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四夫人的挑戰☆
對周家而言,這是冰冷、黑暗的一夜。
搶救一直沒有停。舊的危機一解除,新的狀況又冒出來。醫士們把十八般武藝全使上了。藥熏,麻藥,針刺,正骨,灸穴……
喝水的功夫也騰不出來。
大嫂、二嫂持續地高燒昏迷。
三嫂險險地斷氣了兩回。硬是取奇穴下針,把人從鬼門關拽回來的。
人手不夠,雪硯也被支使上了。按太醫所教,拿一根蘆管對三嫂嘴裏吹氣。不知吹了多久,嘴都麻木了,腦子也麻了。
太醫說:“吹慢一點,不要停。對,一口一口的別太重。”
雪硯就不敢停。一口一口給三嫂渡氣。耳朵裏有時聽見他們商議,全是糟透的消息:“二夫人的經脈都斷了。”
“這就算救醒,只怕後半輩子也......哎。”
“西齊人下的死手啊。三夫人的肋骨沒一塊整的了。”
這一夜,雪硯懂了啥叫“血海深仇”。
她的心裏一片漆黑,一塊亮堂的地兒也沒了。想到幾日前嫂子們齊心一致地為她做主,如今血糊糊地躺在這兒,憤怒就像毒汁一樣浸透了她。
雪硯一直守到下半夜。
幾個太醫把急救的手段都使盡了,累到要虛脫了,好歹把傷者暫時留住了。太醫說,往下就是拿藥湯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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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盡全力了......
能不能醒,最終還得看閻王爺的意思。
火急的搶救暫時歇止。留給周家人的便是焦灼的等待。元吉院裏不間斷地煎着藥湯,做着藥熏。
這滿院的春色,一夜間已浸透了悲涼的苦藥味兒。
老祖母紅腫着眼,啞聲勸她:“乖乖你也莫難過了。趕緊回家休息,你的傷才剛好不久。不能累着。”
雪硯:“還請祖母寬心,嫂子們不會有事的。請務必保重身體。”
二嬸子、姑奶奶也都勸,“快回去休整,明日這裏還要你呢......”
互相勸慰一番,雪硯服從了長輩意思,由玉瑟陪着一起回了西府。
嬷嬷們都還沒睡,随時候命等着主家調遣。
坐下來,喝茶解了一會乏。
春琴跟她彙報了打聽來的消息:這一次,西齊人要逆天了。把禁衛軍的鄭統領也打壞了。鄭圖南,那是皇帝近身的第一把刀。千萬人中選出來的第一高手。
上去後,沒擋住西齊女兵的幾拳頭。
甚至,都沒能跟公主比上一回。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詭谲、高超的武技似乎都被碾壓了。西齊的兵不管男女,都有無以倫比的鐵拳。拳風的威力跟火炮一樣,沒哪一具血肉之軀能承受。
哎......雪硯光是這樣聽着,也能想象西齊人這次是何等耀武揚威了。
這一夜,四哥沒有回來。
她也無心睡眠,早早進東稍間把功課做完了。
她求師父救一救嫂子們。
把“死皮賴臉”發揮到極致,也沒得到一點回應。
這究竟代表“嫂子們死不了”,還是“師父也無計可施”,雪硯一時也參不透。
天一亮,她梳洗換了衣,又去東府裏幫忙了。
三個傷者誰也沒醒。生死膠着,不能明朗。
東府裏原是大嫂管事的。如今由二嬸和姑奶奶接管後手生,磕絆事兒一大堆。
不時要忙着撲火、救火。
偏這樣的時刻,還得接待一些沒自覺的訪客。
都是公侯、王府一類的人家,帶着厚禮上門慰問。拂不開人情面子,只得騰出人來接待,陪着他們一起哀聲嘆氣。
雪硯心想:真為嫂子們傷心的只怕也揀不出幾個來。
午後,長寧郡主又代表皇後來送關懷。
二嬸和姑奶奶都累了,接待不動了。便由雪硯出馬。
上回鬧得不愉快,再次見面十分幹澀、僵硬。每一句話都疙裏疙瘩的。
長寧郡主耷着眼皮,拿捏着皇家的腔調說,“可否見一眼傷者。此乃皇後的意思。”
雪硯木着臉為她掀開簾子。
長寧只瞧了半眼。
見那三人血肉模糊,身上紮得像豪豬一般。慌忙把目光一收,拿帕子擋住了臉。然後,氣喘籲籲回到花廳,拿茶水拼命地壓驚。
她十分動容地說:“喔,天啊,太可憐了,......早知西齊人如此兇殘可怕,本郡主無論如何也不願請三夫人出馬的。昨夜,內疚得一宿不能睡。”
說着,拿帕子拭一拭眼角。
雪硯也不搭腔。只一味拿眼瞅外頭的天色,暗示她可以走了。
長寧領悟不到這意思,猶自慢吞吞地說:“皇後娘娘也十分難過。她的印象裏,周家女人都是戰無不勝,十拿九穩的。沒想到一下去了三條命。”
悲傷中的雪硯易燃易怒,一聽這話血直往腦門上沖。冷淡地說:“郡主,我家嫂嫂們還活着呢,一條命也不會丢的。”
長寧郡主瞅一瞅她,“當然,我們也盼幾位夫人好好的,千萬不要有事。周家是鎮國的将門世家,這一次全軍覆沒,聲威都跌盡了。西齊人吶,簡直是來瓦解大夏軍心的。”
雪硯的怒氣燎到頭頂。不管吐字如何優雅,長寧說的每個字都有一種屁話的味道,太不中聽了。啥叫全軍覆沒,聲威跌盡?
