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鏟除,捉拿☆
涵晴院。
這一晚上,“老祖母”的心氣兒有一點浮了。坐也不得勁,卧也不得勁。老覺得四周沒來由地襲來一股陰森,給她一波激靈。
賊嘛,本事再大也免不了心虛。這一刻的她就像“地動”前的牲畜,已嗅到了地下三千尺的兇險洪流。不安極了。
中午時還風平浪靜的。
去祠堂前她起了一卦,是謙卦,中吉。卦象上看要謹言慎行,可保諸事無礙。沒想到一入夜就風雲難測了。
命星的四周紅光犯沖。天象大不善。
想到仍沒揪出那女子,她一肚子戾氣直往上拱。坐立難安,又強行起了一卦。得的竟是大兇的蹇卦:已身臨絕境。
一解卦辭:“拖泥帶水費盡力,竹籃打水一場空。”
怎麽會這樣?她從頭寒到了腳。
慈祥臉譜早已挂不住,水落石出地顯露了猙獰。
雖已是新春時節,寒氣卻仍然鋒利。像刀子,像冷箭,在窗前來回地吹送着。金絲籠內的啄木鳥受了驚,上下撲棱不止。
“......你這該死的扁毛畜生。”老祖母一伸手,直接把它處決了。
**
正房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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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廳裏清燈如晝,暖融融的。雪硯蓋着一條錦被孵在榻上,養着她并不存在的刀傷。夫君整的這一出戲太精彩了,叫她餘音繞腦,回味無窮。
她從小是被一個沒正經的娘溜大的,一驚一乍地活到十七歲。滿以為出嫁了可以過正經人的日子了,沒想到,這一身正氣的丈夫也跟她耍了一回板眼兒。
雪硯柔情似水地笑了。好你個濃眉大眼的正人君子。煞費苦心了你!
既如此,我絕不會辜負你的苦心。
“四哥......”她病怏怏地喊一聲。
“嗯。”
“我想翻個身。到那一頭卧着。”
周魁拿着書走來,把全身不遂的妻子挪到了榻的另一頭。
她得救似的伸一口氣,“啊呀,這樣舒服多了。”
“嗯,養傷好不好受?”
“好受着呢。有夫君的親自服侍就是我的福氣。”她甜言蜜語張嘴就來,“我的功德簿該有多厚啊,修到這樣一個貼心的丈夫。”
夫君的鼻子裏漏出一聲冷笑。
拍一拍她說:“你閉眼睡覺,為夫瞧一會兒書。”
“書裏講了什麽?”她乖模乖樣地在一旁聒噪着。沒答複就臉厚地叨叨不止,不饒他一絲清靜。
夫君扭頭瞧她,無奈地說:“講的是一種心法。”
摩尼秘教的最高心法。總持一切幻術、秘術的基本法脈,都在這書裏講得一清二楚。譬如,如何修得道力,如何催動道力......
他正犯愁怎樣對付“喊魂”術,她這家夥就把屠龍的好刀帶回來了。
真是他周魁的大福星。
當然,作為克星她也是當仁不讓的......
“是何心法?”雪硯無比好奇地問,“你瞧得這麽專心,都不肯認真服侍我了。”
他有一點氣血翻湧,勾起一絲獰笑說:“......就是一個丈夫該如何管教自己妻子的好心法。比如,調皮了就要拎起來毒打一頓。要不要試試?”
“要。”
“哼。”
雪硯也勾起一絲笑,乖巧地說,“四哥,我想喝一點水。”
他只好擱下書,起身倒一杯水來喂。她舌頭在勺子上一掃,怯怯地說,“不甜。可以加一點蜜麽?”
“不喝蜜了。晚上吃甜食要壞牙的。”
“可是我感覺身上虛,要補一補。”她美目柔柔地望着他,年紀好像倒退了十歲。
他頓了一頓,咬着牙喊仆人拿來一罐子蜜。往水裏舀了一大勺,攪合攪合喂過去。她只吸溜了小半口,就說:“嗯,夠了。”
夫君對這嬌嫩的臉蛋子望半天,冷沉地唬她,“再喝一點,別浪費了。”
“不要了。”
“你平時可沒這麽作,再喝幾口。”他拿出了號令三軍的嘴臉。
她的表情哀怨起來,悠悠地說:“你幹嘛兇巴巴的。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如今看來久病也無良夫。還說親自服侍我呢,一個時辰還沒到就給人家臉子了。”
四目相對,有了一點刀光劍影。
過了一會,她怯怯地說:“瞪着我幹啥,可以擰個熱毛巾給我擦把臉麽?”
