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死皮賴臉☆
氣走長寧郡主後,雪硯又和三嫂厮混了一會兒。就着糕點香茶一起複盤了這場舌戰。同仇敵忾,增進了妯娌二人的情分。
處起來益發得趣了。
兩人的性子一個火辣飛揚,一個溫軟恬柔,卻能你來我往、一唱一和。
也算命裏注定有這一段親緣,挺合得來的。
三嫂說,她的父親是教三哥拳術的師父。夫妻倆原是師兄妹,也是臭氣相投的一對冤家。打小互相坑害到大的。十七歲時,三哥給她肚裏揣了個孩子,兩人就奉子成親了。
雪硯獲悉這樣的光輝情史時,直接憋紅了臉傻掉。“诶,這麽光榮的醜事兒你抖給我聽?”
早知道就捂緊耳朵眼了。
三嫂俨然臉上有光,笑道:“這不是瞅你特別親嘛。再說了府裏有誰不知道?我可不像長寧郡主自己造的孽都不敢認賬,別人提一嘴就跟點她死穴似的。”
雪硯抿着笑,空前絕後地感到驚嘆:“嫂子果然是女中豪傑,我沒看錯你。”
楊芷也含笑興嘆,認命地說:“哎,怪只怪老三那會兒太有人樣,鮮衣怒馬的十八歲小夥兒,叫多少閨女害相思病呀。我也是豁出去了。”
弟媳婦吃不消地捂嘴直笑。
臉紅得好像撞見二人的偷情現場。
“我進門後也被爹嫌棄得跟糞坨坨似的。後來你一來,倒被提拔成絕世的賢良之人了。”
“哈,你還好意思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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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哈哈哈笑作一團。
笑罷,三嫂斜剌剌打量她,“哎,我說你這家夥咋就生得恁勾人?這嬌骨嫩肉的小模樣兒,能受得了老四那身坯子麽?”
雪硯一聽,來了。輪到自己交底了。
搞不好往下就要問一夜幾次了......
拿一件隔年醜事兒就想來套她的話,想得美呢!
“哎呀,時辰不早啰。我要家去了。”雪硯機靈地說。
三嫂熱情挽留她,“再坐一會兒嘛。”
“嗨,又不是隔了幾百裏明天就見不着了。走啦......”
楊芷壞笑道,“你這人可真沒勁,跟親嫂子都不能講句體己話兒。”
“親娘也沒用。少打聽人家被窩裏的事兒。”雪硯拿捏着一種傲嬌的壞笑,儀态萬方地步出門外。
“這話說的,好像誰家沒個被窩似的。”三嫂被自己的話逗樂了。一個沒憋住,無狀地噴笑出來。
雪硯側過臉,狐疑地瞥住她:“我說,你怎麽笑成這樣?”
“沒啥。”
這原是上回和二嫂随口打的個賭。二嫂說,小雪這貨瞧上去好拿捏,其實心裏詭着呢,深着呢!跟老四是一路貨色。你想從她嘴裏挖一點幹貨東西,辦不到。
三嫂說,我不信。“不信你試一試。”二嫂說。這一試,還真是。一下午的抛磚引玉換不來她一片瓦礫子。楊芷又氣又笑,內心幾乎升起了熊熊的征服欲。
她把一盒杏仁花生酥塞給雪硯,“帶回家吃哈。嫂子明天再去瞧你哦。”
“不用帶,我家裏也有。”
“嫂子疼你嘛。你家裏的比我親手做的好吃?”
雪硯笑道:“那倒沒有。三嫂做的有一股肉麻的香味兒。”
“呸,油葫蘆的嘴兒!”嫂子火辣辣地啐她一口,“帶去吧。”
“真不用,我一下午都吃好幾塊了。”
“......民以食為天嘛。”三嫂這時擠眉弄眼一笑,像勾引她似的。
這一剎那,雪硯的心被人捏了一下似的。三嫂雖然風騷,輕易是不會有這一款笑容的。難道又是的一句“隐語”?
她讷一下,試探道:“三嫂,你方才說啥呀?”
“聾還是傻了?讓你帶回家吃!”
“後面一句。”
“誇你油葫蘆的嘴!”三嫂白這小呆子一眼。
兩人雞同鴨講地扯了幾句。雪硯的猜想被證實了。在充當“靈介”傳話時,三嫂并不知道自己的嘴裏出去了什麽。
那一瞬的功夫,她并不是原裝的楊芷。
“哦,好吧。那我就帶走啦!”雪硯把糕點往手爐上一擱,抱着回家了。
步調裏有了一點點心事。
民以食為天……
這一句真理大俗話兒含藏着什麽驚天秘密呢?
