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深夜閑話☆

“......該不會有人這樣喊過了吧?”雪硯說。

話一出口,這個除夕夜的味兒就變了,憑空升起了一絲透骨的陰氣。

丈夫抱臂倚在床頭,不專心地“嗯”了一聲。

過一會才回過神,搪塞了她一句:“并沒有。睡吧,時辰不早了。”

“肯定有的。”雪硯抓着他胳膊,不肯把這事含混過去,“事關重大,你別哄我。”

“哦,為何事關重大?”他這樣反問,故意蹙眉道,“說吧,你這家夥神神叨叨的瞞了我多少事?”

面容一肅的他立刻有了權臣的威重感,雙目凜寒令人不敢逼視。她瞧多少回都瘆得慌,一時避了眼,弱聲支吾道:“你先說嘛,到底有還是沒有?”

“哼,告訴了你這膽小鬼,還不得哆嗦一夜?”周魁睨她片刻,伸手捏了捏她的腮幫子。

“你既然這樣說,我更要聽了。”

“聽了會睡不着,待會兒別逃我這邊來。”他乜着她,語氣幽幽的。

這話裏的陰森一下子把她打發到夜晚的墳地裏去了。雪硯怔怔的,頸側肌膚上出疹子似的隆起了一層。周魁似笑非笑欣賞着她的慫樣。

這惡劣的表情嚴重刺激了雪硯。她一勒腰杆子,嘴硬道:“放心,我就算哆嗦也只在自己被窩裏,絕不靠你保佑。”

“真的?”

“當然。”她輕輕地推搡他,“你快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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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行吧。”周魁微調坐姿,慢慢說了一件成親前發生的怪事。

語氣慢得抓人,使這房間裏充滿了鬼裏鬼氣的氛圍。

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那天正好去王家提了親。回家後,他在東府裏和爹鬧得很不愉快。一場口角後,獨自一人往西府的院子裏走。

當時天色一片黑咕隆咚的。

從一條矮樹間的甬道穿過去時,忽聽身後有人喊:“老虎,老虎——”

雪硯的心一下卡到喉嚨口,緊張得眼珠子直打寒噤:“啊,你是不是回頭了?”

“嗯,回了。”丈夫不買賬地說。

“完蛋,完蛋......”她連說幾聲完蛋,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周魁一撇嘴,拿這家夥沒辦法地說:“完蛋什麽?瞧你這怕死的德性。”

“......四哥,搞不好你的魂已被人拿住了。”

“胡說八道。”他淡淡地賞了她這麽一句。

雪硯并不和他争。

她的心髒縮得像小拳頭,一下一下地捶在心壁上。——他回頭了,這意味着什麽?可真說不準。但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絕不是一件可有可無的小事。

或許,夢裏他那一場“病死”壓根兒就不是死于真正的病。

而是死于“喊魂”的一次一次蠶食?想到這裏,雪硯從頭到腳一陣冰涼。半晌壯起膽問:“那你回頭後瞧見了是誰?”

“沒瞧見任何人。”

“沒有人?”她微微顫一下。

“嗯。身後空空的,一個人都沒有。”他眯了眯眼,神思恍惚了一瞬,“當時我疑心是個幻覺,沒往心上去。”

正常人誰會想到“喊魂”這一層呢?現在回想起來,那聲音別有一種非人世的空靈感。聽上一耳朵就黏在了靈魂裏似的。實在古怪得可以。

雪硯觑着他的臉,小心問道:“那......聲音像誰?”

周魁猶豫地閃一下眼睛,“哼,說了我怕你這家夥膽子會破個洞。”

“.......該不會像老祖母吧?”她緊盯着他。

“老祖母?”他搖了搖頭,皺眉沉吟片刻,“像我死去的娘。”

房間裏的空氣一哆嗦。

雪硯屏住一口氣沒動。腦漿裏的激流一下一下沖擊着她的腦殼子。這真是有生以來聽到最簡短、又最吓人的鬼故事了。

“像你死去的娘?”

“嗯,只能說似是而非。”他這樣措辭道。

雪硯的臉死白。這聖姑可真有陰險的兩下子,僞裝成別人娘親的聲音。作為孩兒,豈有不回頭的道理?