周魁一時生無可戀,肚腸根子都擰絞成一塊了。看樣子,戲要砸手裏了。這人就像一只皮毬,越拍會蹦得越高。
不棄局的話,今晚會有他受不盡的活罪。
他說:“......哼,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她的目光一截一截地遞出來,比含刺帶露的玫瑰更媚人:“夫君不妨把話講明白,我知道什麽了?”
周魁咬牙切齒地笑。
忽然狠狠将人一拖,摟進了懷裏......
雪硯被一個狂風暴雨的吻制裁了。他比哪一次都要失控,都要粗魯。她閉上眼,感覺自己縮小成一塊糖,被這強悍的夫君含到嘴裏去了。
融化了,泛濫了......
她這一下午驚散的魂,也終于在愛人的懷抱裏凝聚了。
良久......
雪硯換了幾口氣,不依不饒地支會他:“這事兒可沒完呢。我是有仇必報的。你仔細着将來要被我溜一回,哭了可別怪我。”
“哼。混賬東西。”他低聲罵一句,語氣強硬地說,“你逞能的時候倒是潇灑,可想過我沒有?你要是有個好歹......”
她擡起頭,看見了他眼底光亮的水環,一肚子的頑皮勁兒就癟掉了。
“我要是好歹了,你會怎樣?”雪硯期待着一句生死相許的甜話兒。
丈夫撇一撇嘴,冷酷地說:“你要是有個好歹,四哥娶你花的一大筆銀子就打水漂了。肉疼呗,還能咋樣?!”
她一頓“噼裏啪啦”的小拳頭砸在了他身上。
“哼,放肆。”
“我就放肆。”
兩人親熱地扭打成一團,貴族的儀态全不講究了......
正笑鬧着,門口響起幾聲鳥雀的“喳喳”。周魁面容一肅,略正儀容走了出去。手下的親兵上前道:“東府裏捎了話來,白湯已服用過了。”
“嗯,涵晴院可有異動?”
“沒有。下午到現在無一人出,也無一人進。”
“準備行動。”
“是。”
淡淡交代幾句,周魁折回屋內。又還原了平日裏威儀凜凜的派頭。“你洗了澡就先睡。我去辦點事。”
“辦啥事?”
“辦該辦的事。”他故意要叫她抓心撓肺,一點口風也不漏。兀自換上一身玄色麒麟袍兒,把那雪亮的短刀往袖子裏一揣。
見這架勢,雪硯用腳趾也能猜到是準備撕破臉了。
她心裏一陣突突,忍不住讷然道:“你可要小心呀。”
“放心,小角色而已。”他不當回事地瞥她一眼,從容地走出去了。到檐下學雲雀啁啾了幾聲。七個護衛從四處無聲無息地浮現出來,像暗夜孕育的奇兵。身輕如風,飛掠而至。
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講。周魁徑自領了這幾人往角門外去了。
留給她一個極霸道的背影。
雪硯呆立了片刻,癡怔怔的。過一會兒,自己服侍着自己洗澡去了。
**
假祖母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盡管提前部署了最能幹的兵,準備好了這一場甕中捉鼈。鼈卻長翅膀飛走了。
只拿住瑤筝這只蟹将。
周魁屹立在院外的曠地上。
頭頂是初春的星空。寒風如刀子,一下一下割着他線條淩厲的面龐。“主子,我們一直在暗處盯着呢。沒見一個人出來和進去。”親兵悄聲道。
“出府的路呢?”
“傍晚一得令就封了,也沒發現任何異樣。”
主子略一沉吟:“把所有人都叫出來,清空院子。”
“是。”
不一會兒,二十來個仆人魚貫而出。慌得無所适從,眼珠子在眼眶裏亂撞。
周魁道:“這院子裏一共多少人?”
一個瘦幹巴的矮個子男仆出列,拱手道:“回四爺的話,一共有二十五名。六名護衛,四個跑腿、打雜的小厮,外加十五個丫鬟。”
“點一下人數。”
“都在。”
只有一百二十多斤的老祖宗不見了......