之前的“空心湯圓,虛有其表”,和“喊魂”牽扯出了一堆的暗藤大瓜。這一次,師父又冒着違反天規的風險遞話,總不會是提醒她多吃一點吧?
拉倒吧。師父是雲外高人,有閑心管她吃幾碗飯?
這樣想未免太拿自己當根蔥了。
莫非在提醒她有人要往飯裏下毒?或是天災快來了趕緊囤糧?嗨,全都靠不上邊兒。
雪硯既興奮又傷腦筋,深嘆了一口氣。
暮晚的風強勁了一些,鼓在臉上寒飕飕的。空氣中,好像一場春雪正在蓄勢。樹木在白日裏被煥醒的生機已悄然斂去,園子披上了青灰色的冷調,顯出了一種蒼涼之美。
宛若神妃的女主人獨步畫卷之中,心思随風浮沉着。她望着廚房上空的炊煙湍急如流水,向昏暮中飛騰。濃油赤醬的香氣鼓入鼻端。
劉嬷嬷一定在大火烹煮紅燒魚呢……
四哥下午出去後還未歸家。晚飯又是她一人獨享。四樣小菜,一條紅燒烏魚,配小饅頭和清粥。是讓人心安理得的家常菜。
沖着“民以食為天”這話,她有意地多吃了一些。
然而,不管舌頭怎樣沉浸地感受着食物,她也沒法靈光一閃參透師父的禪機。如此晦澀的暗號真讓人抓狂。雪硯幹脆不折磨自己了。
晚上瞧書等一會兒四哥。倦了,便獨自入睡了。
一夜風緊……
淩晨,固定在醜時的某一個點醒來。她已被一條結實的胳膊圈在懷裏了。年輕陽剛的體味裏混雜着皂香裹覆了整個的她。
她閉眼在這氣味裏氤氲了一會,把心一橫,宛如小魚一般滑出去了。
迷蒙着一雙睡眼,開始悄悄地穿衣。
她的丈夫假裝沒有醒,心裏為這傻媳婦莫名地嘆息。一個有着得天獨厚容貌的女子,主動選擇日複一日地吃苦。
這樣的品質,讓他好傾心啊......
周魁沒有出聲,只是溫柔地望着幽暗中玲珑的姿影。
待她甩頭瞧過來,立刻又把眼閉上了。
外頭果然落了一場春雪。
風已停了。雪下得極雍容。漫漫徐徐地飄落,給這喧鬧的正月帶來了仙氣,帶來了輕盈。
雪硯提燈欣賞片刻,轉身做功課去了。
想到昨日三嫂親手做的糕點,便拿來供在了玄女像前。換上淨水,花果,燃三支香。正要念誦“寶诰”,目光卻溜到了昨日擱這兒的銀缽子。
诶,這裏頭的三樣東西......
好像瞧上去品相不夠神了,蒙了一層灰垢似的。把燈挪近了一瞅,她的美目瞬間瞪圓。啊,原先那饞人的光澤已褪盡。
東西變得比泥巴塊還不起眼呢。拿手一戳那手環,崩得四分五裂。另外兩件也頃刻風化,成為一堆零碎了。
她一臉懵。
心髒像受驚的小鴿子撲棱了幾下。
莫非是師父不待見的邪物,直接給她來了一個摧毀?雪硯不無惋惜。想到那女人鬼影般的飄移速度,拿來逃命多好呀。
她擡起頭,有點心情複雜地對繡像瞻仰着。
這樣一來豈不是啥也沒撈着?
雪硯意念一動,立刻出現在“幻境”裏了。
準确一點說,這并非是她以為的“幻境”。
是師父為了便利她修行,在繡像的畫幅中辟出了一個小世界。對凡夫而言這是玄極不可測度的。于神佛之境界卻不值一提。
經書有雲,“一塵中有塵數剎,一一剎中有塵數佛。”一粒微塵中尚且有無量的佛剎國土,畫中藏個洞天又何足為奇呢?
