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四哥的小名兒☆
玩牌究竟是靠運氣呢,還是靠腦子?
雪硯不敢狂妄,說運氣一點不重要。但是,不會玩的人能把好運玩砸了。會玩,只要牌不至于爛到絕處,就能風生水起。
這是一定的。
像她這種擁有閃電算速的人,贏是輕而易舉的。
——難的不是贏。
難的是暗中左右全局,想誰贏誰就贏,想誰輸誰就輸。這才是最見本事的,最值得挑戰的。
一開局,雪硯這腦子裏就像熄燈了,進入了“冥夜”的狀态。一切雜音已消失。全黑的底幕上,唯有數的枝桠在忽閃放光,瘋狂衍生。
“文錢四。”
“索花十。”
“......”
三輪出牌後,她腦子裏的樹就有了全貌。
誰手上有哪些王牌、爛牌,已一清二楚。
就連嫂子們抓牌的習性,也纖毫入微盡收眼底:大嫂喜歡把牌按大小從左排到右。二嫂是反着的。三嫂喜歡花色歸花色,高低參差着排。
雪硯不理牌,一把雜亂地抓在手上。身後一堆觀戰的瞅着都好笑。這老四家的笨手笨腳,看樣子真是個生瓜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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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牌都不會。
不理出個條條順順的,你出牌能有數?
殊不知這樣的至簡至拙,才叫超一流高手的境界呢。
第一把,如雪硯所期,由二嫂率先打完了。
一幫人撲上來幫着數點。
這架勢就差吼一句:快把老四就地扒了,押出去扛鼎!
結果卻讓人下巴一掉:
三嫂輸了二十點;雪硯十九點,大嫂十四點。
“啊,啊——!”三嫂一聲心碎的嚎叫,一把将雪硯的牌拿去重數,恨不得撕開夾層摳幾個點出來。三哥沒好氣地吼她:“臭娘們兒咋回事,不是卧薪嘗膽苦練了一年麽,怎麽還是墊底的水平!”
大夥兒笑得不成人形,紛紛落井下石:“可不是,久經沙場還幹不過人家一個小犢子!也罷,這就叫現世報,誰讓你拼命拱事兒。”
小犢子逃過了一劫,不停地合十感恩:“多謝玄女娘娘保佑!”這只戰兢兢的小兔叫一窩的狼抓心撓肺,暗恨老三家的也太廢了。
一幫男人咧着嘴,連推帶搡地把老三押去扛鼎。
三哥求一次法外開恩,低聲下氣道:“扛歸扛,這大冷天的衣服就別扒了吧!”
四弟無情地說,“不行。敢賴賬別想我再拿你當人。”
衆人一通呼喝,表示唾棄:“休要啰嗦。再廢話連褲子也扒了!”
三哥羞得“嘿嘿”直笑,跟小媳婦一樣就範了。襖子和中衣一扒,露出他精壯的虎背熊腰來。一幹女眷們早避開了頭,又笑又罵,“太不成體統了,這像什麽話?”
而這樣的鄉野式快活到底是迷人的。
誰也沒有逃走。
說到底,萬一打仗了,見了男人光膀子就不戰了怎的?
三哥把條案上的小鼎往身上一扛,被衆人押解出去了。倒也不重,就二百來斤。對周家的子弟來說不算個啥。重的是這一份羞辱。
他一邊蹲,一邊扯嗓子罵:“楊芷你個臭娘們兒,晚上給老子跪踏板去!”
大嫂李宮雲含笑揶揄道:“三妹就屬你會來事兒,好了,把自己男人清白都搭進去了吧。”
三嫂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咬牙切齒地發狠:“別急,今晚誰家男人的清白都保不住!”
女人們嘎拉嘎啦地笑,一張張臉紅得像門上的桃符一樣。
雪硯也眉歡眼笑。
心裏卻說:做夢!我會輸了我四哥的八個小塊塊?
老三蹲完,大家吃完了一道前菜,現在憋足一口氣,就等上老四這一道正菜了。
想想,那得是多大的狂歡啊。幾百兩黃金也瞧不上的好戲呢!