周魁冰冷的視線從每一張臉上掃瞄過去。假若雪硯在這裏,會被這一刻的夫君嚴重吓到。不敢認他,更別提親熱了。
這一身伏屍百萬的寒氣......
讓本就料峭的寒夜墜到冰窟子裏去了。
“仔細搜查每個角落。水井,床底,竈膛都別放過。”他點了幾個兵去查。自己卻一步也不踏足這院子。
“是。”親兵們領命去了。
過一會,尴尬兮兮地捧了一只死鳥出來。這就是唯一的收獲了。
周魁眯了眯眼,面無表情。
換位細想,那人最好的脫身之法就是再易容成另一人。然後把那人殺了。他們秘教有一堆裝妖弄鬼的噱頭,把屍體化了也不是難事。
如此,便徹底頂了另一人身份。
再伺機逃脫......
周魁略一思量,對身旁心腹道:“去把三嫂的黑狗牽過來。”
“是。”這人領了命,疾風一般向黑夜裏飙出去。
涵晴院外一片阒寂。
每個人心裏铙钹交響,慌作一團。鼻孔裏卻大氣兒也不敢出。
不一會兒,高大的黑狗子像神駒一樣飛奔來了。哼哧哼哧地吭氣,一條猩紅的舌頭挂在血盆大口上。這副尊容俨然是哮天犬下凡,來統治人類的。
一幹仆人噤若寒蟬,不敢拿眼瞅它。
親兵拿了老祖母近日的衣物請它過一過鼻。片刻功夫,這狗子沖着一個身量未足的小丫頭狂吠起來。聲音暴烈、空洞,比獅子吼得還有獸性。
周魁語氣沉沉地說:“拿下。”
小丫鬟起初還一臉恐懼,癱在地上直喊“救命”。一聽這話知道大勢已去,騰空三尺撒丫子就逃。身手十分敏捷。
幾個護衛迅速一個包抄,猛烈地厮殺起來。
論真功夫,秘教中人是名堂不大的。趟不過幾回合就狼狽不堪。這女子自知藏不住了,當即把手印一掐催動道力,祭出了最後的殺手锏......
“老虎啊,老虎……”
四下裏陰風乍起,轉眼就有了黃泉路上的氛圍。
這是一次無保留的施術,你死我活了。聲音剛出來時像一條小蛇,轉眼即化成萬千小蛇,四面八方地游走環繞。
每人都仿佛有了七八個影子。這恍似陰間的場面叫膽小的仆人都吓趴了。就連見多識廣的精兵們也大驚失色。“主子小心妖法!”
周魁眼神一戾,按書上的心法連掐了七個大手印——接引北鬥的帝氣。踏罡步鬥,将風雷一掌拍了出去。
“破——”
氣勢浩然,令人膽裂。
“喊魂”是不該屬于這世間的至陰邪術。
若是不知破解之道,可在一息之內叫他變為傀儡,喪失知覺。如今被帝星的王氣一沖,那邪氣頃刻四散一空。
宇內為之一清。
施術者受到致命反噬,“噗”一聲噴出一口老血。整個人如漏氣口袋似的倒在了地上。現出的容貌竟已不是小丫頭了,而是一個容貌妖冶的美婦......
衆仆人皆以為鬧了妖邪,吓得紛紛後退。“诶呀,娘啊!”
“是妖怪吧。”
周魁一揮手,“爾等回院中去。各人管好自己的耳朵和嘴。”一衆仆人得了這話,各個比耗子還利索地退了回去。
現場只剩下戰鬥人員。
這美婦綻開一絲陰慘的笑,跟千年冤鬼似的。
血汪汪的嘴一張一合,極度不甘地說:“想不到,你竟然學了我教的‘法王星經’。教中的堂主、護法苦練多年,沒一人能成功頓現七個大手印,将其連成一體的。......你究竟練了多久?”
周魁掉落一聲重重的冷笑。
輕蔑極了。
慢步踱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問:“說,你們教主是誰?”
這美婦一聲苦笑,氣若游絲道:“沒人見過他的真容,你問了也白問。饒了我吧,我在你府上只是圖個富貴,沒想傷任何人的性命。”
就在這時,一道清靈靈的聲音自樹上飄了下來。“我知道他們教主是誰,而且,還是你認識的人呢。想不想知道?”