只是她見識尚淺,對這些奇玄妙法連一知半解也算不上。
到了“畫境”之中,雪硯一張嘴就成了個小讨債的。仰頭跟神仙要說法:“師父,你把我的寶貝弄壞啦?這可不行的啊。”
“舊的碎了,好歹賠我一個新的吧……”
“人家只是請您把一把關,一轉身你給我搓得粉細粉細。豁出小命才弄到的戰利品……”她可委屈要滴下來了。
師父一聽,氣個半死。
這貨撐一根竹竿就是竄天猴,敢上天跟師父打官司呢。
長得倒是個玉雪團子,丢在天女裏頭也算出挑的,竟真幹得出死皮賴臉的事兒來。師父不理睬她。她幹脆功課也不肯做了,坐在臺階上碎念不止。
神仙嫌棄地想:我這是哪一世造下的孽?非要收這貨做徒弟?
一把巨長的雞毛撣子從高空伸下來,劈頭蓋臉抽在了她身上。雪硯“啊”一聲吃痛,慘得上蹦下跳。腦袋、屁股兩頭顧不上。直被揍得嗷嗷直叫,滿身雞毛。
一頓好打解了氣,師尊的天人範兒也懶得端了。難得一次開腔講了話。那聲音空靈清潤,美好得蒼穹為之顫抖。
“三樣東西皆是世外法寶,蘊含着上古神力。流落人間後熏染了人的貪嗔癡,漸漸修出了邪性。功德不足的凡人是無法駕馭的。妄自占用神物,第一會遭天譴,第二會受邪性反噬,心智失常。你可懂了?”
“啊......”雪硯有一點心驚肉跳,轉眼已是最乖的好孩子了,“還好我長了個心眼,第一念就想到給師父瞧一瞧。”
“嗯,如今寶物中的神力已被本尊回收。往後再有這等事你只管拿來供奉。功德可抵百年香火。”
“這世上還有人得了這類法寶麽?”
“嗯。”都狂得不可一世,準備一統三界了。
然而,神仙的法寶豈會甘受無功無德的凡夫馭使?那些人自以為占有了法寶,收藏了法寶,其實是他們自己被法寶收藏了,占有了。
“弟子感謝師父教誨。”
師父見她不胡攪蠻纏地索賠了,一時松了口氣。也懶得呵斥她一句“沒資格叫師父”了。
誰知這劣徒忽然腆着臉一笑,乖寶寶到了極點,“弟子懇請師父提拔一下,把那上古的神力漏給我一滴吧?我身子弱,拿一根繡花針也好累。”
師父對這死皮賴臉的東西霎時沒了脾氣。生無可戀沉默半天,無奈地說:“神力哪怕一滴你也不配。不過,賜你一兩百斤的凡力倒未嘗不可。免得你磕頭祈個福都累成小狗。”
雪硯大喜,親熱得像對在娘撒嬌:“一兩百斤不夠使,五百斤吧!”
此話一出,又被賞賜一頓雞毛撣子。
師父冷笑道,“貪心不足的東西。五百斤的巨力,配你這八十七斤的身坯子,能駕馭得住?到時哭着要本尊收回可不會依你。”
雪硯一笑道:“師父既這樣說,我想幹脆來個一千斤好了。”
她随便得像下館子點馄饨,二兩、三兩随便喊。
師父咬牙笑道:“哼,也好啊。”
“對了恩師,您那句‘民以食為天’是想說啥意思呀?”雪硯拿出了最謙卑最可愛的語氣。
“放肆,本尊可沒說過這話。”師父的聲音立刻就寂滅了。
歸于虛無,了然無痕。
這次一閉上嘴,之後漫長的一年都沒再開口搭理她。
**
就這樣,雪硯死皮賴臉、幾乎是撒潑打滾地求得了一點力量。
也勉強能算得上一名戰鬥人員了。
“力”可真是一種飄渺、神奇的東西啊。
像電。像神佛。像真理。是空性的最好證明......
說它存在吧,不發力時壓根兒感覺不到。說它不存在吧,一發力就能作用于世界。
走出東稍間時,雪硯美得要飄起來了。心裏的小人翻了幾百個空心跟頭。她瞅着眼前的紅塵,有一種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的豪邁感。
真是恍如隔世啊......
低調,要低調!別搞得人盡皆知的。
雪硯狠狠地告誡自己:不能骨頭發輕,也不能狂得失智。有了力量又咋了,你不還是你麽?
她提醒自己走路要小心,別沒輕沒重地把地板跺出個洞。她過于小心了,像踩着薄冰一樣收着自己。路過小花廳時,向鏡子裏顧盼了一下倩影。
還是雪嫩鮮豔的嬌花一枝,沒有絲毫改變。
她嘗試着慢慢地掇起凳子,哇,輕得像紙片兒;端一下條案上的雲紋蟠螭青銅鼎,喔唷,份量和以前捧只飯碗差不多。
這樣的體驗絕了.......
