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家法,比武☆

人類有時活得很颠倒。

假戲只要做得真了,再荒唐也有人信。

紅口白牙的真話講上一百遍,卻沒人買賬。

正月十一的早晨。

因為周魁拒了皇後的邀請,外頭一些議論傳進了府裏來。瞞在鼓裏的周家長輩才知道老四媳婦又受傷了。

辰時方過,老祖母領着嫂子們來探病了,“小雪呢......”

雪硯一時沒處躲,一張青紅藍紫的五花臉迎接了衆人。探病的各個吓到失語。本以為是輕微摔傷,一見才發現差不多是毀容。

好好的美人胚子都糊了。

三嫂直嗓子先喊起來:“了不得出大事兒了,你這能是摔傷的?”

“怎麽回事?”

老祖母雖八十一歲了,眼睛還沒有瞎。直瞧得又氣又痛,手也發了抖。這個最小的孫媳婦兒非但可人乖巧,還孤身一人把她從狼窩裏解救出來。

如今一滴好處沒撈着,竟被人打得沒一塊好肉了。

老祖母異常嚴肅,像哄小娃兒似的輕輕說:“乖乖你莫怕,告訴祖母這傷咋弄的?不管是誰打的,祖母替你作主。”

雪硯答得極認真:“祖母,沒有人打我。這些傷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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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虎了她的銀盆臉,責備道:“胡話,你好端端地打自己做什麽?”

“因為我想練一些本事,不小心出纰漏打在了自己身上。”雪硯囫囵總結一下自己的狀況。可是,這真話沒有一絲說服人心的力量。

因為她的傷實在慘絕了。

跟在黑牢裏被人當撒氣桶的死刑犯差不多。

嫂子們互觑一眼,表情都難看得挂不住了。這府裏除了老四還有誰敢對她下這狠手?

即便是公爹也沒這膽子啊。

大家原以為,這雪嫩花嬌的美人嫁進來是受寵享福的,沒想到命比紙薄,才一個月就痛吃一頓這樣的“生活”了。

嫂子們原先對這四妹還有一點羨慕嫉妒恨,此刻全化作了仗義和同情。淚花兒在眼裏打顫,難過得心裏直揪揪了。

三嫂一臉寒氣:“太不像人了。我就直接問吧,是不是老四動的手?”

雪硯連忙說:“不是的,真不是。”

“那是誰幹的?”

“......”

說是自己打的沒人信。她想說遭了刺客,又怕連累護衛們被責罰,支吾半天沒個準話兒。

三嫂:“你千萬別幫他瞞着,這種事有一次就有兩次。絕不能姑息。”

二嫂的臉色也黑透了。以她特有的慢吞語氣說:“他要是真幹了這畜生事,立刻叫幾個哥哥拖祠堂裏上家法,這個是沒商量的。”

大嫂拿出了長嫂如母的氣勢:“哼,周家的子弟不管官做多大,也大不過祖宗定的禮義綱辰去。好一個牛轟轟的大将軍,真以為沒人能辦他了是吧?”

“......”

大家義憤填膺,你一言我一句。一家子女人齊心為她撐腰的感覺太有沖擊力了,讓雪硯幾乎忘了插嘴。

從小到大每次在妹妹、嫂子們那兒受了氣,總要被娘曉之以理,息事寧人。她從不敢相信,世上真有這樣的浩然家風。

以前只聽說大家族裏有各種龃龉陰私,勾心鬥角。妯娌間常往死裏算計。這樣的齊心有愛一點不像真實的。

雪硯多容易被感動啊。她感到了無以倫比的受寵。

忍不住一抿嘴,眼淚簌簌地滾下來。

這活活被寵出的淚水,立刻就把丈夫的罪名坐實了。

盡管她一個勁兒解釋:“沒有,四哥真沒打我.....我就是看嫂子們和祖母這樣疼我......”

大家都只當她委曲求全,這時還在顧惜男人的面子。

老祖母傷心極了,哽聲道:“老三家的讓你男人去把那孽障捆回來,他這麽打媳婦,幹脆把我也打死吧——!”

三嫂氣洶洶地去了。

雪硯:“......”

