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唇槍舌劍☆

這一覺剛開始有一些不順,後來就睡踏實了。

總體上算是成功的。

雪硯幾乎想驕傲地甩一甩尾巴了。想到自己嫁人後出息暴漲,實在有點小嘚瑟。忍不住代表列祖列宗誇了自己一句:“你這娃到底是長大啦,自己能扛事兒啰。”

身後有人一聲失笑。

渾厚的嗓子附議道:“嗯,你這娃很了不起。确實能扛事兒了。”

雪硯背上一僵。猛一扭頭,撞進了丈夫熠熠含笑的眸子裏。她“啊呀”一聲,拿一記小拳頭問候了他,“怎麽不聲不響就回來了?吓人!”

他以肘支起頭,眼裏滿是憐惜的笑意:“傻瓜,為夫昨晚上就回了。”

雪硯眨着眼一想,恍然道:“啊,我好像是聽到有人喊寶貝來着......我一想這不對啊。肯定是在做夢。”

“為何?”

她俏皮一笑,慢悠悠地揶揄道:“因為我并不叫寶貝兒。我叫‘混賬東西’。還有一個別號,叫‘不省心的東西’呢。”

大将軍被将了一軍,噎得接不上話茬子。

平日裏犀利的口才都失靈了。

其實,做媳婦兒的純粹是想耍個嘴,尋一尋他的開心。可是,卻不知這一夜丈夫經歷了怎樣揪心的慚愧,這話可謂正中靶心紮在了他的要害上。

他這一夜都在想,自從進了周家門她兩天歷一次小險,三天經一次大浪。在最需要親人安慰時,自己不是冷臉訓誡,就是夜不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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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路疾馳趕回家,見這可憐娃抱着他的衣服,學着他的口吻哄自己入睡......

那一種滋味兒真叫肝腸寸斷。

周魁的表情深了下去,輕嘆一聲,将一個吻莊重地落在了她的額前。生怕滲不進她似的,定在那裏好一會兒。

他啞聲道:“不,你是寶貝兒。四哥才是混賬東西。”

雪硯被一種厚重而撩人的溫情淹沒了,一百個生受不住。

這樣的細膩無欲、又充滿珍惜,對一個從沒當過“寶貝”的人來說真叫致命。她幾乎感覺體內裂開了,汩汩湧出了濕熱的情愫。

雪硯害羞地把臉埋在了褥子裏。甕聲抱怨道:“啊呀,你這人怎麽搞的。外頭過了一夜,人家的玩笑話都接不住了。你中邪了就吭一聲!”

周魁萬千感慨地撫摸她,輕聲說:“又受了一回驚,你還怕不怕?”

這聲音太溫柔了,瓦解了她逼迫自己築起的城牆。雪硯咬唇沉默,死死地忍淚。一個沒忍住撲進他懷裏去了,雙臂緊緊環住了他的脖子。“四哥......”

所有已被她自己克服的脆弱,在丈夫寬大的懷裏卷土重來了一遍。費了幾十個吻、幾十聲“寶貝”和幾滴男兒不輕彈的熱淚,才又克服下來。

她心裏有個地方很冷靜,對自己唾棄極了:小妖精嗲不死你了!分明就是想撒嬌呢。骨子裏就是一個禍水,看你把丈夫勾的!

可是,她有啥辦法?

看見他絕代霸王似的躺在那裏,就像上天賜給她的避風港,這個嬌不撒她會死的。

周魁安慰道:“乖,不哭了,昨晚的事四哥都清楚了。雪兒智勇雙全,十分了不起。”

她偷偷地驕傲了一會。又抽抽嗒嗒地抱怨道:“是誰嘴快?我說了不要驚動你的,真是的。”

“這麽大的事誰敢瞞着,我不得扒了他們的皮?”

雪硯擡起頭,“那你這樣趕回來.......會不會耽擱了正事?”