“哎,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周魁無奈地說着,朝她張開懷抱,“過來。”

雪硯搖一搖頭,不肯投靠過去。丈夫的魂都可能被人拿住了,還有閑心摟摟抱抱的?這一刻,她什麽風花雪月的心思都沒了。

腦中緊鑼密鼓地計較着厲害,估算着各種可能。

往好處想,四哥的靈魂足夠強大,或許還要再喊幾次才能徹底拿住他;往最壞處想,現在他的命已神不知鬼不覺地捏在那聖姑的手裏了。

事情究竟壞到哪個程度,雪硯一點把握都沒有。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現在不能打草驚蛇。萬一惹毛了暗處那人,很可能會加速她四哥的死亡。這事兒誰也說不定。

她真沒想到,自己不過對三嫂的話稍留了一個心眼,竟連藤帶瓜地扯出一大堆。倘若一時粗心放了過去,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知道,這幸福的小日子裏埋伏着這樣的暗箭。

雪硯一陣陣後怕,流了一背心的冷汗。

周魁凝定地打量她,“現在可以說了,你究竟瞞了什麽重大的機密?”

她瞅他一眼,囫囵說道:“你下次不管聽到什麽,絕對不能回頭就是了。”

“哼,你還真相信有人能把我的魂兒喊走?”他的嘴角一勾,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張。天煞地惡的酷勁兒都上了臉。

雪硯望着丈夫不怕死的樣子,心想,這種狂人活不長真是一點不冤了他。世事往往就這樣,橫掃千軍萬馬的強者能在牛屎窪一頭栽死。

反倒像她這種惜命怕死的弱雞,一根彎扁擔折不斷,能活得長長久久的。

她垂了眼,不嫌危言聳聽地說:“我當然信。喊你的人可是摩尼秘教的聖姑,再喊幾次啊......”她嘆口氣,又把不吉利的話咽了下去。

丈夫聽得驚雷滾滾,眉間蹙成了一個疙瘩:“你怎麽知道的?”

雪硯不言語。若說是夢裏知道的,聽上去也太玄虛飄渺了。可是,所有蛛絲馬跡貫串起來,她已經越來越傾向于相信那場夢了。

周魁的眼睛在妻子臉上找半天,找到一個正确答案:“......又是做夢做到的?”

他倒是絕頂聰明。

雪硯擡起一雙動人心魄的眼睛,以柔克剛地望着他,“是的。四哥,你信我不信?”

男人目光深邃地凝視她。對于這家夥的非凡靈性,他這半個月內已充分見識到了。自然不會把她的話當成小孩的胡言亂語。

可是這樣一來,事情就變得十分驚悚、詭谲了。

——開玩笑,摩尼秘教的聖姑潛伏在他的府裏?

周魁沉吟片刻,忽然問道:“莫非,你疑心她扮成了咱家的老祖母?”

雪硯被戳中了大穴一般,驚得差點跳起來,“诶,你別瞎說。我可沒這大逆不道的想法。”

丈夫哼笑一聲,擡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不老實。你方才兩次都特別提到了祖母。”他的黑眼睛逼視着她,裏頭閃耀着灼人的鋒芒。“你跟我說話,何必說一句藏十句的?”

雪硯紅透了臉,真不知拿何種表情應對這人精。這哪裏是個粗枝大葉的武夫?他比自己想象中敏銳多了!一時,嗫嚅道:“诶呀,什麽都瞞不過我四哥。”

“是你涉世不深,太嫩了。”他輕聲一笑,“什麽心思都在臉上。老狐貍一眼就能把你看到底。”

雪硯聽得心驚肉跳。“真的?”

“當然。”

“那我......要是跑祖母跟前,也會被人一眼看透?”

“那還用說。”他怕她吃了虧,故意往嚴重了說。

雪硯自認心機有幾十重,挺會演的,沒想到在丈夫眼裏像個透明人。一時表情微澀,很不高興地嘟了嘟嘴。

他好笑地望她片刻,才嚴肅地說:“說吧,你究竟夢到了什麽?”

雪硯猶疑一會,擡眼瞧住了他:“說來荒唐,就是夢見了一個關在籠子裏的老祖母,她好像并不認識我,也不知道你成親了......很奇怪,是不是?”

周魁的眼危險地眯了眯:“哦?”

“後來,又夢見了玄女娘娘。”

“夢見了玄女娘娘?”周魁一時暗忖:玄女娘娘入夢,這可是黃帝這般的聖人才有的待遇。這丫頭在走什麽血運?

