這張在自己看來根本沒啥稀奇的臉,又美倒了一大片。

對于這屋裏的人經歷了一場怎樣空前絕後的驚豔,雪硯基本是懵懂的。周魁卻一清二楚。仙極生豔,天下絕色。——這就是他的妻子。

他幾乎能聽見,此刻周家人的心情好比涮鍋子,全在七葷八素裏翻滾上了。

一向仇視美人的爹,心肝肺也幾乎要炸了。

周魁仿佛對這一切無知無覺,轉身望着她說,“來,先見過祖父、祖母。”音聲自是淡淡的,冷峻的,不失一個偉丈夫的派頭。

雪硯擡眼一瞧,見主位上一左一右坐了兩個老人。祖父老得塌縮了,臉皮皺得像核桃。兩眼是渾濁的肉紅色,裏頭也只剩零星的活氣了。

祖母倒顯得年輕一些。花白頭發,胖墩墩的銀盆臉,彎月眼。笑容極其暖乎,看着就是個福祿壽俱全的好樣子。

雪硯擱下禮盒。端起一旁備好的茶盤,畢恭畢敬地跪下了:“孫媳婦給祖父、祖母敬茶。”

這一開口,江南的柔風就吹進周家人的骨縫裏去了。

老祖母直接酥到了筋上。

她笑眯眯地把茶喝了,等不及地把這瓊花堆雪的小孫媳拉在手裏。又摸又看,像撿了一塊寶貝。“诶喲,天下真有這樣的标致人物,還成了我家四星的媳婦兒……”

雪硯難為情地低了頭。

從脖子到頭頂烘烘直冒熱氣,幾乎要化開了。

老祖母喜愛不盡地唏噓着,“我們這樣的人家,也該有個能看的媳婦兒了。”一句話橫掃了一片,這屋裏的好幾張臉霎時都不晴朗了,嘴邊的笑也疲沓了。

大丫鬟瑤筝在一旁救場:“老太太,您別只顧着喜歡個沒完,四奶奶的茶還沒敬完呢。”

“瞧我,”老祖母拍一拍她的手,親切地咧着嘴說,“先給你公爹敬茶。待會祖母要給你見面禮。”

祖父倒是沒說話,只是嗯嗯唧唧地輕顫着。

“謝謝祖母,祖父。”雪硯婷然曲膝,行了一禮。

便又給公爹敬茶了。

公爹是一座冰山。

剛一進屋時,她小獸般的直覺就捕捉到一大團冷氣了。如今一瞅果然刺骨。這一臉橫戳倒豎的松針大胡子,精光如炬的虎目,沉着臉往那一坐,宛如辟邪畫裏的一尊大鬼王。

目光裏說,呔!狗膽包天的小鬼也敢到本尊面前造次,那就把你撕碎了下酒吧!

雪硯受驚之下,差點一屁股墩兒坐地上。

她兩手篩糠似的奉了茶盞,跪下說:“兒媳給爹敬茶了。”

公爹沒有接。他紋絲不動,把她幹晾在那兒了。

大鼻孔重重地進氣、出氣,像要爆體,像要發瘋。這晦氣的模樣真是大煞風景,叫一幹兒孫的臉都凝重了。

一時,衆人安靜如雞。

老祖母不高興地板起了臉,“大老爺你瞌睡還沒醒吶,小兒媳給你敬茶呢!”

二叔也低聲勸:“大哥,地上涼,莫讓孩子跪久了。”

“哼,不敢當!”他的喉嚨裏蹦出一股丹田氣,話硬得像榔頭。

雪硯一顆心就哇涼哇涼的了。老祖母給的暖氣也被這一榔頭給呼沒了。還好事先有準備了,不然,這樣下臉的事她哪兜得住?

指不定會一邊哭,一邊自己就把這茶一口悶了!

正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她那夫君開腔了,“爹。”

就低低沉沉地吐了這麽一個字。似乎比鐵榔頭更硬,更可怕。

雪硯惶然遞去一眼。只見他半靠半立在“山海蟠龍柱”旁,巍巍凜凜的。随便一站就有崇山一樣鎮人靈魂的威勢。

屋裏的一切聲響都寂滅了。

靜到極點,随時會炸開一個巨大動靜似的。

犟了一小會,國公爺終究迫于逆子的淫威,鐵着臉把茶杯接了過去。

雪硯頓時松一口氣,渾身的血都流暢了。

這一刻,她瞧清了一個核心事實:她的丈夫在這家裏擁有絕對的威信。就連血親也怵讓着三分的。

慫包的人可不止她一個。

這一屋子都是。

雪硯在心裏偷偷地甩起了小尾巴。既如此,她怎麽還會哭?才不哭呢。以後好好地努力,右手抓着夫君,左手抓住老祖母,就有狐假虎威的好日子了。

她小算盤撥得啪啪響,公爹的茶也喝進嘴。把馊話也嘔出來了。“哼,千挑萬選,到底把一個禍水弄進了門!”