“你就是我最大的正事。”

今天的周大将軍難得做一回人,甜話、軟話兒開了閘似的大放送。貨真價實成了媳婦兒的糖罐子了,“......放心。那邊也差不多了。比想象的順利一些。”

雪硯期待地問:“那陛下有沒有氣得差點駕崩?”

“嗯。心疾發作,厥過去一會兒。”

“真的?”她無良地高興起來。

“嗯。”

“你解氣不?”

“哈哈,”他勾起嘴角說,“為夫解氣得很。”

作為朝廷的肱股重臣,一點沒有管教妻子的自覺。不教她要忠君就罷了,還縱着她大逆不道的厥詞。實在是因為,這位大将軍爽到了每一個毛孔。

這一次的奇案對皇帝來說是重創根基的暴擊。他本就心胸狹窄,喜歡将臣民玩弄于五指山。如今被反噬得底兒都漏了。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

再環顧身邊,所有親從都好像人不人鬼不鬼的。

唯一的依靠就只剩了平時裏十分忌憚、恨不得一除而後快的昭武大将軍了。皇帝把“鬼衛”和秘教的現有資料都給了他。

臨危授命,推心置腹。懇請他來一個徹底清洗,挽江山社稷于危難。

那場面......

讓周魁多少年的惡氣都呼出去了。

他春風拂面地告訴她:“太後的事乃皇家之辱。大夏之辱。要捂得一絲口風也不漏。宮裏知情的不超五人。”

“皇後娘娘和貴妃呢?”雪硯問。

周魁搖一搖頭,“都瞞着。都只當太後宮裏發生了行刺。”

“噢.......”

“周家也一樣。爹的意思是這種幾百年不遇的家醜暫時不必讓哥嫂幾個知道。知情人越少越好。”

“嗯,我明白。我誰也不告訴。”

他的目光溫存地傾注于她臉上,“只是委屈了我媳婦兒,立下這等奇功卻不能大行封賞。”頓一頓,卻又話鋒一轉道,“不過私下的好處會更多。祖母已發話了,她百年之後嫁妝和積蓄全留給你。”

“啊,這多不好呀。我圖的又不是這個。”媳婦兒賢良懂事地說。話鋒一轉,又悄聲問:“四哥,咱們老祖母有多少積蓄呀?”

丈夫一愣,爆發出了一陣難得的大笑,“哈哈哈......”

這樣的笑柔和了他淩厲的五官。俊采飛揚,好看極了。雪硯瞧得迷怔,幾乎起了一點色心。

周魁摟住心愛的妻子,無比喜歡地說:“你立下這等奇功,為夫也想送你一件禮物聊表心意。說,想要什麽?”

雪硯眼珠子一轉,抿嘴笑道:“呃,送一盒美容泥吧。”

“正經一點!說別的。”

“再出去玩一趟。”家裏啥也不缺,她想來想去竟沒啥可要的。

周魁一口敲定說:“初十到二十之間西大街上會放燈。四哥陪你出去玩兩次。”

她假矜持道:“哎,我倒也不是非常想去。玩兩次心性都玩野了。使不得。”

他故作兇惡,“這是命令,你必須去。”

媳婦兒甜滋滋地笑出來,把腦袋往他胸膛上一貼,“那好吧。我拿你真沒辦法。”

“哼。”

兩人又笑鬧嬉戲起來。俨然退化成了兩只山獸,彼此又撓又拍,又揉又搓。嘻嘻哈哈的,這淩晨的溫柔鄉裏,升起了一片可愛清歡。

漸漸的,這清歡的味兒又發酵得濃了。帳中血氣升騰,幾欲着火。男人用一種沉啞的聲音說:“除了這些,你就沒別的想要了麽?”

賢妻知道這人收不住身了,快要憋壞了。便成人之美地說:“有,四哥把你自己送給我吧。”

四哥一點矜持都沒了。

二話沒說,抱着愛妻一起堕落到荒淫中去了。

**

初七這一天的雪硯不像話。

心情太放松了,耽于床笫睡了個懶覺。如今已鏟除了“鬼衛”和家裏隐藏的毒瘤,還碰巧把“谶語”洩漏的人也送走了,周家的危機應該解除了吧?