這不速之客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這女子悠然盤踞在樹上。衣着華貴,一件大紅“遍地金”的蘭花氅衣,領口一圈柔柔漾漾的白毛。小巧的瓜子臉上有一抹狐貍的媚笑,古靈精怪到了極點。
她在這将軍府邸出入自如,這麽多高手竟無一人發現。想到這一點,周魁心中戾氣橫生。冷聲道:“姑娘是何人?”
她微微一笑,傲慢地睥睨着他:“本姑娘不過是一個貪圖富貴的撈客,專喜歡替大人物分憂解難呢。我給過你一次機會,你沒來見我。那就對不起,別怪我要倒向另一邊啰。”
周魁目光微閃,立刻想到約他在“天香樓”見面的神秘女子。莫非就是這人?如今這世道是怎麽了,妖怪一個接着一個出洞。
她問:“怎樣,你還想要第二次機會不?”
僅這兩句話一打岔,地上的美婦已得了喘息機會,趁人不備噴了一股子煙,喊一聲:“鑽地術!”人像一條泥鳅在地上一滾,便沒了蹤影。
周魁冷哼一聲,鬼噱頭真是層出不窮。若非瞧了那書,他恐怕會對“鑽地術”當真!殊不知,這不過和街頭賣藝的一樣,玩的是一出障眼幻戲。
——人根本不在地下。
他一記掌風橫掃出去,艮位生門上的她立刻現了形。整個人軟軟倒地,五指一撒,最後一口氣也拼沒了。
親兵上前一探,沖主子微一點頭。
周魁面無表情。心想,一個可怕的禍害就這樣鏟除了。
樹上女子激賞地鼓掌,笑盈盈道:“不愧是我選中的合作對象,有夠霸氣。不過,她不算什麽大角色的哦。這世界的水太深,沒有我這樣的人輔佐,你再厲害也會溺死的哦。”
她句句舞玄弄虛,只恨不得立刻被他奉為上座貴賓,一等謀士。可惜,周大将軍平生是最不識擡舉的,淡淡朝身旁瞥了一眼。
心腹親兵立刻會意,撚弓搭箭一射。“擅闖将軍府者死——”
那姑娘氣得要炸。身形一閃就落了地,立刻亮出了她出神入化的輕功。在幾個一流親兵的圍困下,竟能從容地淩波禦風,毫不吃力。
手上招式倒不算精巧,主要是身形太快了。東閃西突,随心所欲。比一只成了精的跳蚤還不可捉摸。一時間,竟有兩名親兵被她削傷。
這人不掩得意,一邊打架還一邊潑罵,“周魁,我還當你是個人物,沒想到是個油鹽不進的榆木疙瘩!”
“現在不識擡舉,将來有你哭的時候。”
“哼,你這樣的人不做王八誰做,我就等着你戴一頂大綠帽子!哈哈!”
她罵別的還罷了,周魁壓根不屑對這奇怪的猴子動手。這話一出,卻是揭了碰不得的逆鱗。大将軍一把取過親兵的弓箭,狠狠地拽了個滿弓。
一瞬入靜,閉眼辨音。
“啵”的一聲,箭離弦而去——
這姑娘以為自己已快得刀箭沾不了身,沒想到大大低估了他的戰鬥智慧。這箭像知道她這步法的下一個站位,剛一跨出去,箭镞快準狠地啄在了腿上。
“啊呀!”她慘叫一聲栽倒了。
一陣清脆的金屬碰撞,六七把青冰大刀瞬間架上了她的脖子。
這女子不可一世的狂勁兒蕩然一空,竟像個賴皮的娃娃哭起來:“饒命,救命啊......一幫大老爺們兒欺負女人算什麽英雄好漢!啊呸,啊別別,大人饒我一命!”
竟是個沒搞頭的潑皮無賴。
周魁不屑一顧地轉身,冷冷道:“先丢石牢裏。再嚷一個字就割了舌頭。”
說着,拔步離去。
領了幾個親兵跨馬疾馳,往宮中的方向去了......
初五這一晝夜,注定了不平靜,不平凡。
對某些人來說,會是一場躲不過的驚濤駭浪,腥風血雨。
而對雪硯來說,只是擦邊而過的身外事罷了。她在屋裏等了一會丈夫,并沒去瞎擔心什麽。獨自蜷在被窩裏,安靜、恬美地睡着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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