周魁不說話。無表情地往嘴裏丢了個花生,深深朝她瞅了一眼。

雪硯一下全明白了。

原來,公爹是嫌她太好看,害怕禍害了他的家門。哎。天殺的,她真的美得這樣喪心病狂麽?不至于吧......

這時,老祖母啐了兒子一聲,一把将孫媳婦拉到了身邊。

咕哝道:“我最不愛聽‘禍水’這混賬話了。男人家沒本事,就給女人羅織一堆壞名頭。她生得好也是天賞的,存心礙着誰、禍着誰了?”

她威脅地指一指國公爺,“你可不敢說這樣的臭話。好好一樁大喜事,就你疙疙瘩瘩的瘆壞人。”

這些話句句撞進了雪硯的心坎,叫她險些落下淚來。一時瞧這老祖母真比親的還親了。若非時機不對,真要撲到她懷裏一大哭。

國公爺的胡子一抖一跳,眼裏幾度風雲變幻。

最後也不得不服老母親的管,把一肚子惡氣按捺住了。

他目光炯炯,肅然莊嚴地訓誡新兒媳:“你已進了我周家的門,自當謹言慎行,勤樸養德。三個嫂子都是一等一的賢良之人,各個巾帼英才,有我将門之風。日後須以她們為榜樣,斷不得自恃自驕,敗了周家清譽。”

說完尴尬冷場了一會。接着,像個被逼債的,不情不願把一份包在長盒中的見面禮遞給了她(看模樣該是一幅字畫)。

雪硯恭順接過,垂首說:“謝謝爹。兒媳謹遵教誨。”

事情這才圓了場。

老祖母趕蒼蠅地把手一揮,“行了,不理你公爹了。再聽他唠叨這些酸的馊的,我中飯也要吃不下了。”說着極富态地一笑,拉住她問,“你這丫頭,是姓……王吧?”

“是的,祖母。姓王,名雪硯。硯石的硯。”

“在家是叫什麽小名兒?”

“叫肉……”她一停,乖覺地把舌頭打個彎兒,“叫小雪。”

周魁嚼花生的動作一停。

瞥了她一眼,心不在焉似的把身轉了過去。

敬完茶,屋裏皆大歡喜地活絡了。

三哥周道、二哥周敢都圍了過來,“嘿嘿嘿”地恭喜他,又唾棄敗類似的笑罵一聲“你這小子”……言談間,像是恨他把好事占盡了。

男人們紮堆在一處說笑起哄,既不改軍中粗野,也不失高門的貴氣。是別人家不一樣的爽朗家風。而女人們也簇擁到新娘身邊去了。

這屋裏才一片樂融融的,有了一幅人間歡喜的好光景。

老祖母從丫鬟手上的捧盒裏,取了一只亮閃閃的鳳釵賞了新娘子。又有一對雕花千足金的镯子,正面是魚龍紋,裏面刻着北鬥星。

老人家指着北鬥星,斜着眼笑道:“小雪丫頭,可知刻這北鬥啥意思?”

雪硯的臉紅豔豔的。心裏明白這是要羞她了,拿她逗趣兒了。“回祖母,我不知。”

“你要說知道,這镯子就是你的了。”

嫂子、嬸娘們都在一旁架秧子搭臺子,笑嚷道:“我知道,老祖母我來說吧!”

“你們都一邊去吧,沒這福分咧。”老祖母一臉慈藹的壞笑,“小雪,你當真不知假的不知?”

雪硯并不貪這镯子,可卻願意配合老祖宗把這戲往下唱。

于是就腼腆地就範了:“我知道。”

祖母立刻笑得臉肉擠作一堆,“你知道啊,那是何意思呢?”

“……是他名字的意思。”雪硯聲若蚊吟地說。

周魁的“魁”字嘛,指的就是北鬥大勺子上那四顆星。

所以,他的表字也叫“四星”。

祖母一下更來勁了,大聲笑問:“……是他的名字。他又是誰呀?”

周圍的人都把嘴咧得大大的,表情像鬧洞房一般葷素不忌了。雪硯羞窘欲裂,原地自燃一會,湊到祖母耳邊飛快地說了答案。

祖母沒個正經,故意大聲重複:“哦——是你夫君的名字呀。他叫什麽呀?”

她把手臂擋在額前,低低地說:“......叫周魁。”

“對啰,真是一個好媳婦咧。那這镯子就給你吧。”

這一幫婆姨們的笑聲嘎啦啦的,像趕了幾十只野鴨子。

雪硯的臉已羞出幾層老皮了。故作大方把那手镯一戴,也融入到這群野鴨的快樂裏去了。笑着笑着,卻又心裏發虛,迅電流光地瞟了他一眼。

他依然不茍言笑。和父輩、兄長們站一處也是一身的傲。沒點和煦的樣子。好像天生就只有一副冷峻的臭面孔,換不了別的臉譜了。

他不經意似的對她一瞥。眨了眨眼,又淡然地別開了。

好像完全沒聽見說了什麽。

作者有話說:

呃,大修大改了。先前的寫法是錯的,不符合輕喜劇的定位。看過的同學很抱歉。

能力有限,有時不能揮灑自如。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