可是,這天她還是夢見了一場出殡。

擡的是三口棺材......

死的不是四哥,也不是祖母。一路上,孩子的哭聲連成了一片。或許因為早晨睡得不深,沒弄清是誰就醒了。

雪硯睜眼瞪了很久。

都有一點麻木了。

看樣子,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非要把周家送進死地。她任重而道遠啊。

雪硯嘆息了一聲,翻身起床了。

這一天,修行功課一直拖拉到午前。幸好腰子也長出息了,沒對主人揭竿造反。——一千個頭還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了。

兩人一起用了午飯。

快樂地恩愛了一場,飯也吃得難分難舍。你瞧我是命根子,我瞧你是寶貝疙瘩。眼神的每次相遇都羞答答,情脈脈的。

家裏泛濫的甜蜜泡泡讓嬷嬷、丫鬟們也掉糖罐子裏了。各個把嘴美美地咧着。

與成親前相比,這個家真是翻天覆地變了調子。相當怡人了。

飯後,夫婦二人一起吃了茶。

雪硯問:“待會兒還要出去麽?”

“嗯。”他望着她的臉,以談正事兒的語氣說:“四哥想過了,等天一暖和就讓春琴教你一些基本的擒拿路數。我隔三岔五也會指點你一二.......”

雪硯詫然,“你改變主意準我學武了?”

周魁點了點頭。昨晚的事件讓他明白,護衛再訓練有素也不是無隙的銅牆鐵壁。本事還是長在她身上更可靠一些。

“只是練武會吃苦頭,雪兒怕不怕?”

換作以前,雪硯定然會說不怕,先把機會争取下來再說。現在卻說:“我怕。我磕完頭一點力氣都沒了,練不動武了啊。”

“頭就別磕了。萬一遇上壞人,你磕頭能好使?”丈夫的嘴角有點痙攣。

她卻說:“不管好使不好使,立下的志就不能半途而廢。”

現在已踏上了一條孤道兒。要矢志不渝地往下走,磕完一百萬個頭正式拜入玄女的奇門。反正,她就這麽幹了。

其他枝枝葉葉的事兒不宜貪多。貪多會嚼不爛的。

雪硯把手覆在丈夫的手上,反過來安慰他:“我就不學武了,四哥不必過于擔心。反正我不是一碰就碎的寶貝,我也不會成為你的軟肋的。”

“哦,那你是我的什麽?”

她大言不慚地說:“我是你騰飛的翅膀,信我不信?”

周魁灼灼地端詳了妻子一會。這人雖年紀小,卻有一肚子的大主意。長得嬌滴滴的,骨子裏卻并不肯對夫君言聽計從。

她的心大着呢。

有朝一日風雲際會,必将一飛沖天.......

忽然之間,因愛而生的一腔怖畏就淡了。他明白,自己是不該把她看成一個易碎品的。周魁微微一笑,以篤定的語氣說:“嗯,四哥相信。”

天氣晴冷。

季節正在一點一滴地更替。地上吹的是小北風。天上挂的,已是春的好太陽了。坐在門堂裏,幾乎肉眼可見一絲絲陽氣在升發。

喝完茶,四哥去了軍營中視察。

雪硯稍作休整,翻看了一會府裏的進出賬目。這時,李嬷嬷走了進來,攪擾了主子一個人的恬淡獨處。她手裏拿帕子捧了一些東西。“四奶奶......”

是三樣配飾:腰帶,扳指,手環。樣式古樸而好看,好似有一絲久遠時光的厚重感。雪硯好奇道:“嬷嬷,這是什麽?”

李嬷嬷輕聲道:“是劉嬷嬷昨夜從女匪身上撸下的。讓我拿來請主子們過個目。”

“哦?”

“好像有時會發光,不大尋常咧。竹笙拿手一碰,這腕帶就自動繞住了她。”嬷嬷湊近一點,密謀似的說:“我們就想到那女子快得跟鬼似的,恐怕這些東西有貓膩......”

