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鬼話一聽就上瘾☆

皇帝瞳孔微縮,輕聲重複道:“無比兇殘的東西?”

“是。”

周魁神态凝重,陷入了并不存在的回憶,“事情是初七那夜發生的。當時臣睡夢正酣,忽然發現屋裏被照得透亮。迷糊中把眼一睜,竟看見窗戶外飛進一道光,直直射入了內子的眉心。”

“哦,是何顏色的光?”皇帝問。

周魁不打格楞,“白色,十分的清亮。”

“......接着呢?”

“內子醒來後就性情大變了。看見微臣睡在一旁,好像覺得受到玷辱一般,怒罵一聲大膽豎子,便撲上來與微臣厮戰......”

周魁頓了頓,強忍內心并不存在的悲恸,“她原先是多麽和軟的一個好女子,一眨眼,竟比惡鬼還兇殘。”

皇帝聽得入神,“那戰局如何,你贏了?”

“那東西剛附體時法力低弱,勉強與臣戰成平手。”

“能與你戰成平手已不算低弱了。”

周魁苦笑:“可憐內子身嬌體弱,激戰中難免吃了拳腳,最後傷得如此狼狽。”

“夫人的傷就是這麽來的?”

“是。”大将軍咬着牙關,面上閃過了一絲痛色。“皇上有所不知,她的修為進境很快。到初八時本領就大長了,險些粉碎了臣的腿骨。微臣不得已使了一個緩兵之計告饒,才撿回了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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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緩兵之計?”

“沒錯。那東西自稱本尊,誇口說自己是橫行四海八荒的兇神。只因與舊友鬥法不意墜落此間,要暫借內子的皮囊修行,待将來還要重新殺回去。”

皇帝遭了一記雷劈,仔細确認了一遍:“......兇神?”

“是她自我吹捧的,微臣并不信。”周魁低聲說,“多可笑,那模樣沒準是一只大惡的厲鬼。皇上認為此事是否可信麽?”

皇帝目光微閃,不置可否。

卻問道:“為何她非要你夫人的皮囊呢?”

“依微臣猜,興許是因為內子甚美,勉強能入她的眼。”周魁嘆息一聲,略帶諷刺地說:“她還說,只要微臣好生侍奉供養,就不會滅了內子的神魂。将來等她修成得道,可提攜我夫妻做她的弟子。”

“弟子?”

“是。快則三五年,慢則二三十年,她就可以重回巅峰。屆時要我二人舍棄紅塵富貴,一起去世外洞府修行。并許我夫妻長生不老之術。”

長生不老......!

這四個字精準地撥到龍筋了。

皇帝兩眼發了直,頃刻覺得自己的江山龍椅不香了。

好半天,他心情複雜地問:“那你答應了?”

“微臣只是假意答應。”周魁低聲密謀道:“暫且先穩住她,再派人出去尋些得道的高人來一舉滅除。”

“萬一......真是一尊神明呢?”皇帝緊盯着他,“那些高人能滅得了?”

“您還真信了,依微臣看絕不可能。”

大将軍一口咬死“不可能”,皇帝倒覺得十分可能了。正如雪硯所揣度的一樣,這位陛下的性子裏自帶陰氣,人話聽不進,鬼話一聽就上瘾。

周魁眼帶戾氣說:“退一萬步講,就算她所說為真,微臣也是不依的。”

“哦,為何?”

“微臣不稀罕長生不老,只争朝夕之歡。”

周魁說:“她說要在這體內頤養神魂。每個月會出竅兩日準我夫妻之樂。其餘時間皆不可亵渎聖體,不得舉止輕薄。否則就夷平周家。皇上知道我周魁從不受人要挾,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現在……她在哪?”

周魁低聲道:“休眠中。冷不丁才會冒出來。”

皇帝思量一會,鬥膽說:“你且喚醒她試一試,朕想親自交談幾句。”

周魁忙勸道:“萬萬不可。那東西進境神速,微臣已完全不能壓制。再說她來去全無規律,脾氣也喜怒無常,強行喚醒了只怕不好應付。”

皇帝沒有吭聲。心裏如火如荼。

想相信吧,又擔心被臣子當傻瓜耍;不相信吧,“神”,“長生不老”,“世外洞府”,這些字眼兒吊得他口幹舌燥,無法安生。

他仔細把前後經過篦一遍,實在找不出太大破綻來。突襲登門是臨時起意的。憑他周四星鐵板一塊的性子,臨時也編不出這九曲回腸的神話來。

何況,這小子起初還拼命想瞞着呢......

好一會兒,皇帝忽然老狐貍地一笑,冷眼睨着他說:“哼,愛卿編了這一手好故事。可惜破綻百出,你是不是覺得朕四十年的飯白吃的?”

“不信就算了。原本也是皇上逼着臣張嘴的。”

“大膽!”