可那郡主一貫講話由着自己的性子,不懂體諒別人的心情。仍用懷悼的語氣說:“哎,人家都在說,周家女人的傳奇就這麽破滅了哦。......哎,命都快沒了,還什麽傳奇不傳奇的。”
雪硯騰地往起一站。
長寧還以為要打她,吓得往後一仰。
兩人像山林中遭遇的母獸一樣對峙一會,雪硯說:“郡主,周家的媳婦兒還有一個站着的呢,覆沒不了,也破滅不了。”
“你……”
雪硯瞪着她,以冷靜的語氣說:“請代為轉告,懇請皇後娘娘安排,我要向西齊的公主挑戰,決一生死。”
長寧郡主傻在了椅子上,半晌驚道:“你沒瘋吧?”
“沒瘋。”
“可是,你并不會武功啊。”
“無妨。”雪硯垂着眼,竭力忍耐着內心翻湧的黑氣,“會不會武功,都不妨礙我把這一筆血債親手讨回來。請你務必轉告。一個字都別拉了。”
“此事非同小可,你确定自己不是戲言?”
“絕非戲言。”她的語氣淡極了,卻含着一種鐵血的味道。
長寧活見鬼地盯她很久,難掩心驚地問:“為何,你不怕死麽?你這副樣子跟西齊人打肯定會死的......別管本郡主沒提醒你。”
雪硯板着臉,直視着她說:“周家的女人是一條心。一個倒下了,另一個就接着上。有什麽?嫂子們要是沒了,我王雪硯也絕不貪生怕死地活着。”
“......!”
隔壁病榻上......
三嫂的手指輕微動彈了一下。
大嫂、二嫂的眼角,各自淌出了一線晶亮的淚,靜靜往鬓發裏流去了。
長寧半張着嘴,聽得有點癡呆。她恍恍惚惚地離開國公府時,心裏五味雜陳。忽然間,她對多年前的事兒有一點懂得了。
自己跟周家有多麽格格不入啊,注定做不了這一家的女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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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硯并沒有多大的把握。
比武并非僅靠力氣就行的,她心裏一清二楚。況且,在春琴的描述裏,她這“一千斤”的巨力在西齊人面前似乎根本不夠看。
可是,她一點不後悔說那些話。
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這一次,豁出命去她也要給嫂子們找回場子。
她在東府守到下午,才回到西府略作休整。
往下,就等着宮裏的宣诏了。
一進院子,恰好見到四哥邁進二門。
氣宇非凡,大步流星。有一種冷兵出鞘的氣勢。身後跟着幾名親衛。
一見了他,雪硯的心裏莫名一暖。
就像見到了中流砥柱,見到了當家的。感到了無比的安慰和治愈。
她立在那兒,以柔和、哀傷的眼神迎着他。彼此視線一對上,都定了一會兒。周魁走過來,用他獨特的渾厚嗓音問:“......嫂子們現在如何?”
“暫時都還沒醒。”
兩人為這一場慘禍沉默了片刻。
他垂了眸,牽了她的手一起走進後院。
雪硯問:“你可吃過了?”
“嗯,中午皇上留了飯。”
李嬷嬷安靜地奉上茶來,不出什麽聲兒。府裏出了這樣的禍事,所有仆人都把活力收斂了幾分。生怕觸了主子的黴頭。
夫妻二人各自用了一些茶。
外頭雖不缺一口喝的,總不及家裏的潤心潤肺。就這樣和自己的另一半默默坐着,這一整天撲上撲下的心就稍微落定了,有依有靠了。
雪硯喚他一聲:“四哥。”
“嗯。”
“......那些西齊人,以前也這樣厲害的麽?”
“以前慫得很。”周魁長吸一口氣,又徐徐地呼出,“據情報說,那公主一年前受傷昏迷了大半個月,醒來後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哦?”
