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易容的秘術☆

醜時二刻,夜色還稠得像墨似的。

雪硯已把自己從酣夢裏拽出來了。一個暖乎的被窩和一個好抱的丈夫都被她棄在了那裏。

他翻個身,含糊地說:“又起來瞎忙了?”

“四哥你再睡一會兒,還早呢。”

“嗯。”他在夢裏勉勵她,“好好用功,早日掙個磕頭的狀元回來,替為夫光宗耀祖。”

她拿手抹一抹臉上的惺忪,用睡皺的嗓子咕哝道:“少笑我。遲早有一天叫你驚豔得哭出來。”

丈夫笑了兩聲。悠長地吸口氣,又睡沉了。

不一會兒,東稍間裏挑亮了一盞燈。

年輕的女主人開始了僧侶一般的苦行。

這世上的道統已傳承了千年。磕頭拜忏一直是最重要的行持法門之一。清事祈願,幽事度亡,皆少不了磕頭來消業培福。

玄女娘娘作為道教推崇的上古正神,以磕頭入門似也合情合理。

但雪硯有時會覺得,她磕的頭多少不太正經。

歷代的傳說中,玄女娘娘曾多次入夢授藝。黃帝、諸葛孔明、劉伯溫(乃至宋江)皆是她的弟子。然而,這些人好像沒一個要爬梯子的。

她經歷的這一切有點兒戲兮兮的。好像生怕她無聊沒勁,藏了一些誘人深入的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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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那些發光的臺階。老勾得她好奇心發脹,心裏有一百只小貓爪子刺撓着。為此不惜每天加量,豁出小命地往前磕。

初五的這個淩晨......

雪硯終于來到了第一個光階前。此刻的心情,比上花轎還要激動。她把腳伸上去,又縮回來。好一番躊躇造作,才提住氣往上一蹦跶。

剎那間,那光柱激起了萬丈之高,呼啦啦沖天而去。

好像為她鍍了金身,加被了無上的榮耀似的。

好盛大呀!

持續幾息後,光階漸漸黯淡,成了灰突突的樣子。一點都不勾人了。雪硯一只呆頭地立在階上,渾然不知所謂。

咋回事兒?好像得到了非凡的東西,又好像撈了個空。此刻的感覺太不可說了。比泰山還重,又比雞毛還輕。

究竟飛了啥幺蛾子呢?

雪硯傻愣一會,仰頭喊了幾聲:“娘娘......師父,恩師!”

恩師又聾又啞,不肯回應她。幻境中煙霞爛漫,瑞氣升騰......

雪硯知道玄女娘娘定能聽見。她把手圈成喇叭,不依不饒地要問個明白,“娘娘,師父,您大慈大悲開金口說一兩句嘛。不然我要想破腦袋的!師父呀——”

神仙被這劣徒喊得毛了,都要成神經了。一紙“天書”風馳電掣地飄來,“啪嗒”一聲,狠狠糊在了她的臉子上。

雪硯趕緊撕下一看,只見上頭寫道:“不準叫師父,你現在還沒這資格呢。本尊并沒有賜你什麽,是你死皮賴臉地磕頭求得的。”

“嘶......”雪硯眨巴着大眼,細細一品,咂摸出意思來了。

懂了。

神仙想救度她周家。卻又礙于天條,不能明着幹涉人間的事。就哄着她磕頭,經過她“死皮賴臉”的祈求,賜下了一點東西來。

啊呀,她家恩師的肚腸子夠曲折的,一件小事要拐九九八十一道彎彎。不過她喜歡。這麽一搞,磕頭的苦差事裏就能尋出樂子來了,十分撩人了。

那麽,師父究竟賜了她什麽呢?

不,應該說,她死皮賴臉地求得了什麽呢?

雪硯感到了小時候猜謎的快樂。

抓心撓肺的,身上每一塊血肉筋骨都活躍了。

**

走出東稍間時,夜色已退去了五成。朦胧曦光裏,中庭的風景如一幅畫卷呈在那裏。松柏、瘦石,花圃......一切皆是眉清目秀的樣子。

雪硯合上眼,吐納了一會淩晨的新空氣。肺裏沁涼沁涼的。她靜靜地感受了一會自己。好像沒有絲毫不同。

她還是她,沒多一樣也沒少一樣。

神仙果然好噱頭啊,叫人摸不着一點頭腦。

她躊躇滿志地興嘆一聲。

一時無所事事,又一晃一蕩地踱進了卧室裏。床上已空了。隔間裏有稀落的水聲。她蹑步踅過去,推門朝裏張了一眼。

見丈夫光着膀子在擦身,忙又把門掩上了。此刻的她有一點不沉靜。感覺像中舉了,想對最親的人報一報喜。卻又無喜可報。

心裏一群小喜鵲撲棱不止,開了春似的騷動着。

周魁哼笑一聲,在裏頭問:“誰在鬼頭鬼腦的?”

“是我呗。”她小聲地應道。聲音清甜清甜的。

猶豫一二,又羞答答把門推開了。廢話道,“四哥,你已經起來啦。”

他回一句瞎話,“沒有。我這不還睡着麽?”

兩人各自發笑。他扭頭一瞧,見一張芙蓉帶露的臉蛋子沖他笑得既溫柔又甜蜜。眼睛如兩汪潤澤的靈泉。

周魁一口仙漿喝到了心裏,又十全大補一回。

他想,“磕頭”是不是能活血養顏?這家夥比雞起得還早,竟然一點疲色都沒有。氣色好得讓他想啃一口。“有啥好事,說出來讓我也沾點喜氣?”

雪硯笑道:“哎,并沒有。”

“沒有好事,一大早的喜上眉梢?”