雪硯和她對了一眼。忽然記起玄女曾說,這世上出現了一些不該屬于這裏的法寶,心裏的一根弦“嗡嗡”作響起來。

她垂眸瞧住了這幾件東西。它們凝聚着極美的歷史感。像頂級的古董名器,在漫漫的時間長河裏修出了靈性。釣着人想要占為己有,将其收藏......

瞧的時間一長,心跳都加速了。

好像遇上了自己的宿命一般,感到一種邪惡的心動。

“我和劉嬷嬷商量了一早上。那女子癫狂無狀,來歷不明。心性也異于常人,這些也未必是好東西。可是,又怕錯過了什麽奇玄妙物。要不您和四爺看着拿主意吧......”

雪硯擡頭,“嗯,謝謝嬷嬷了。”

“豈敢。老婆子的分內事。只是主子切不可随意染指,讓四爺請個高人,确鑿弄明白了再說。”

“我知道。”

李嬷嬷高高興興地去領賞了。女主子則靜坐思量了一會。

她取來一個小銀缽子裝了這些東西,供奉到了繡像前。“師父,請您替我掌一掌眼,這些東西我能撿個漏不?會不會讓我也變成一個瘋子?”

如此叽咕了一會。

師父卻和往常一樣不發任何動靜,存在感無限接近虛無。雪硯在東稍間裏靜了一會神,之後也就沒再太記挂這件事。兀自出去了。

稍作休整,這一整天已逝去一大半了。

今日的她懶得上進,決定幹脆去找三嫂聯絡一下妯娌感情。趁太陽晴美,穿上一件大紅羽紗面的鬥篷,抱上手爐便出了門去......

在園中的畫境裏款款徐行,一小刻功夫到了三房的院門邊。黑狗一臉厭世地匐在牆邊。見了她,大舌頭掃一圈嘴唇子,恭敬地站了起來。

雪硯不禁一樂,認真對它說:“黑子,我來找三嫂玩,煩你去通報一聲吧。”

黑狗還真懂了,轉身就要往裏走。

門裏一個丫鬟笑着閃出來:“四奶奶,小黑是咱院子裏的大丫鬟,不幹這跑腿的活兒呢。我去禀告一聲。不過,奶奶方才有幾個客人.......”

雪硯一聽,忙說:“啊。有客就不必了,我明日再來。”

正要折回去,三嫂已經風擺柳地刮出來了。笑着把手一招,“四妹不許走,來!”那模樣真是英氣逼人,又浪氣逼人。

有一種江湖女的風情。

雪硯道:“诶呀,有客我就不進去了。”

“來都來了,去坐一坐。”三嫂熱情地摟着她往裏拖,又輕聲咬耳朵,“那個長寧郡主來了。天啊,我都煩死她了。你趕快分享一下嫂子的苦難。”

虧她說得出口!雪硯掙紮道:“啊,你可別拖我下水。”

長寧郡主是誰?

三嫂這詭秘樣兒,好像默認她一定知道。

心裏忽然一動。好像李嬷嬷說過,當初皇後曾兩次為四哥做媒,都被他不識擡舉地甩臉子抗了旨。其中就有她的親侄女、兼第一女官的長寧郡主。

郡主被冷拒後,曾上吊自殺以明志。丢盡了皇後的臉。

後來,被皇帝指婚了新科狀元......

诶喲,這個自帶是非的人竟跑這府裏來作客?

三嫂抓救命木頭似的扯住她,“皇後派她來找大嫂的。大嫂那貨不是東西,把人弄我這兒來了。為的是元宵會比武的事。哎,叽歪扯淡了一個時辰,我都要瘋了。”

元宵會比武?

雪硯對這些一頭霧水。只低聲道:“那你還不讓黑子去逐客?血盆大口一張,她會不走?”