“不知怎麽,無師自通地會了一種神打的功夫。可在短時間內讓人力量暴增,變得無堅不摧。”周魁蹙眉道,“她訓練了一支數百人的精兵隊伍,戰力都可以一對十。”
“比我的力氣如何?”
周魁無奈地一撇嘴,“......據觀看比武的人說非常深不可測。只怕比你強個幾倍吧。”
“……強個幾倍?”雪硯眯了眯眼,怔了一會,“他們向你挑釁了沒有?”
周魁沒回答這問題。
事實上誰都知道,西齊人的目标就是他。
生性好武的他也早就戰意沸騰了。但是皇帝下了死令,任何情況下都不許應戰。一旦輸了,輸的是百萬大軍的軍心。
大夏冒不起這樣的險。
但是,再讓西齊人贏下去對軍心也是重創。
周魁認為不宜瞻前顧後。必須得戰!
——這就是他和皇帝争論一宿的症結所在。
周魁輕哼一聲,不無戲谑地瞥她一眼,“哼,他非要我回來問,能不能請上神出馬呢。看看,這就是裝神弄鬼的下場。”
“你怎麽說的?”
“我說,神不能插手人間的事。”
“你倒是挺懂嘛。”雪硯一笑。
頓一頓後,小心翼翼地說,“其實......讓我去試一試也行。”
丈夫立刻眉眼一沉,拿出了自己最兇的目光:“不準。你可別演戲演昏了頭,真拿自己當上神了。”
雪硯撓一撓腮,以極小的聲音說:“四哥,我已經……”
“已經什麽?”
“和長寧郡主說了,請她轉告了皇後,我要當面向西齊的公主挑戰。”
周魁臉色鐵青,氣得要裂了。
瞪她半晌,重重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擱。“你個糊塗東西,知不知天高地厚!你以為比武有幾斤力氣就行了?”
在宮裏時,他好容易招架住皇帝,讓他打消了求“上神”出馬的主意。
誰知,她一聲不響上趕着把自己先賣了。
雪硯伸手輕撸他的心口,柔聲哄道:“是,比武純靠力氣當然不行。我不和他們比力氣,我已有對付西齊人的法子了。真的,你信我吧。”
周魁一把将她的手推開了。真是打不得罵不得,怄得心口都疼。他站起來走進卧室,“嘭”一聲把房門關上了。
雪硯等了一會,湊過去向裏頭說:“四哥,咱別氣了......你要支持我的嘛。”
“就算對我沒信心,也該想一想我師父是誰。對不?”雪硯輕輕說,“那可是兵道的老祖宗,我要是遇事兒就縮進殼子裏,配作她的弟子麽?別說區區的西齊人,就算天兵天将來了我也不能怯的嘛。”
師父神識掃過......
還是挺滿意的:孺子可教也。
雖然賜的祝福讓她“敢作敢為”,但是能作為到何種程度,這就完全取決于她的心。心小了,頂多就只能成就一個狗膽的匹夫罷了;
心夠大,才能擁有不可限量的前途啊。
雪硯勸解丈夫:“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你要放我去飛的嘛。”
她頓一頓,打個不害臊的比方,“假如将來有了兒子,你也擔心這個擔心那個,他還能有出息麽?開一開門嘛,你這模樣像小媳婦,還不如我呢。”
周魁一把拉開門,滿眼都是紅血絲。“......你要是去比武,我周魁還能有兒子?”
“這是什麽喪氣話。”雪硯不高興地嘟嘴,“到現在對我還沒信心。都說有辦法對付他們了。”
“……什麽辦法?”
她一轉眼珠子,狡黠地說:“我要見了那公主再說。”
周魁要吃人似的死死地瞪着她。
胸膛劇烈地起伏着。
竹笙小跑着來傳話,“四爺,四奶奶,宮裏的曹太監又來了。人已進了中門。”
夫妻倆僵持一會,只得先整頓儀容,出去接旨。
曹太監立在那裏,笑容可掬:“是來傳皇上的口信的。請大将軍和夫人速速準備,晚上進宮赴宴。”
周魁偏過頭,剜了妻子一眼,“遵旨。”
“各國使臣、王公貴族都會列席......還有那些西齊人。”
“知道了。”
曹公公的目光不經意似的一漾,掠過了四夫人足可傾國的臉。毫不誇張地說,這一位是真正意義上的國色天香啊。豔光耀世,美得無處可藏。
今晚這一亮相,會攪動多少人心裏的一池春水哦。
如此一個神妃仙子,怎麽能去和兇神惡煞的西齊人比武呢?周大将軍竟也舍得啊。對此,曹公公實在想不通。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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