老祖母忍着淚拍她的手,安撫道:“乖乖莫怕。在周家不是男人一手遮天說了算的。老大家的,讓你公爹去祠堂請家法。”

雪硯十張嘴都來不及解釋,“祖母,不要.......”

祖母老淚縱橫,“家門不幸。這個讨債的孽障!先前死活不肯娶妻,叫一家人為他操碎了心。這也罷了,如今好容易有了一個花骨朵似的媳婦兒,他還把人往死裏打。這個畜生!”

老祖母氣得把拐杖在地上頓一頓。

雪硯深吸一口氣,拿出自己最老實的語氣說:“祖母您可別氣壞了身子。其實,您聽我說,這一切是玄女娘娘的意思。”

老祖母駁斥這謬論:“休得胡說。今天就是搬出王母娘娘你也護不了他。”

大嫂嫌她窩囊不争氣,“沒用。你怎麽就知道護着男人?他揮起老拳砸你時念過你的好?”

二嫂喪着臉,慢吞地來了一句好話:“哎,真是,一朵鮮花給畜生嚼了。”

雪硯無力極了。

昨夜拿皇帝當猴耍,都沒現在這難度。要不,再當場拍爛一張桌子自證一下吧?

可是往下怎麽解釋?

想起四哥叮囑過不要再對任何人提及拜玄女為師的事,她幹脆放棄了。這事兒一盆糨糊捋不明白了,留給四哥去操心吧。

**

周魁不在府裏。

他正兢兢業業地為國效命。

大夏的規例是七天上一次朝。

不需去金銮殿、或不必去禦書房議事時,他通常會先去京衛營巡視。督查一下兵工,瞅一眼自己的兵。

按說,這種事已不該是一個最高統帥的日常了。可是自打十五歲開始領兵起,他就一直親力親為地巡營。多年不辍。

軍心的凝聚,不是憑某一個将領的個人骁勇、或臨戰前的幾句動員就能達成的。

功夫必須下在平時的一點一滴。這是他堅信的道理。

做完這件事再去兵部坐鎮,處理部将們無法定奪的重大軍務。每天的時間濃度極高,充塞着忙不完的事。

其實,一點不比打仗時輕松。

然而這就是責任,是他的立身之本。一個生長于将門世家、以軍功定國的大将,注定了一生壽命的大半時間是要給這天下的。

正月十一。

這一天的大事、要事基本有了定奪。

周魁問心無愧地過到了黃昏,心已等不及地飛向家中的妻子了。

他被幾名親信武官簇擁着,凜然闊步地走出官署時,并沒意識到這一刻的嚴峻與微妙。

或許,說生死一線也不為過。

迎面來了兩匹馬。一匹馬上是禦書房的楊太監;另一匹上是他的三哥。兩人都很快,幾乎同時抵達了他的面前。

楊太監下了馬唱喏一番,想說“皇上請大将軍去禦書房敘話”,還沒來得及張嘴,被周家老三截了個胡。“四弟速回家,爹快不行了。”

周魁一驚:“怎麽回事?”

一衆人等大驚失色,皆以為是要回去臨終話別。

楊太監的旨就沒能宣出口。眼睜睜看着大将軍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或許這就叫天意的安排。

假如先奉召去禦書房,命運會滑進怎樣的爛泥塘裏也未可知。

路上周魁問了一聲:“爹為何會突然不行?”

三哥大聲說:“厥過去一會,差一點就醒不來。”

“為了何事?”

“到家你就知道了。”

一到家,周魁跟着三哥直奔東府,發現去的方向竟然是祠堂。

院子裏森嚴死寂,一個仆人影子都瞧不見。他立刻聞出了味道不對。第一念就是心虛:要糟,該不會是欺君的事敗露了?

可是,想一想不大可能啊。昨夜仆人都被打發了出去,沒人知道完整內情。皇上恨不得捂得一絲風不漏,是不會說的......