她走過去拿了自己的毛巾,“這有什麽?我一見到四哥就高興。像見到了糖罐子。”

他哼笑一聲,故意咬牙切齒地說:“哼,整天就只會給我灌迷魂湯。”實質的甜頭卻少之又少。每次需要她了,不是腰子跳,就是在呼呼大睡。

雪硯笑道:“迷魂湯多鮮啊,喝了養心潤肺,長壽不老。”

他拽拽地冷哼一聲,又出來了肉笑皮不笑的樣子。

她往自己的臉盆裏打了水。眼珠子一飄,從他強悍的虎軀上溜了過去。悠悠地說:“明日四哥要去兵部當值,白天都見不着了哦。”

她沒別的意思。就是想把昨夜沒端上的“大餐”補上。光喝迷魂湯哪行呢,不得餓死?這位體貼的賢妻如是想着。

丈夫太正了,硬是沒明白。

他只聽懂了妻子的依戀,心裏也是好一番撕扯。

夫妻間的事兒真奇怪。才處了不到一個月,就連骨帶肉長成一體了似的。可是,大丈夫總不能跟她一樣,黏糊糊地難分難舍。

他硬着語氣說:“嗯,這不挺好?老虎不在家,你這小猴可以當山大王了。想看多久的書都沒人管。”

雪硯心裏一樂,那倒是。

有無法無天的好日子等着呢。可她絕不擺在臉上。雪硯懂自己的丈夫。他若在她這兒排不上第一位,糖罐子會成醋缸子的。

她便依依不舍地說:“哪有的事?四哥不在家時,我每次跟丢了魂似的。”

一提“丢魂”,這甜話兒就講崴了。氣氛一澀,滿屋的甜蜜泡泡都回落下來......

兩人同時想到了老祖母的事。

這一刻,雪硯心裏微動。沉默地感受了一下。

真怪,她忽然發現自己竟一點不怕了。

前幾日畏首畏尾,老擔心四哥會輕舉妄動,會打破平衡。這心裏總翻滾着一堆的“萬一,可是,恐怕”,現在竟無所謂了。

就算馬上提刀去跟聖姑拼命,她也能說幹就幹。

好像有了上百個亡命之徒的膽氣。

咦......?

丈夫見她凝固着,自以為懂了妻子的恐懼。心裏又受到愧疚的一擊。他沉靜地披上衣袍,低聲安慰道:“莫怕了,其實,四哥已找到對治那人的法子。”

“哦?”雪硯擡起眼。

“只是,無論如何要先找到被關的老祖母才行。”他有些傷腦筋地眯一眯眼,語氣冷峻地說,“我派人秘密查找你上次說的那種小房子,目前尚無頭緒。”

雪硯望着他的臉,心裏淌過了一絲熱乎乎的感動。

“四哥,你就這麽信我?就不怕我的夢不靈麽?”要不是也經歷了喊魂,連她自己都懷疑呢。他倒一上來全盤信了。

周魁理一理愛妻的鬓絲,“我這幾日也沒閑着,把各樣蛛絲馬跡連起來,感覺你的夢是能自圓其說的。”何況,他還切實經歷了喊魂。有何理由不信?

“哦,是什麽蛛絲馬跡?”

“這個先不談。”他按下話題,只挑重點說,“秘教這易容之術很邪惡。若我所了解的資料确切,必須先救出老祖母才行。否則一旦對聖姑動手,老祖母只怕必死......”

雪硯微微一震,“她怎樣易容的,竟連至親也難以辨認?”

臉皮上有着真實的體溫。魚尾紋都和夢裏的祖母一樣。也真絕了。

“這摩尼秘教是從古波斯傳入我大夏。沒少興風作浪。”

周魁語氣冷肅,說道:“就說這易容,需要先捉一只幼年的啄木鳥,以丹砂大青葉輔以咒過的粟米喂養,百日之後,将這啄木鳥活活搗爛,制成丸藥。若想易容成某人,就取那人的血為引服藥。容貌就可變得一模一樣。”

雪硯驚奇道,“啊呀,世間竟有這等陰暗、邪惡的事!”

周魁瞧妻子一眼。

本以為她會吓得哆嗦,誰知這家夥竟面不改色。大眼瞪得溜溜的。

他“嗯”一聲,繼續道:“那人好吃好喝地喂養着祖母,因為每隔半月要取血一次,方可維持她的易容。”

“原來如此。”雪硯恍然大悟,忽又抽了一口涼氣,“你方才說必須找到老祖母,難道......?”

“嗯。只要這聖姑一死,老祖母立刻會被秘術反噬。”周魁咬一咬牙關,“四哥已知道如何破解。只是......找不到老祖母也是枉然的。”

拖一天便是一天的危險。何況據他了解,“喊魂”的秘術更為可怕。若不能将那人一擊必死,讓她有機會催動道力,他再高的武功只怕也不好使了。

但周魁不想把這話說出來吓唬妻子。

畢竟,她只有一顆芝麻粒兒大的小膽子。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各自揪着腦門兒沉默了......雪硯對虛空裏發了一會怔,眼裏忽然一亮,騰起了兩簇小火苗:“此事就交給我吧。我來試一試。”

周魁眉毛一飛。

心想你這家夥颠三倒四的。先前不準他輕舉妄動,這會子自己倒搶着妄動了。

他撇一撇嘴,點頭道:“嗯,你趕緊去睡覺做個夢。在夢裏多逛一逛,把地方認清楚了,四哥就不必傷腦筋了。”

作者有話說:

注:啄木鳥的易容術,是來自一本叫《行廚集》的古書。

字數有點少,因為後面删掉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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