結果,這一局又是二嫂贏。
輸家爆冷,是大嫂輸了十一點!
衆人又是跌足,又是好笑,又把大哥押解了出去。
大哥滿口賣慘,“兄弟們,哥哥都三十老幾的老人家了,腰子也不好。打個折吧,啊?”
三哥的唾棄來得比誰都猛烈:“少廢話,腰子不好你生得出四個娃?脫!”
老四微笑着抱臂,瞧他們自相殘殺。
三哥見他這模樣,真是來了一肚子惡氣。滿嘴狠話地說:“別急,馬上輪到你!”
誰知這第三把,竟又是三哥。他氣得粗話也蹦出來:“再蹲下去老子都要拉褲子上了。姓楊的瞧你飛的這幺蛾子......”
三嫂惱羞成怒,回罵道:“咱輸不起怎的?拉褲子上回去給你洗。有啥!”
大家笑得也快拉褲子了。
雪硯無辜地笑着。嬌嬌怯怯,戰戰兢兢。
每打完一局都像撿了一條小命,不住地感激玄女娘娘保佑。
這副樣子叫大家感覺一口肥肉進不了嘴,眼裏都冒了狼光。
卻沒人知道,整個牌局正被她的手任性撥弄。
雪硯對三位嫂子是一視同仁的。
絕不偏待任何一位。
第四把,二哥也被拖下了水。
第五把,又是大哥。
戰況就成了三哥蹲完二哥蹲,二哥蹲完大哥蹲......和事先人們期盼的局面已謬之千裏了。
最渴望的正菜遲遲上不來,大夥兒急得眼要噴火。煞不了饞,解不了渴。再看老四,他依然是他。一副唯我獨尊的欠揍德性。
所有人瞅老四家的,眼神都不太對了。也真邪了門兒。這家夥打得戰戰兢兢,卻每次都擦着邊險過關,坐穩第二輸家的位置。
這是哪兒來的歪運?
有人等不及了,敲着柱子吶喊:“二嫂快拿出本事來呀,幹掉老四家的!”
大花廳裏男男女女喊成了一條嗓子,“老四、老四!我們要老四!”
仗着是除夕夜,大夥兒連成一條心要造反,要颠覆這一家最大的權威。
好一個四面楚歌,衆叛親離。
雪硯望着丈夫直笑。他也對她笑。
那笑眼的溫柔與美麗,叫人明白了他倆是何等的互相傾心。更想把人拖出去痛虐一頓了。
兩人俨然成了被一堆獵人圍捕的困獸。這反了天的喊聲,嚴重刺激了雪硯。她想,哼,姐姐不發威,一個個真當姐是小白兔呢!
接下來,她鋒芒初露,一舉連贏五把。
且贏的點數都不小,轉眼,跟前已堆了不少錢。
大家被她贏得人仰馬翻,幾乎要暴發一場嘩動。紛紛給話說:“怎麽回事?大嫂、二嫂是不是只能揀三嫂這軟柿子捏?快拿點手腕啊。”
幾個嫂子這時瞅雪硯的眼神都幽深了。只有她們自己知道,手段已山窮水盡了。可這四妹,就像清楚她們的底牌似的,每次都能完美避坑。
嫂子們對視了一眼。
“喲,四妹該不是會算牌吧?”大嫂笑盈盈地試探。
“我也就剛認識一二三四,算什麽牌啊。嫂子也忒擡舉我了。”雪硯輕描淡寫地說,“嫂子們要是這麽想,幹脆就別來了吧。我看今天也差不多了。”
“來,誰當逃兵就拖出去打六十軍棍。”二嫂擲地有聲地說。
牌桌上暗流湧動。
雪硯發現嫂子們握牌的手勢都變了。三嫂翹着蘭花指,二嫂的手在牌上輕彈兩下兒。
呵,這是勾結起來了?
果然緊接着,一個一個牌風都妖了。
都有一點不合常理了。
這給她算牌增加了不小難度。而且,嫂子們好像一下子知道了她的牌一樣,圍剿打得詭谲、精彩,差一點就破了雪硯金身。
最後,她以一點之差做了第二名輸家。
前幾次輸多少點都是她算好的。而這一次,竟是靠着運氣險險過關。
這對雪硯來說,無疑比臉上挨一耳光還嚴重了。
這怎麽回事?豈有此理的!