說話間,已被這無良的嫂子挾持到檐下。老大坑了老三,老三又禍害老四。哎,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略整儀态,随她進了花廳。

“諸位夫人,正好我四妹來了。”三嫂歡喜成一個媒婆了,“來,認識一下。”

四妹一邁入門檻,裏頭剎那間死寂。

四個貴婦的臉空白在那裏。随侍的丫鬟們也空白在那裏。

大嫂李宮雲在座陪着,見狀了然地笑了。她太懂這滋味兒了。美色是有殺傷力的。被四妹這豔光一普照,皇族都成了土疙瘩捏的。

蠻好,大家一起嘗嘗這好滋味吧!

三嫂咋咋唬唬地說:“方才不都說讓我去請四妹嘛,正好她人來了!诶,都愣着做啥?”

四個貴客的臉都漲成了猴屁股。一不當心被豔光懾住,氣場都被碾壓得提不起了。很尴尬,很羞惱。臉上無光之餘,恨不得重來一遍。

這就造成了一種反彈。使得正式介紹時,郡主的盛氣比任何時候都足。鼻孔朝天,下巴尖兒幾乎能錐到別人臉上了。

她靜坐在那裏,渾身上下兩三斤的珠翠每一片都彰顯出了皇家的鋒芒。

雪硯總算明白為何四哥明明一派貴氣卻老自稱“粗人”了。原來真正的貴族是這樣的。貴得像個金玉雕琢的假人。

怪不得三嫂需要人救命。

在座的還有寧王妃,陳閣老的兒媳,以及袁尚書的夫人。

大家矜持地見了禮。

夫人們心裏的筋都擰巴着。想到四夫人寒酸的家世,魅惑的臉蛋,分明就該是做妾的命。如今倒像個人物,和她們這樣的人平起平坐了。

各自端着架子落了座。氛圍尴尬得叫人出汗。雪硯的十個腳趾都蜷起來了。果然不能一大早就荒淫,瞧,把今天的風水都弄壞了。

在家清閑地曬太陽不好?颠颠地送上這兒來受刑。

許久,長寧郡主極慢地開了腔。“夫人名不虛傳,果然是個美人兒。”

“見笑。愧不敢當。”

“周家素來以清樸治家而聞名,如今娶的四夫人倒是一點都不樸素了。”

郡主的吐字是清風徐來,雍容平緩。稍快一點都會累到舌頭似的。表達的意思卻是一把快刀,毫不掩飾犀利的意思:你這樣的人,真是敗壞了周家門風啊。

雪硯回她的是一記鈍刀子,“豈敢,郡主過獎了。”

廳裏靜寂了一會。

郡主無表情地端起香茶,垂眼撇一撇杯蓋,輕啜了一口。夫人們也低頭啜茶。在這氣氛裏,時光也失去了固有的節奏,慢得叫人煎熬。

雪硯瞥一眼三嫂。對方把眉一挑。

意思是說:懂我的痛苦了吧?老娘都被文火焖了一個時辰了。

長寧郡主又慢腔慢調地說:“四夫人進門快一個月了吧?”

“到十二日滿一個月。”

“嗯。尚未進宮向皇後娘娘謝恩?”

“尚未。”雪硯說。

“......這倒是罕見。”郡主悠悠地說,“一品大将軍的夫人進門一個月了,還沒見着皇後娘娘?”

大嫂和三嫂臉一變,暗暗交換了一個白眼兒。

李宮雲笑道:“忙着過年嘛,之前天氣也不好。娘娘必是體恤我們老四家的。”

“當然。”

寧王妃笑道:“這些日子一直聽人問,周家四夫人到底長何模樣?鬧半天竟是全都沒見過。”

這意思也很明白:你沒人緣啊,連一個訪客都沒有!

長寧郡主微笑道:“我們倒是有幸,代表皇後娘娘來府上辦事,碰巧見到了神仙真容。”

潛意是:我們可不是專程來拜訪你的哦。

一陣微妙的沉默。

貴客們同情地對雪硯微笑。端起茶杯濕了濕嘴唇。

娴雅,輕柔。主流群體的優越感又找回來了。

要說這貴婦的“謝恩”,可是有大講究的。并非随便遞個帖子就能進宮觐見娘娘。

——是要等懿旨來宣的。

娘娘心裏器重的人,一回過門就會被宣進宮。日後在貴婦圈裏也就有了大體面。像雪硯這樣的一品大員的夫人進門一個月了還在坐冷板凳,就實屬下臉了。

——這是京圈高級貴婦們近日熱議的話題。

誰叫她家世寒酸呢?誰叫她男人太狂,兩次甩皇後臉子呢?

