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正月二十二晚,家長裏短☆

這一天獲得的榮耀和追捧,幾乎讓雪硯齁死。

皇帝封賞,三軍喝彩,長輩呵護,十八年來她就沒這麽輝煌過。

打小身負一份天才,卻只能囿于閨閣孤芳自賞,一直以來,她是渴望被認可的。

渴望着一飛沖天,大放異彩。

扶搖而上九萬裏……

然而,真到了沐浴榮光的時刻,她才發現自己并不喜歡。

大出風頭、被人仰慕和贊美、成為別人口中的傳奇,這一切不但讓她羞恥,還莫名引起身體上的不适。

汗都出來了。

所謂榮耀,真是虛得不能再虛的東西。裏頭似乎并沒多少讓她感覺幸福的成份。

複仇也一樣......

也讓她感到嚴重不适。

那公主的結局怎麽想都是活該的。可是,雪硯心底深處并不願見證這個“活該”。

她真的搞不懂自己了。難道你還不忍心?想一想你可憐無辜的嫂子們吧!

然而,可是,況且,雖然……

這腦瓜裏一團迷霧,困惑多得數不清。

這些枝枝蔓蔓的想法和感覺讓雪硯悟得一個道理:聰明和有智慧是兩碼事。她的聰明足可驚世駭俗了,生命的智慧卻還膚淺着呢。

一個聰明人就算飛得再高,倘若飛不出自己的心,也只是白活了一場。

想通這一點,她對閨閣之外的世界忽然就淡泊一些了。

好像少了幾分火熱的好奇。

正月二十二的晚上,皇帝在“集英殿”擺宴慶功。雪硯沒去,由四哥全權代表了。披着“上神”的外衣,還沒資格拿一拿喬?不拿喬才叫不正常呢。

那個謊扯得太劃算了,是一本萬利的好活。

抗了旨,皇帝也沒個二話。

雪硯在東府裏用了晚餐。

是在老祖母的院子裏吃的。老人家一口一聲“乖乖”,對她喜歡得要斷腸了似的。不知怎麽疼愛才好,夾了許多的菜堆她碗裏。

“乖乖,你今天可把祖母吓死了。哎,不簡單啊,這一身能耐比老四還要強呢。”

雪硯一臉乖孩子的笑,“祖母,您自己也吃呀。”

“诶,你比武受累了,多補一補。”祖母親手給她盛湯。

雪硯曾擔心受那假祖母的影響,和這一位正宗的祖母相處起來會有疙瘩。畢竟,她剛進周家時感到的長輩關懷,都是假祖母給的。

有一份先入為主的感覺在裏頭。

如今看來,這一份擔心全無必要。

眼前這祖母慈藹中略帶威嚴,雪硯想象不出比這更好的長輩了。一點沒有不适應的。

飯後,老人家拉起她的手腕,摸一摸那雕花千足金的镯子,正面是魚龍紋,裏頭是象征“魁”字的北鬥圖案。

祖母唏噓道:“這镯子呀,是我幾年前打了準備給老四媳婦的。不孝東西一直不肯娶......她倒挺會揣摩,送對人了。我們小雪戴着可真好看......”

雪硯眨一眨眼,連忙把镯子褪下來,“她送的不算。您再重新送我一遍吧!”

“哈哈哈,好。”祖母被她乖了一臉,笑得魚尾紋都活了。

“......”

承歡膝下,共享天倫之樂。

可是,幾個嫂嫂還人事不省地躺着。氣氛再好,底色總歸是悲的,笑一會兒卻又各自落淚。落了淚,又互相勸慰。

一晚上就這麽過去了。

夜色已注滿了虛空。

這一天從漩渦裏回落了。府裏一片華燈,和風徐來。

到了家,雪硯頭一件事就是把收獲的“法寶”供奉到繡像前:

翡翠指環,銀絲镯。

對這兩樣戰利品,她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因為感應不到靈性,也瞧不出上一次那種饞人的神光,稱之為“法寶”似乎是自欺欺人的糊弄了。

至于到底是不是,就讓師父去鑒別吧。她只是盼着裏頭能有神藥,求師父能賜下幾粒來,嫂子們或許明天就能活蹦亂跳了。

可萬一沒有,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祖母說,府裏在到處尋找神醫。到時就只能指望這個了。