他難得一次心裏挂起十五個吊桶,開始七上八下了。

畢竟,媳婦也裹在這裏頭。

此刻,國公爺拿着藤條立在門堂裏。

金剛怒目,須發如針。

身後一水的列祖列宗牌位使他成了森嚴家法的化身。哥哥們把祠堂大門一關。這大義滅親的架勢,周魁都有十多年沒見過了(小時倒是家常便飯)。

祖母也來了。

這時的她一點不慈祥了。假如雪硯在這裏,會明白那個假貨只弄了個九分像,還有一分沒學到手的,是真正世家老太君的底蘊。

說一句頂十句,極有力量。

在她身上有這個家族的根,這家族的底色。

老祖母頓一頓拐杖,威嚴而緩慢地說:“周家世代門風清正,雖有幾個窩囊不争氣的,卻從沒出過打媳婦的子弟。周魁,你出息得過頭了!”

周魁一愣:“......!”

國公爺咬牙切齒,胡子直顫:“八尺高的大男人把拳腳招呼在小女子身上。周家怎麽養出你這麽個畜生!”

周魁一聽,心裏不禁大松一口氣。臉上也自然而然漏出一絲解脫來。是這事兒!他真的是忙昏頭了,竟忘了雪兒那一身無法解釋的傷。

他臉上的輕松讓老父親特別紮心,痛心疾首暴罵一聲,“還真是一個活禽獸。老子以為你長進成人了,原來看錯了你!”

老祖母說:“她犯了什麽錯兒,讓你下那麽重的手?”

“沒犯什麽錯兒,她乖巧得很。天底下沒有比雪兒更乖的女子了。”

——乖巧得把腳都踩皇帝臉上去了。

想到昨夜那一出掉腦袋的大戲,周魁忍不住輕輕一樂。

爹怒目一瞪,藤條都嫌不給力了。操起旁邊一根棍子就夯下來。

“嘭”的一聲悶響,落到了後背上。

“爹,官服!先把他官服扒了。”哥哥們兇神惡煞,沖過來就是三下五除二。老四精悍、壯美的虎軀就被扒了出來。

一塊一塊肌肉泾渭分明。

像拿鉚釘鉚上去的。

哥哥們瞧着都眼紅了。想到這是周家比武從無敗績的男人,趕緊拿了事先備好的鏈條将人五花大綁。

祠堂立刻就成了刑堂。

中間跪着一品的“兇犯”。

周魁郎當一笑,少年時野性難馴的樣子全回來了。“怎麽着,哥幾個總算逮住機會公報私仇了?毆打朝廷命官你們可想清楚了。”

三哥呸他一聲:“照打不誤!”

老祖母一頓拐杖,聲色俱厲地說:“給我把這混賬東西往死裏打,打完了立刻逐出家門去!”

論武力,在場所有人加起來也不是周魁的對手。

但他并不解釋。

甚至還有點主動找打的意思。力度一輕下來,就出言不遜地挑釁:“呵,三哥你這是周家男人的拳頭?哼,軟得像娘們兒。”

“你爺爺的,這個不成器的東西......”爹被他氣得爆粗,身上立刻也挨了老祖母幾拐杖,“最不成器的就是你,養出一窩子的不成器!”

周魁太需要這一頓痛打了。

白天時他還在琢磨呢,得趕緊找個可信的人給自己弄一身傷。

因為,昨夜的戲是有個小破綻的。他當時說自己已完全被“兇神”碾壓,還差點被她碎了骨頭。既如此,身上是不可能一點不挂彩的。

皇帝當時完全被故事吸引,又被“上神”的風采所攝,腦子沒反應到這一點上來。但保不齊回去後一反刍,疑心病又會發作。

——還得再找個由頭驗他。

大夏的君王就是這樣一個鬼裏鬼氣的東西,周魁一點不敢把他想簡單了。

這一頓秘密執行的家法,簡直是一場及時雨。

他被收拾得很慘。除了一張臉完好,胸背腰腹上已是一片狼藉。雖然都不致命,但是皮開肉綻的效果對視覺極具沖擊,瞧着都瘆人了。

哥哥們都沒法再下手,幾乎求着他認錯兒。

周魁也感覺差不多了,才拿出前所未有的好态度服了軟:“爹,哥幾個,我以後要是打媳婦兒就剁了這雙手。”

祖母說:“你已經不是周家的人了,滾出去吧。”

往哪兒滾?府邸是他自己掙的,又不是周家的。

周魁說:“祖母息怒。就當看在小雪的面子上饒恕這一回。”

大哥說:“看在小雪的面子上?呵呵,你怎麽不硬氣了,剛才不挺有種麽?”