周魁不慌不忙地一跪,擲地有聲地說:“皇上就當臣在胡言亂語,立刻治臣一個死罪得了。”

君臣進入了一段沉默的僵持。

最後,是皇帝先沒繃住。“起來吧,朕姑且信你一回。”

将軍不起,卻說:“既然皇上信了,還請憐憫微臣襄助一臂之力。”

“哦?”

“臣平日醉心武藝,鮮少結交僧道。陛下身邊若有這一類高人,......”

皇帝眉頭微皺,“你要做什麽?”

周魁緩緩地擡眼,瞳仁裏射出逼人的鋒芒,“男子漢大丈夫若連自己的妻室也護不住,有何顏面立于天地之間?奪妻之恨,必須來一場你死我活。”

大将軍瞬間洩漏的虎狼之氣幾乎把皇帝封凍了。從頭涼到了腳。他的內心再一次汩汩湧起了對這個武将的恐懼,冷汗都出來了。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又沒奪他的妻,心虛個什麽?

這才沒好臉地說,“周四星你跟誰要死要活的?這模樣是不是要吃了朕?”

周魁垂眸,無表情地說:“陛下,微臣是說那兇神。”

——不,老子就是在警告你!

“是嗎,你指的是哪一尊兇神?”一個不帶情緒的女聲忽然插進來,冷冰冰的好聽。

皇帝猛一扭頭,駭然失色。只見弱不自勝的周四夫人此刻明顯換了一個人。眼裏的冰魄精光直透人心。不眨眼瞧過來的樣子,讓皇帝的龍體都僵了。

周魁也有點僵,活活地被瘆到了。

要不是自己親口撒的謊,真要以為她被附體了呢。

雪硯平靜無波,吐出的每個字都像冰川裏摳下來的。“豎子膽敢陽奉陰違,本尊征用你妻子的皮囊,你不知感恩反倒視為不幸?好極,就讓周家毀滅吧。”

話音方落,雪硯一掌拍在旁邊牆上。

——牆轟然倒塌,化為廢墟!

“塌”是頃刻達成的,快得連裂縫也來不及産生。直接就徹底地粉碎了。剎那間的華麗毀滅,在皇帝眼裏和崩掉一座大山沒區別。

是“兇神”的力量無疑!

是橫行四海八荒的力量無疑!皇帝被震撼到渾身都麻木了。好像看到自己的江山被她捏在了五指山裏,一搓就灰飛煙滅。

周魁也張着嘴,內心崩潰無比。

這個拆家的玩意兒!演個戲有必要這樣逼真麽?有必要麽!

其實,以“一千斤”的力量斷不至于這麽神的。可雪硯事先作了弊,皇上進來前已拍了幾回,最後這一掌才做到了最完美的摧枯拉朽......

剎那功夫,外頭一幹人等暴風般席卷而來,“護駕!”

“大膽!快保護皇上。”

“不得放肆!”

局勢一觸即發。只需要一個響指,末日就降臨了。

皇帝喝斥道:“無礙,所有人都退下!”

“皇上!”曹公公喊道。

皇帝唇齒一獰,使着狠勁兒啐一聲“退下”,才将蝦兵蟹将們攆了出去。

一片廢墟中,王朝的兩個最有權勢的男人嚴陣以待望着榻邊的女子。

雪硯不明白自己哪來這麽壯的狗膽,敢挑這麽一臺大戲。這場面是她能玩的?擱以前早縮成毛毛蟲了,現在卻能穩穩地端住。

而且,她一點不擔心自己诓不到這皇帝。

自己好歹是正神的預備弟子,不比那瘋女子強幾倍?

室內凝滞地沉默着。

皇帝謹小慎微地觑她一眼,恭敬一揖道:“朕何其有幸,得以晤見上神。”

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聲音都打顫了。

雪硯耷着眼,幹晾了他好一會兒。才淡漠如雪地說:“朕?你在本尊面前自稱朕?”

皇上微微一震,冷汗滴在了龍袍上,“煥章失禮了。”

周魁:“......!!”

大夏的皇姓是呂。

德裕皇帝名先文,字煥章。

字煥章的皇帝說:“上神降臨我大夏國土,乃是煥章之幸,大夏子民之幸。小王懇請上神慈悲,移步宮中接受供養。若上神願意,煥章願以‘大國師’之禮相待,終身侍奉,不敢差池。”

“放肆。”雪硯說。

這一位假神惜字如金,淫威比天子大了一百倍也不止。

皇帝挂着汗觑她一眼,又改口說:“若上神決意在周家修行,小王也願擔當護法之責,為上神掃除一切外部的修行障礙......”

這個剎那,雪硯有一點沖動,想說一句“你給本尊磕一百個頭才夠護法的資格呢”。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下了。

哪個神明會當面要人給自己磕頭的?

沒聽說過。

做戲要循着板眼來,切不可急功近利。

雪硯冷着臉不說一個字。把師父的派頭學了個七八分像:皇帝說啥她都愛理不理。這派頭越發捧高了她,拉低了他。

天子俨然成了一個孫子,每根汗毛都為她臣服了。

周魁的汗毛也為她臣服了。

歷史上被帝王尊崇、信任的妖道們大概就這麽上位的吧?好家夥,屁大的本事沒有,全靠臉皮厚膽子肥,拉起來就敢演!