睡前,和嬷嬷、丫鬟們拉了一會家常。

她們都為女主人驕傲極了。每人一張大笑臉,被喜神開了光似的。可是,大家都十分體貼沒問戰鬥過程。只是相互一逗一捧地說笑,叫她的身心回落下來。

雪硯竭力表現得和平常一樣,可是,身體內部仍處在厮殺的亢奮中。血液裏有一股暴力的餘震,怎麽也消停不下來似的。

泡了個熱水澡,這感覺非但沒有舒緩,反而更清晰了。

好像有細微的霹靂在經脈中游走。

到了入睡時間,睡意久久地上不來,只得在床上不停地烙餅子。而這些細微的“霹靂”逐漸轉變,形成了另一種渴求。

她的身體比大腦更先一步明白,自己需要更強烈的感覺來取代這一股子餘震。

四哥還不回來。

破宴會真是沒完沒了了。

雪硯瞪眼望着帳頂的“草葉靈芝紋”,臉上滾燙地發着呆。一動也不動,像生了病一樣。夜風在牆外來回輕送;她的軀骸裏也有一股風,在呼應着初春的氣機。

她活這麽大了,頭一回嘗到這種旺盛的感覺。

體會到了婦人和少女的不同。好像體內有了裂縫似的。

起來灌溉了一點水,披着衣在燈下傻坐了一會。莫名想起了幼年時去鄉下躲土匪,曾見到過懷崽的母牛,肚子上擠牛奶的地方像碩大的壺嘴兒。

母豬肚子上則有兩排大扣子。

想到這些,她羞恥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在尋思什麽呢?是不是覺得自己有那想法,就跟牲口差不多了?這是人之常情嘛,女子就不能有個七情六欲?

但無論如何,這一副孤枕難眠的樣子太羞恥了。

心裏長滿了妖豔的毒草。

回到床上繼續睡,又翻了一百個身。她不得不拿出褥子下藏的書開始瞧。有着冷峻、深邃格調的術數世界,總算讓她稍微冷卻了一些。

直到院中響起腳步聲......

——是那熟悉的沉穩調子。

她心裏一熱,連忙把書塞回去,蒙了被子裝睡。四哥進了屋,帶來一股淡淡酒氣和夜的澀味。她的汗毛都被他電起來了。

他走到床邊問:“還沒睡着?”

雪硯心虛地睜眼,故作惺忪地說:“唔,回來啦。我剛要睡着。”

兩人對了一眼。

周魁慢慢地半蹲到踏板上,欣賞愛妻這一幅驚世名畫。比“海棠春睡”更妩媚。仙極生豔,萬種風情。還有這滿室怡人的芳氣......

他的黑眼睛裏泛起了一片神秘的海,波光漣漣的。

雪硯害羞道:“什麽時辰了?”

“快三更了。”

“已經這麽晚啦。”她輕輕說。

“嗯,本想早點回的。宮裏皇後娘娘暈倒昏迷,亂了一會兒。就耽擱了。”

雪硯:“怎麽會暈倒的?”

周魁一臉無所謂,“不知。太醫說是突發頭疾。”

兩人沉默一瞬,對于皇後的病情實在懶得關心。在家關上門,和最知心的人在一起,就沒必要戴着忠君面具了。

“去慶功的人多不多?”

“嗯。不少。”他低沉地說,手輕撫過她的臉,微笑道,“那些人,各個都對周魁羨慕得發綠了。”

雪硯更害羞了,半垂着眼說,“才不會呢。人家都要可憐你娶了這麽一個愛出風頭的媳婦兒。”

周魁:“這麽說就狹隘了。咱這叫光耀門楣,也叫為國争光。”

雪硯發笑。心裏暖乎地想,和那些把妻子當次等人的丈夫相比,四哥的胸襟真的海闊天高。我值得了。除了擔心得像個老父親時,他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偉丈夫。

一陣溫馨的靜默。

他略微換個姿勢,低了聲氣問:“你累不累?”

雪硯一聽,立馬有數。

臉上的紅暈更濃了。

這人的潮汐是有規律的:基本十天一次。或許是習武入靜養成的習慣,他日常對心性的把持極為嚴格。

能熬住時,舉止十分端穆。當之無愧一個風儀凜凜的君子。

就連親吻、抱抱也是可免則免。

到了十天左右,才會換上另一副面孔,“寶貝兒”這種黏膩詞兒也會喊出口。但是這時,她若是表現得不大情願,他也不勉強。

硬來、強求是絕對不存在的。

他的心裏有一個作為強者的嚴苛尺度,雪硯認為。

若是平常,她或許會懷着賢妻的奉獻精神說一聲“不累”,或者說,“四哥,你這身板板叫我心動死了”,大大方方就滾一塊去了。

今日心裏有鬼,倒要矯情矯情了。

她絕不願叫他發現自己已想了一晚上,滿腦子的荒淫畫面。

雪硯伸個懶腰,虛僞地說:“哎,累得都不想動。”

周魁點個頭。徐徐吸口氣,俯身吻在妻子面頰上:“嗯,确實累了。快睡吧。我去洗澡了。”

“哦。”她翻過身,默默咬住被子。忍不住暗暗白了自己一眼。

一時,又覺得這咬被子的動作像發了情的母獸在銜草,趕緊又松開了。她恨不得他強勢一點,不必如此憐香惜玉(僅限今晚)。

周魁起身往隔間去。

面孔上閃過了一絲笑意。

雪硯安靜不動地躺着。半刻功夫,他把寝衣的衫子搭在胳膊上,赤着上身就回來了。掖了掖她的被子,坐進了自己的被子裏。

這時的四哥,是個迷人的神話。

她把頭枕在手上,“你怎麽不穿上,別凍着。”