三哥怒斥:“混賬,你還笑!”

如此一番雞飛狗跳,勉強讓這厮識相服了軟。總算沒白費一頓轟轟烈烈的家法。父兄們也有了一點成就感。畢竟,這貨打小就沒認過錯。

周家人就這樣替四房媳婦兒主持了一回公道。雖然只是一場誤會,卻讓雪硯對夫家的門風徹底見識了一回。

正是從這一天開始的,她的心真正對周氏有了歸屬。成為他家的媳婦兒、與這個家族共榮辱,讓她打心眼兒裏感到滿足......

——但是見到四哥那一身傷,她真是挺心疼的。

**

第二日一早。

天還不亮,皇帝就打發曹公公關懷了國公爺的身體。東府裏顧着家醜,絕不說是給兒子氣的。只說突發急病,醫囑吩咐靜養幾日即可。

于是,曹公公又到西府裏宣大将軍進宮議事。

周魁一身正紅的官服裏裹着新鮮的傷口,走得氣宇軒昂,威儀峻凜。

沒一點受痛的樣子。

君臣見面,分外親厚。

周魁倒還罷了,他在皇帝面前永遠是單一的形象:不卑不亢,剛直剛直的。

皇帝現在單方面地一張熱臉貼他:亦父亦兄,亦朋亦友。簡直巴結了。所謂“議事”不過東拉西扯,主要目的還是了解他家裏的動向。

“她就出來了片刻功夫,把微臣發落一番就消失了。”

“都說了些什麽?”

“責罵微臣不上進。”周魁換個語氣,學那并不存在的上神唾罵道:“不思長生大業,成天蠅營狗茍。現在你侬我侬,轉眼一具白骨。這樣比朝露還短的生命難道不讓你怖畏麽?!”

皇帝入迷了一會,輕嘆了一聲。

忽又好像不經意地問:“那這回沒動手吧?”

“沒有。”

“那就好。”皇帝輕描淡寫地說,“愛卿先前說完全被她壓制,差點碎掉骨頭,朕回來就挺擔心你有沒有受傷。今日見愛卿健步如飛,一點不像挨了揍啊......”

周魁心中一個冷笑:果然還是來了!

真是一點沒看錯了你。

“一點小傷算不得什麽。微臣粗人一個,不見得要學個女人卧床上養傷。”他說。

“還真傷了?”皇帝關心地蹙着眉,頓一頓,換一種嚴父的口吻說,“既然有傷你還逞強跑來做什麽......朕瞧一眼。”

周魁:“臣不敢污了皇上的眼。”

“無妨。”

周魁半晌不語,似笑非笑地諷刺道:“看樣子皇上還是懷疑微臣在欺君。微臣事先砌了一面豆腐做的牆,再把妻子打得開花,等着皇上來編一個故事。”

“周四星,”皇帝沉下臉,“朕的好意喂狗了是不是,關心臣子的傷也不成了?”

“皇上要看也罷。”他把腰帶一抽脫了官服,又把中衣一扒,爽爽快快将一身猙獰的傷暴露出來。

皇帝倒吸一口涼氣,驚得半晌無語。

心說:“哎,原來真的是朕想得太多了......”

周魁這官服一脫下就不肯穿了,幹脆把官帽也一摘,跪地呈詞道:“微臣不過是一介粗莽武夫,不是這官場的料子。懇請皇上答應微臣辭去都督一職,回祖籍家鄉種地。”

“胡說八道。”皇帝尴尬地拍一拍桌子,“你這是什麽驢脾氣。”

周魁不給面子地說:“比起沙場上的出生入死,君臣間毫無信任更令微臣感到疲憊。再勉強下去,只怕要早衰而亡了。懇請皇上恩準周魁辭官。”

“四星啊,你就是朕的手和腳,也是朕的眼珠子。沒了你這江山誰替朕守護?”