弱了十八年的王雪硯有了化蝶般的心情,幾乎想翩然起舞。
她像淩波仙子一般飄入中庭,冒着大雪拎一拎劉嬷嬷的大泡菜壇子,抱一抱大石頭。為小假山正一正位置......
若非手臂太短,幾乎要順手把廂房挪一挪位置(吹牛)。
其實,一千斤的巨力根本不算什麽。世間有不少大力士遠超這水平。可對她一介弱雞而言,實在太不可描述了。
世界現在就是由各色輕盈的雲朵構成的。
雪硯飄然地走回檐下,躊躇滿志,心情激昂。終于一個沒忍不住,伏在窗邊偷笑了起來。咬着唇一陣無聲的花枝亂顫。
開心得五髒六腑都抽搐了。
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你是在哭,還是在笑?”
雪硯慢慢扭頭,轉過了她紅潤的臉。眉花眼笑......雖是婷婷靜立着,渾身卻洋溢着汩汩仙泉一般的動感。“四哥,早啊......”
她的四哥把眼都瞧直了。蹙眉笑道:“嗯,你有啥好事兒?”
“沒有。”她忸忸怩怩地揪着衣上垂縧,含笑不語。
周魁的目光把人從頭看到腳。眉頭跳了幾跳。好家夥,身上竟粘着不少雞毛。還一大清早鬼鬼祟祟地伏在牆邊偷笑......
他狐疑地眯了眼,半玩笑半認真地說:“老實交代,一大早上誰家偷雞去了?”
“瞎說啥呢?”
“身上雞毛哪來的?”
雪硯捏住一根雞毛,噗嗤一樂。“這是我的秘密。我就不能有幾個女人家的私房秘密?”
丈夫盯了她一會兒,異樣嚴肅地說:“能。但是,可別過一陣子被我發現你是一只狐貍精變的。所謂的磕頭修行,不過是半夜起來去......鑽人家雞窩!”
“咳咳......!”
雪硯仰頭問,“那我要是狐貍精,你就不要我了?”
丈夫眉眼一柔,無奈道:“那也要的。四哥娶你花的銀子不可浪費。”
她羞甜一笑,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
這一刻有點忘形了,一記紮猛子的投懷起碼有二百多斤的力。毫不設防的丈夫仿佛受到“攻城木”的一撞,摟着她失控地向後疾退而去。
這一退就摔下臺階,兩人在雪地裏打滾了一丈多遠。最後定在了一個男上女下的姿勢上。彼此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魂兒都有點出竅了。
春琴和玉瑟恰好端着盆路過,一見主人兩口子恩愛到如此喪心病狂的地步.......也靈魂出竅地呆了一瞬。然後假作自然,目不斜視地走了。腳步快得像逃命。
周魁扶着愛妻坐起,不理解地問,“......你這是什麽狀況?”
“你才叫什麽狀況呢。四哥今天咋這麽嬌弱呢?人家只用二兩的力就把你撞飛了。”她這麽說。
周魁一翻身爬起來,将她抱起來颠了一颠。還跟以前一樣輕得叫人心疼。他滿眼雲霧地瞅她一會,笑了。“來,說一說你的秘密。”
雪硯電了他一眼,笑道:“你自己猜呗。”
便飄然走向水房,打水洗臉去了。
丈夫立刻擡腳跟進去,饒有興味地觀測她的一舉一動。雪硯回眸沖他一笑。見竈邊有一盆打好的洗臉水,兀自端起來就走。
這一端不打緊——又沒控制好自己千斤巨力。整盆水“嘩”地兜頭而下。八十多斤的小身板兒被自己拽得後仰,“噔噔噔”退得收不住:“啊喲——”
“小心——”周魁身形一閃沖上前,使個千斤墜才穩住了二人身形。雪硯狂喘不止,懊惱極了。怎麽又忘了?氣死。
她懲罰性地在自己的豬腦子上輕輕一拍。一不當心又拍得自己腦漿澎湃,滿目金星。頓時“嗷”一聲哀叫,心都碎了。
要不是丈夫警覺地卸去她一部分力,這只腦瓜只怕要開裂了。
四哥捉住她的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渾身淌水的愛妻。好一會才說:“嗯,不錯。沒想到每天就這麽自己瞎搗鼓,居然真的搞出一點出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