而好鬥的周家人也鉚足一股勁兒,誓死也要攻下她這座城頭。
牌桌上有了你死我活的氣氛。誰瞧誰眼裏都刀光劍影的。
忽然一時,雪硯發現三嫂往她身後瞥了一眼。猛的扭頭一看,竟看到三哥在她身後比手勢。見她發現了,那鬼祟的爪子立刻往懷裏一縮!
雪硯一陣黑氣翻湧。
好嘛,還以為嫂子們也算到了她的牌呢!搞半天是“兵不厭詐”。
“四哥,他偷瞧我牌。”雪硯忿忿地告狀。
四哥幾步過來,把三哥一把拖到牆邊,“還真不要你這張鬥大的臉了!滾一邊兒去。”
雪硯再瞧三位嫂嫂,真是一個個面不改色。
一點慚愧都沒有。
她兩眼雪亮瞪她們一會,幹脆把牌往桌上一合。
三嫂笑道:“喲,這是啥意思,賭氣不來啦?”
“來啊。”雪硯淺淺笑着,随手捏兩張牌往中間一丢。“索花五一對。”壓根不帶眼睛瞧的。
盲打!
這讓全體的周家人眼珠子一鼓,倒抽一口涼氣。她根本沒理牌,亂糟糟的一把全記得住?天啊,真是打眼了,打眼了,這能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羊羔?
連爹也震驚了。
兩輪交鋒後,雪硯以一對“通寶十”力壓三家。輪到她抽牌了。
“抽哪一家?”
“三家各抽一張。”她淡淡說。
十分幹脆利落,抽走了二嫂的第七張,三嫂的第一張,大嫂的第九張。也不瞧抽了個啥,就插在了自己的牌裏。
這淡然自若的架勢讓嫂子們目瞪口呆。完蛋,她真把她們的牌算得一清二楚,連放在哪一位置都十分篤定......
嫂子們心裏撲撲直跳,有了極度不妙的預感。
雪硯仍是把牌合着,慢條斯理地調整了一下順序。擡頭微笑,一張一張地翻了過來。清一色,從一排到十的“通寶”。
她慢條斯理地說:“大通炸,吃滿點。每一家都輸我十貫。哥哥們每人出去蹲一萬下!”
全場又笑又叫。情緒都炸裂了。“這怎麽說的?這怎麽說的?”
三哥都歇斯底裏了,連聲笑道:“啥,這是要老子死嗎?啊?”
大嫂、二嫂呆若木雞,直勾勾地望着雪硯。
三嫂這沒心眼的嗷嗷大叫:“這局不算,再來再來!”
二嫂啐她一口,“還敢再來?再來要喝一年西北風了。人家一直讓着咱還看不出來?”
“不敢當。嫂子們付錢吧。”雪硯說,“哥哥該蹲的次數可一下不能少。”
二嫂爽氣地說:“行,咱認賭服輸。”說罷作掏錢狀,忽然把椅子一掀,拔腿就跑。其速之快,差點把公爹撞死在牆上。
大嫂、三嫂一瞧,誰也不敢殿後。也卷起一陣風逃了。
一派屁滾尿流的盛況。
雪硯:“......!”
周家人在後面喊追喊打,揚聲罵道:“沒搞頭!幾條落水狗往哪兒跑。”
**
這個除夕,在一片恣肆的歡聲中收尾了......
雪硯也算盡興地玩了一場。這一種快活在她卑微的童年是從未有過的,讓她整個人都飛揚了。回家路上,情不自禁地哼上小曲兒。
“這麽開心?”周魁問。
“四哥,我有沒有替你掙足面子?”
“嗯,這尾巴要翹上天了不是?”他一把将人抱了起來,故作兇惡地說,“我看是不是要翹上天了。”
“诶呀,诶呀......”她兩手抱着他的腦袋,直笑。
他也笑。
“那面子有沒有?”
“當然。”他把頭埋在她身上蹭一蹭,深嗅了一口那甜滋滋的香氣。狠狠說:“可太有了!”