“散一散熱氣,剛才水有點燙。”

兩人的語氣老夫老妻。

內心裏一個是幹柴,一個是烈火。床上的被子快自燃了。

“四哥你真好,從來都不勉強我。”說得好像她此刻有多感激似的。

“誰讓你比我小七歲呢。”他的手梳理着她的頭發,瞧着那華美的緞子在指間流淌,“除非,你要我勉強。”

“胡說什麽呢。”她就差在枕邊樹個牌坊了。

脊柱上卻因他的手起了一波雞皮疙瘩。

周魁的嘴角蠕動一下。“半天了你都沒睡着,腦瓜子裏在想什麽?”

她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在想先有蛋,還是先有雞。這問題四哥你知道不?”

周魁:“......!”

暈死。大好的春宵,一點不想讨論這種問題。可是,媳婦的面子比什麽都重要啊。不跟着她的起承轉合來哪行呢?

“要是答得你滿意了,我是要收一點謝禮的。”

巴不得送出謝禮的愛妻:“先說說看呀。”她托着腦袋,大眼柔柔的。

兩人的目光膠着了一會。

透過朦胧燈暈,他望着這張看不膩的臉蛋。也一本正經地說:“蛋和雞是同時存在的。”

“.......為何?”雪硯盯着他。

他頓了一下,徐徐道:“我們凡夫都以為,時間是按照先後順序次第往前的。其實不然。參悟到更高境界的聖人眼裏,過去、現在、未來是共存的。一念起個因,果就同時存在了。”

雪硯怔了一會,“這道理你咋知道的?”

周魁:“靜定中參出來的。大道是圓的。随便哪一點都可以是開始。佛家的‘無始’,道家的‘圓道周流’,這些字眼你仔細想想,都能推到這一結論。”

雪硯癡怔着。這答案雖然不可證明,卻把她征服了。畢竟在她聰明的腦瓜裏從未浮現過這樣新奇、又能自圓其說的答案。

她的心裏熱燙燙的。

不知為何,忽然覺得她四哥連腋毛都怪俊美的(嗯?)。

人生多奇妙啊。

一個多月前,她為嫁給這個男人流了幾升的淚,現在卻從身到心地對他垂涎三尺。

周魁在妻子的注視中把臉羞紅了。他一向不喜對人誇誇其談,自認是個莽夫罷了。像這樣把自己的領悟拿出來大談特談,是十分難為情的事。

但是,誰讓她是他的小活寶呢。才十八歲的活寶。

“四哥,你懂好多啊。”雪硯喃喃地說,“我從沒這樣想過。枉我自負聰明。”

他意味深長地瞥着她,“那這答案你還算滿意不?”

“咳,不滿意。”她耍賴地一笑,“要我親自證明了才行。”

他也笑了。湊過去說了一句臊人的話:“......”

“诶呀,饒了我吧,人家今天都累死了。”她矯情起來沒完沒了。

周魁似笑非笑,“哎,那就規矩一點睡覺吧。咱都不許說話了。”

彈指揮滅了燈。

黑暗中,矯情的夫妻倆進入了一場無聲的拔河。

——我知道你也很想要,我偏不主動。看誰熬得過誰。

雪硯咬着被子,不知自己在做什麽。

幾乎有了一點幽恨。

過了一會終究是丈夫讓步,承認輸給這家夥了。媳婦的面子是無價的,得照顧着。

他俯過身去,動作輕輕地扯下了她嘴裏的被子。

溫柔地說:“過這邊來,四哥給你咬。”

“......”

在一個寬闊堅實的懷抱裏,比武殘留的一切感覺被沖走了。

至親的愛撫把她帶回了安穩、有序的日子裏。

**

甜睡了一夜,次日淩晨又元氣滿滿的了。

進東稍間做功課時,雪硯發現自己的期待落空了。那兩樣戰利品供了一整夜未被理睬。果然撿漏沒撿對,壓根不是什麽法寶啊。

雖然早有準備,失望仍是浮上了心頭。

她可憐的嫂嫂們......

雪硯傷感地嘆息一聲。

驀地,又想到了那位九王爺。他最後玩的那一出大義滅親不得不說有點恐怖了。先把人救上去,再親手殺掉往坑裏一丢?

那是他親妹子,可不是仇人。

事後再說得如何大義凜然,都好像不太合理。

莫非起了貪心,從妹子身上奪走了什麽?

當時一切發生得太快,她根本沒瞧清他的動作......想到那一張溫和卻帶着邪惡的臉,雪硯莫名的不寒而栗。

她怔了許久。才甩一甩頭,不準自己再想了。

作者有話說:

~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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