“皇上言重了。周魁去意已決......”

皇帝這一回真的慌了。周魁不僅是大夏的鎮國之鼎,威懾着四邊蠻夷,同時還是他長生大計的一塊踏腳石。少了他還怎麽混?

少不得親自下了禦座勸哄,一番自我檢讨、動之以情,費盡唇舌功夫才把人穩住......

至此,他對“上神”的最後一點疑慮也煙消雲散了。

死心塌地當起了“大護法”。盡心盡力,言聽計從......

&&

對雪硯來說,這些日子算是經風歷雨,大戲連臺了。

在一次一次的皮肉酷刑後,她終于和這一股“千斤巨力”漸漸變得親熟。

它逐漸融入了她的本能(師父慈悲)。不管二兩的力,還是千斤的力,現在都能吞吐自如了。身上不添新傷,舊傷就好得特別快。

像被神仙哈了一口氣,到元宵節時已好了五六成。

臉上淤青也已淡到用脂粉可遮掩了。

對着鏡子左顧右盼,十分自得。

外相上看,她仍是柔風甘雨裏長大的弱女子,骨子裏卻有了武夫的蠻力。且這蠻力取之不竭,永遠有“一千斤”滿儲在蓄水池裏。

擁有力量,給了雪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比随身被二十個精兵保護還要放心。就連拿繡花針都比以前更自信一些了似的......

氣候正式地進入了春天。

一輪暖烘烘的太陽照得人都酥了。

正月的歡騰仍在持續。元宵前後,四方小國來向大夏皇帝進貢。把“熱鬧”推向了頂峰。宮中、民間都被盛會的氣氛淹沒了。

歌舞、百戲,蹴鞠,花燈,宴飲,美食,秋千,博戲,幻術......

烈火烹油,鮮花着錦。

這鋪天蓋地的繁華太彰顯國威了,把那些小國寡民震懾成鄉巴佬。

就連國力漸盛的西齊和南烈也是眼熱的。他們的王子、公主走在西大街上,看着列肆招牌,燦若雲錦,富庶流麗如天上的仙都,連賣馄饨的都比他們優越。

心裏就挺受刺激的......

免不了要暗問一句:憑什麽?

宮中連續幾天舉行了盛會。

各種表演、賽事,接見,狂歡......

皇帝有商有量地問過一聲,“愛卿,你夫人的傷好些沒有,是否願意列席朕的筵請?”

周魁直接了當地說:“她不願意。”

“是那一位的意思,不願她抛頭露面?”皇帝問。

“......”

短短幾日內,這一對暗鬥多年的君臣關系已滑出邊界,變得不大像君臣了。

至于像什麽,實在很難去描述。

**

一轉眼,就到了正月十八。

西齊公主向大夏挑戰,皇後娘娘派了周家三夫人迎戰。

比武就定在了這一天。

這幾日耳朵裏老聽人說西齊人來勢不善,街上玩擂臺場場都贏。男子、女子都如猛虎下山,勢不可擋。厲害極了。

據說,西齊公主的武藝更是神秘莫測。

雪硯的心裏莫名有一點突突。

三嫂不會挨人家揍吧?

可是轉念一想,倒也沒必要擔心。這是在大夏的國土上!他們來做客的人能敢咋滴?切磋切磋,總不見得敢把主家的人打壞了。

臨出發前,雪硯特地去給三嫂鼓勁。

她穿了一聲飒氣的銀白戎裝,腰杆子挺拔傲秀,頭上包一面鵝黃巾。雪硯贊美道:“三嫂,你像個穆桂英。”

楊芷笑道:“小嘴可真甜,嫂子沒白疼你。”

雪硯說:“跟人打架你慌不慌?”