大家都在密切觀望這一臺好戲。誰也不敢先來拜訪。

雪硯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被這個圈子聯手排擠了。

怪不得這一個月沒任何訪客呢。

她也端起茶,娴雅地喝了一口。心說:好極了,就讓我永遠坐冷板凳吧。和這些人來往我要損幾年陽壽的。

這時的三嫂暗自懊悔把老四家的拖下了水。她受夠了這郡主裝腔作勢,想讓四妹也來嘗一嘗滋味兒,沒想到直接弄尴尬了。

客人太不上道子,真沒辦法。

楊芷趕緊遞了一碟果仁兒給雪硯,态度護短地說:“吃呀,四妹。上次老四說你吃得太少,叫他很傷腦筋呢。我家老三都笑過幾回了,說打小沒見過老四這樣為誰發愁過。我就說,哪個男人娶了這樣的媳婦兒不當寶啊。哈哈哈,快吃!”

長寧郡主方才小勝一回合,聽了這話臉都陰了。

當初氣得上吊的舊傷都作痛起來。

雪硯眨一眨眼,給三嫂丢了塊糖,“你也吃,嘴裏有東西打岔,就不會亂嚼巴了。”

“你這小蹄子,嫂子疼你也不懂呢。”

兩人言談随便,你來我往。像一對歡喜小冤家似的。年長些的大嫂則像個慈母坐一旁微笑着。這一種原汁原味的親情氣氛這邊真是周家的獨特風景。

貴客們想到家中難念的經,都有一些不太得勁兒了。

長寧郡主正一正神色,公事公辦對楊芷說:“那麽,這次比武的事兒就這樣定了。回去後,我自會向娘娘禀告,由三夫人代表周家。”

楊芷猶豫一二,“行吧。”

其實,她最近一直身子不适,丹田氣一直提不上來。心裏是不願攬這事兒的。可是,大嫂、二嫂都不年輕了,四妹又嬌得像個美人燈。

長寧郡主調轉目光,矜貴地一笑:“除非四夫人也身懷絕技,願代表周家一戰。”

“我一樣絕技也沒有。”雪硯如實說道。

“那就可惜了。”

長寧郡主一笑,輕啓朱唇道:“那些蠻夷之邦未受禮教熏陶,素來好鬥逞勇。雖然已臣服我大夏,卻常借切磋之名每年要與我朝約賽。”

大家挂着一種美麗、寧靜的假笑傾聽郡主的發言。她慢條斯理的,平平穩穩的,盡顯皇家貴女令人窒息的風範。

“蠻夷教養出的女子更是可怕。袒胸露頸,抛頭露面,動不動與人撒潑鬥狠。”郡主聞到了野人臭味似的以帕掩鼻,停頓一下才優雅地說,“哎,我想,也只有周家女人能壓一壓她們的氣焰了。”

意思就是,周家女人更沒教養呗。

長寧郡主的言辭就是絕。不愧是皇後身邊第一鋼嘴。能把好話講這麽歹,歹話又講這麽好。叫三個周家媳婦都有一點惡氣翻湧了。

雪硯慢悠悠一笑,好奇地問旁邊說:“三嫂,是別國向我朝挑戰了麽?”

“可不是!”楊芷說,“西齊國最近出了一個風頭很盛的公主,武功高,又善于兵法,這次來朝貢時還帶了十幾個據說超強的女兵,要向我朝精兵将士挑戰。”

李宮雲補充道:“陛下說,我三軍猛士豈能陪她一介女流戲耍,就讓皇後娘娘集結一支會武的女子高手,好生煞一煞她的氣焰。”

長寧郡主微笑,“四夫人盛寵加身,怎麽,大将軍竟連這事兒也不與你說麽?”