他以前常想,那些拿皇帝當猴耍的人究竟是些啥貨色呢?

沒想到,今日親眼見證了一個。

這人還是他天天摟懷裏當寶的媳婦兒。而自己還助纣為虐,參與了她的陰謀。

周魁莫名想到了“忠君報國”的第一條家訓。

要是爹見到眼前這一幕,可能會把他拖到祖宗牌位前杖斃吧......不過,爺無所謂。周魁打小就知道自己的離經叛道,根本就沒把自己當作君王的附屬。

他出生入死、馳騁疆場時,為的豈是一個腐朽的呂家皇族?

皇帝極盡巴結,恭敬陳詞,之後就口才枯竭掏不出好詞兒了。心裏真正想說的“長生不老”卻不敢出口。

一時,戰兢兢地冷着場。

腋窩裏的冷汗如小溪一樣往下挂。

許久,雪硯才用赦免的口吻說:“先回去,認真做好你的皇帝。”

說着,就把眼合上了。

這雙美目再一掀開,泠泠兇光已完全隐去了。她又成了一個懵懂、脆弱的小女子,慌亂無比地尋找着她的主心骨:“......夫君。”

周魁一步沖過去,安慰道:“不怕,四哥在這。”

前後對比的懸殊太大了!

德裕皇帝傻眼地戳着,失落的感覺無法形容。像被人從一場刺激的好夢裏強行拖了出來。先回去做好你的皇帝,那之後呢......?

皇帝幾欲抓狂。

見這夫妻倆執手相看,宛如一年會一次的牛郎和織女——實在有點倒胃口。周四星算是廢了。長生不老後要多少天女沒有?這筆帳都不會算。

皇帝慢慢地挺直腰杆,恢複了他的真龍氣勢。朗聲道:“四星聽旨。”

周魁趕忙袍子一撩,跪下接旨。

“自今日起你代朕護法,務必謹慎恭敬,言行不得有一絲忤逆。關乎我大夏昌隆國運,若有疏忽怠慢,按欺君叛國處置。”

“......臣遵旨。”

皇帝把他扶起來,嚴正叮囑道:“上神每次蘇醒後一切動向、所說的每一句話,務必一字不差向朕禀報。”

周魁輕嗤一聲:“皇上,您還真信了她是個神?”

皇帝死死地盯着他,幾乎想抽他一個大耳掴子(卻又不敢)。

周魁垂眸,“微臣知罪。”

“朕問你,此事還有誰人知曉?”

“暫無人知曉。”

“嗯,嚴密捂在三人之間。為了你夫人的安全着想,別讓第四個人攪和進來。”

周魁心裏冷笑:哼,是為你的“長生不老”着想吧?

嘴上卻說:“是,微臣明白了。”

“......”

君臣又對後續之事密議一番,夜深霜寒才散了去。

這一場突襲将軍府的造訪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最後在奇妙的和諧中收場了。皇帝邁着天家的步伐離開将軍府時,感到有一點暈乎、一點迷醉。

龍腳幾乎踩不到實地上了......

回首望一望壯麗的府邸,以及巍然傲岸的大将軍,有了和從前不一樣的觀感。

蠻複雜的,蠻微妙的。

江山,長生,四海,八荒,美人......這一切在四十歲的帝王心裏翻騰,給了他一個全新的美夢。這一路上,他躊躇滿志地嘆了不止上百次。

**

将軍府。

周魁抱臂瞧着一地的瓦礫廢墟,恨恨地說一句:“敗家娘們兒。你拍桌子不行,非得拆屋子?”

“拍桌子不夠......摧枯拉朽的效果。”彰顯不出神威呀。

“今晚你別睡覺了,給我在這兒砌牆。”

“哦。”她乖乖服個軟。

一個真正的禍水,就算頂個豬頭三的臉也是楚楚動人的。

以柔克剛真被她玩會了,玩得爐火純青。周魁一撇嘴,“哦什麽,逗你玩的也聽不出來?”

“我也逗你玩的。沒默契。”

他斜睨她好一會,才說,“扯這麽大的謊我看你将來怎麽圓。”

雪硯賴皮說:“謊是你扯的,我只是配合你做戲。”

丈夫噎個半死,故作兇惡地說:“哼。我也是糊塗油蒙了心,聽你一個婦人的唆使幹下了這等誅九族的事。”

“錯,這可是在救你的九族。四哥信我不?”

他眼神一軟,又笑道:“......嗯,信。”

“那你後悔不?”

當然不後悔。

官場就是戲場。插科打诨、吹拉彈唱無一不是權謀。

他豈會不通這道理?周魁嘴角一撇,道貌岸然地說:“我拼命勸皇上不要信,他非要信有啥辦法?走吧,媳婦兒,咱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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