四周燈很亮,連成了一條浩浩的光河。
他抱着她跋涉其中,步伐更壯闊起來。大開大合,充滿豪氣。從她的角度俯視,看到他一雙笑眼亮晶晶的,一個動了情的靈魂在裏頭發光。
夜晚的四哥,相比白日裏冷峻的他更有另一種風采,另一種光輝。
搖身一變,就是這世間最好的情郎......
“你這家夥十八歲啰。”他這樣感慨着。
聲音醇厚而溫柔,在風裏彌散開去。叫滿園花木也有了含情的樣子。
這真是雪硯十八年來最好的除夕了。
它這麽美,這麽歡,以至她很擔心會不會成為自己一生的絕唱......
夫妻倆回到家,略微洗了洗,躺到床上時已近子夜了。後院的仆人還在守歲。歡聲零碎地飄進來,更增一種飄杳如夢的美。
當心情從狂歡中回落,這一切的美好幾乎是叫人惆悵的。
丈夫在換衣時,雪硯眨巴着大眼躺在被窩裏。把今晚的事仔細回想了一遍。忽然翻個身問:“四哥,你知道什麽叫喊魂麽?”
他認真扣着寝衣的帶子,沒有搭理。
“四哥?”她又喊兩聲,“.....四哥?”
“什麽叫喊魂?”他走過來,戲谑道,“你這就叫喊魂。”
“人家想跟你談正經事。”
“嗯,談吧。”他掀開自己的被窩,坐了進來。
雪硯裹着被子,像小水蛇一樣拗着頭,“記得小時候我娘總對我說,要是有人從背後喊我小名兒,千萬不能答應,也不能回頭。魂兒會被人家拿住的。一拿住,就被拍花子的弄走了。”
“嗯,幾十年前江南盛行‘叫魂’的妖術。後來被朝廷剿殺了。為什麽突然說這個?”他摸一摸她裝滿怪誕的腦瓜子。
“不為什麽。”雪硯讷讷地說。
其實,她也沒個确定。
就是莫名對三嫂今晚說的一句話很上心:“喊魂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喊魂。”三嫂說這話時神态輕佻,好像勾引她似的。
——和上次說“戲子”那句話是同一款表情。
假設那一場夢是可信的,這話會不會也是玄女的暗示呢?雪硯認為不能排除這一可能。
她現在只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呀。
謹慎一點總沒錯。
沉吟片刻,雪硯說道:“聽老人們說,會喊魂的人能借用別人的靈魂力量增強自己,還能叫那人生病,死亡......”
“嗯。”
“四哥,你小名兒是什麽?”
他嘴角一動,臉上劃過了一絲不自在。“四哥沒有小名兒。”
“肯定有,你告訴我吧。”
“不告訴。”
“我的第一天就告訴你了。還有比肉肉更丢人的小名兒麽?你別羞了,快說快說!”她撒嬌打滾地要求知道。
被逼無奈,他對牆上那幅文天祥的“猛虎威震山岳圖”一擡下巴。
“叫......虎子嗎?”
“叫老虎。”男人故作威嚴,臉紅得像醉了酒。
雪硯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啊呀,這小名兒真是威風八面,太合适他了。“......老虎哥。”
“哼。”他故作傲慢地把頭別開了,眼裏甜甜的。
雪硯笑了一會,像娘當初叮囑她一樣,拿出最嚴重的語氣說:“如果有人在你背後喊‘老虎啊,老虎’——你可千萬別答應。就算祖母喊也別理,拔腿就走。”
他瞧住她的臉,眼微微眯了一下:“為何?你這家夥神神叨叨的。”
“一時半會也講不清。你先答應我。”
他拿她沒辦法似的,縱容地說,“嗯,行。”
說罷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眉頭微微一皺。
眼中光芒渙散了一會。
雪硯讀取着他這樣的表情,不禁頭皮一麻,有些心驚膽戰起來。
悄聲問:“诶喲,我的哥,該不會已經有人這樣喊過你了吧?”
作者有話說:
寫得有氣無力,心虛得不敢發上來。
非常時期,大家多保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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