“嗯,對。”雪硯盡量平穩地說,“她說秘教聖姑藏在咱府裏,你的死是她用秘術造成的。我想來想去,假如這夢是可信的,聖姑極可能裝成了咱家的老祖母。四哥,我這想法靠譜麽?”

丈夫擰着他漂亮的劍眉,沒有說話。

整件事過于荒誕,奇詭,給這寧靜的除夕夜籠上了異樣嚴峻的調子。

良久,他緩慢點頭道:“嗯,世上有千奇百怪的人,也有千奇百怪的事。沒什麽是不可能的。”

她湊近他一點,悄聲詢問:“那你覺得現在這老祖母,和以前可有不一樣之處?”

周魁仔細回想一番,“沒有。她老人家一直非常慈愛,逢人笑呵呵的。總喜歡勸人多拜一拜玄女娘娘。但這一切若是讓一個善于模仿的人學去,裝起來也并非難事。”

“嗯。”雪硯恹恹無話。想到進周家門以來,祖母待她掏心掏肺的種種好,心裏真希望懷疑錯了。那一份慈愛真得像純金打造的,怎麽會是演出來的假貨?

不可能。

雪硯一直在心裏替祖母辯駁,尋各種理由推翻自己。

“想來也不合道理。假如她假扮了老祖母,為何要将原來的祖母好吃好穿地養在地牢裏呢?”說句大不孝的話,殺了豈不更省便、更不容易暴露?

丈夫瞥她一眼,“秘教中人行事,一向最講究一個秘字。這樣做可能只是為了某一刻金蟬脫殼,随時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雪硯愣着,腦子裏的某個結一下就貫通了。

第一次夢中被勒死的老祖母,或許就是被關起來的這個吧?那聖姑要離開了,把人一殺了事。誰也不知她曾經來過。

兩人各懷一份心事,陷入了沉思。許久,周魁拍一拍她,輕聲安撫道:“不要多想了。此事我來處理。是不是別人裝扮的一試便知。”

雪硯一聽這話,幾乎要被他吓死。

趕緊把頭拗起來,“四哥,你什麽都別管。千萬不可打草驚蛇。”

“怕什麽,膽小鬼!”丈夫一點都不買賬,掐了掐她的臉,“你還真相信,随便喊上一兩聲就拿住四哥的魂兒了?”

他故作冷硬地訓斥她,“沒出息到這種程度,還是不是我周魁的女人?”

這熱辣的訓誡訓得兩人臉都紅了。

她又羞又氣,撒嬌嗆道:“我沒出息。你最厲害,那夢裏怎麽躺棺材裏!”

“夢是你做的,把我做得那麽沒出息。還沒算帳呢。”他故意沉着臉,鐵血地說,“此事你不必管了。果真有人把手伸進這府裏來,我先折了她的鬼爪子再說。”

她急得熱汗、冷汗一起流。真後悔自己把秘密抖給了他。男人家的好戰好鬥,行事大刀闊斧,冷不丁就能整出一個“白進紅出”的大動靜來。

若是惹急了那聖姑,她提前當上寡婦也未可知了。

雪硯一把揪住丈夫的胳膊,急得淚在眼眶裏直打轉。“四哥你聽我的,千萬別沖動......”

這柔美、嬌怯的樣子克得丈夫死死的。心裏造孽得七葷八素。

他歇了玩笑的心思,笑微微地哄道:“行了,逗你玩的。哭什麽?瞧你這點出息......過來,為夫抱一抱你。”

她氣得一個重重的翻身,冷漠的後腦勺沖着他。

他笑了一下,在身後說:“怕的話就睡過來。”

“我不稀罕。”

“......來吧,要邀請幾次?”他溫柔地說,“你不稀罕,四哥可稀罕着呢。”

她這才氣乎乎地轉過來,鑽到他的被窩裏去了。

一過去,就被一個熱燙的懷抱接住了。——稀罕到了每一根骨頭裏。

丁醜年的最後一日已徹底過去,戊寅年的大年初一正在到來。炮仗在遠處零星地開花,砰砰聲中,夜色漸漸闌珊了.......

這清寧的大年夜氣氛,和那詭魅的夢真是牛頭不對馬嘴啊。雪硯蜷在夫君身邊,感覺他的體溫如溫水一般裹着自己。

她安心地閉了眼。

事情到這一地步,只有比敵人更玄虛才行了。

尋常的手段只怕是不管用的,雪硯如是告訴自己。

作者有話說:

趕緊先開個張~不然都快沒手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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