三嫂拽拽地一笑:“慌個什麽?姐打小就是幹這個的。”

她把手裏的雁翎刀舞個刀花,桀骜得很。雪亮的刀身被太陽一照,她的眼睛和牙齒都在反光。雪硯覺得三嫂俊得很。

嘴大有嘴大的好看,一點都不醜。

她昂首挺胸出征的樣子,像一頭獨步雪嶺的母狼。

驕傲極了。是一種穩贏的氣場。

雪硯瞧了一會,便把一顆心安回肚子裏,

回家該幹啥就幹啥去了。

四哥有急事去了軍營,也沒去看比武。

她做了一會針線。明明還是鬧騰的正月,卻莫名覺得有一點冷清。一束臘梅花枝斜倚在窗口,依依的,好像傾訴着情思。

擱在平常,雪硯會有閑心賞一會兒花。今日卻有點靜不下來,幹脆跟着劉嬷嬷和小笛一起幹一些廚房事。說說笑笑,學着擀面皮兒。

大半天下來,這一股莫名的忐忑才被打發了出去。

到下午時,忽然聽得二門外的人聲有一點雜亂。

過一會,玉瑟的身影沖到了門口。

一臉的驚恐,眼睛朝她瞪着。

雪硯一愕,皺眉道:“诶喲,你這表情想吓唬誰?”

“大事不好了,四奶奶。”

她的心便是一沉,被重物擊到了似的。

“外頭在說,”玉瑟結巴道:“三少奶奶比武時被人激将,簽下了生死狀......”

“怎樣?”

“聽說,被西齊人打......”玉瑟不敢把“死”字說出口,又結巴道:“大奶奶、二奶奶挺身而出,渾身經脈也被打斷了。”

雪硯兩眼一黑。

手裏玩的擀面杖骨碌碌滾到了地上。“确......确定嗎?”

“我不知道。二門上都在說,看見人血淋淋地擡了回來。三爺哭得......老慘。”

雪硯呆呆地杵了一會,猛一回神,趕緊和玉瑟匆匆往東府去。

兩手的面疙瘩都沒洗。

到了“元吉院”,見到的是一個從閻王手裏搶人的急救場面。仆人們來回穿梭,手裏端着一盆一盆的血水和濕布。

正堂裏懸了簾,隐隐能瞧見三個嫂子躺在榻上。面目全非,沒一個睜着眼的。十幾個女醫、府醫和太醫在裏頭同時忙。

雪硯傻傻瞪着眼。

她想當然的一場友誼切磋,就這樣把一盆一盆的血腥潑在了周家的門楣上。

祖母、公爹、哥哥們都像石塑一般站在門口。她不敢說話,只是不住地向裏探照着。過了許久,才一眼看到三嫂還在微弱地喘氣兒,眼淚珠子就飙出來了。

老祖母朝她伸過手,把這最小的孫媳婦摟在了懷裏,望着天哭了:“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小的剛好一點,三個大的又躺下了。老天爺把我收走吧,給孩子們一條活路吧——”

老祖宗一帶頭,大嫂、二嫂家的幾個不敢哭的孩子也哭出了聲。

這院子頃刻被巨大的傷恸席卷了。

這個場面,雪硯在之前的夢裏從沒見過的。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的命運小舟已偏出八百裏遠了......

此刻,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熱議這一場在皇宮野苑舉行的比武。

驚恐,咋舌,憤怒,不敢置信......

消息傳得特別迅猛。

每一張嘴都在講述周家神話的破滅,以及西齊人的傳奇。

那些曾被周大将軍橫掃的小國使臣們,私下裏都不留口德了:“嘿,不是說周家媳婦上了戰場各個是一條蛟龍麽?現在看來,就只有三條蟲嘛。”

“打得漿子都噴出來了。”

“還武功絕世,吹得跟真的一樣。”

“西齊這次來者不善啊,敢跑來大夏的中都挑釁,哪來這麽大的底氣?”

“是啊,這次出盡風頭了。”

西齊公主帶的兵每一個都神勇非凡。又快又狠,一拳能打死三個。

像魔鬼附身了一樣。

周家的媳婦兒被打成血人後,又把十幾個禁衛軍高手捶得非死即傷。

公主笑盈盈向大夏的皇帝喊了話:

“周家女人不行,禁衛軍也不行,就派你們最強的猛士上嘛。”

“本公主在大夏訪留時,随時歡迎你們的勇士切磋。陛下有百萬大軍,不至于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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