你也就是一個以色侍人的玩意兒罷了。

“郡主此言差矣。”雪硯說,“我夫君在家從不談論朝中之事。”

寧王妃也和顏悅色講了一句歹話:“坊間說,周家娶婦必有賢良品性,絕世之才。四夫人的美貌倒也當得絕世二字,可惜西齊國的公主不屑與人比美,否則,夫人就有機會出戰了。”

一個一個全不是善類。

可是,雪硯平常雖是個軟綿綿的人,關鍵時刻卻敢于亮劍,不怕得罪人的。她微微一笑說,“不比美是最好啦。萬一我贏了那公主,讓她氣得回家上吊怎麽辦?”

長寧郡主臉色大變,“騰”一下站起了身。倒黴的茶杯“噗咚”掉在地上,骨碌碌滾了七八尺遠。郡主氣得步搖直打顫,滿身珠翠星光搖曳。

眼裏的兇光能把人射穿。

其餘三個貴婦都給一棍子打悶了似的,呆呆地傻眼着。

這叫不叫狗仗人勢?

一個小門小戶的女子嫁了周魁,敢對皇家的人如此放肆?

貴客們一言不發,冷着臉起身離去。

大嫂趕緊拿熱臉貼冷屁股,追出去相送了。

三嫂送到院門外又折回來,不認識似的瞅了雪硯好一會兒,咬牙切齒地一點她額頭:“沒輕沒重!闖禍了哦,你知不知道?!”

雪硯不買賬:“闖就闖了呗。誰叫她句句夾槍帶棒,”

“這下好,皇後要給你穿不盡的小鞋了。”

“不都已經穿一個月了麽?”雪硯不滿地嘟嘴,瞥着她說,“哼,我還當你是個敢作敢為的,誰知也就挑我一個軟的捏罷了。遇上了大人物唯唯諾諾一個時辰也直不起腰杆子。沒出息!”

三嫂咧嘴直笑,一把摟住她說:“瞧你個小模樣。嫂子越來越歡喜你了嘿嘿嘿......”

“那你跟不跟我一條心?”

“當然。咱家小雪幹得賊漂亮!”三嫂實誠地說,“我早就想放狗子咬她了,啰裏八嗦的一堆酸話。”

“.......”

**

長寧郡主受的刺激很嚴重,帶着一肚子血仇回了宮。見了皇後一番添油加醋地奏禀,把皇後也弄出了一肚子血仇。

郡主明知自己在添油加醋,誇張了那女人的罪行。可是不把“佐料”加足了,實在難洩她心頭大恨。“娘娘,她以為她夫君統帥了三軍,全天下就姓周了。那副不饒人的狂樣哪裏還認得皇族?”

“我待她有禮有度,屢次三番贊其美貌,她句句帶刀子,狠話不停地往我臉上甩。長寧懦弱無能,竟叫人如此踐踏皇家的尊嚴。”

“她當着面咒我去上吊,長寧沒臉再活了啊......”郡主哭得幾乎氣絕,一灘爛泥地跪伏在皇後腳下。皇後娘娘一言不發,新仇舊恨滾滾在眼裏翻騰。

一張鳳臉冷若冰霜。

“是嗎,竟有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郡主仰着頭,涕泗橫流:“長寧若有半句虛言,就叫我舌頭上長滿爛疔。”

皇後本就對周家女人無好感,聽了侄女兒的毒誓豈會不信?斥道:“行了,你還有臉哭!枉費本宮多年調|教,你不會當場就讓女仆掌她的嘴?”

“長寧無能,愧對娘娘......”

“你就只會窩裏橫,作天作地折騰自己的長輩和丈夫。”皇後娘娘白了這不争氣的東西一眼,咬牙沉默半天,掉出一聲冷笑:“哼,既如此,本宮就準這位周夫人來謝個恩吧。”

作者有話說:

祝大家在兔子年裏大吉大利,諸事圓滿!無病無災,健康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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