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教主也失手了☆
周魁一擡手,肅然道:“此事休要再提了。”
雪硯見狀,從容行了一個禮:“夫君,我先回去了。”
“嗯。”
夫妻二人相敬如賓。一點親昵也不顯露。
即便如此,那鸾鳳和鳴的小情态仍令人觀之可愛。盧、楊二人雖非至親,但作為周魁的至交好友,也由衷感到欣慰。同時露出了淺淺傻笑。
眼下世風奔放,內宅的婦人接見外客,敬酒交談,插科打诨,都已算不得失儀之舉了。二人本以為這夫人驚才絕豔,必有不讓須眉的抱負。
未曾想她嬌羞含蓄,無意與外界攀緣,自然也不便挽留深談了。短暫見過這一面,也算成全心中好奇。待她去了,二人不免一番盛贊。“......都督大人好福氣也。”
周魁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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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後院,雪硯找了一件繡活兒,幫助自己思考。
針在繃子上行走,落下腳印;思想也在腦中蔓生,羅織成網。
倘若真是莫先生操控着三嫂講話......
這人的性情就很值得玩味了。一身詭谲本事,直接對皇帝和四哥下手不行麽?何必大費周章,繞一個這麽大的彎子?
從這其中,她能感受到那人的自負:在哪兒輸的,他一定要在哪兒贏回來。
上一次聖姑的事,說到底是三嫂的提醒發揮了關鍵作用。若非她揭發了“喊魂”,秘教未必會輸。
莫先生一定是個講究人吶。他要再用三嫂的嘴把這一局掰回來。讓她知道,白食吃多了是會硌掉大牙的。
或許還想着:你周魁不是愛聽女人的話麽,這次就叫你因女人而死!
雪硯心裏哼一聲。如意算盤打得真好。
可是,姐姐也是一只算盤精,還識不破你?
下午前院特別忙。來來回回地有人報信,過府議事。到了很晚都沒傳飯。她在後院早吃完了。一碗養胃的清粥,幾樣美好小菜。不多不少吃了個六分飽。
雪硯心想:倘若莫先生等着見證她栽跟頭,現在一定很着急吧?
別急,馬上就讓你滿意而歸。
一直到二更,四哥的腳步聲才響起來。她從針線活上擡起眸,沖門口婉然一笑。
丈夫一時怔忡,被那一笑晃了眼。
哎,這家夥笑得這麽好看,一定是想他了。他何嘗不想呢?無時無刻心裏不惦記着。可是,朝廷危難之際若耽于兒女私情,豈非有負國恩?
這是他一向所不齒的。
周魁收攝心神,威儀凜然地坐了下來。
這時的他,身上一點風花雪月都沒有。簡直叫人有一點怵。雪硯乖巧地遞上了一杯茶和點心。“四哥,你吃過沒?”
“嗯。”他并不說自己根本沒時間吃,只是偷個空子回屋瞧她一眼,“今夜還得去官署。宮裏随時會召去議事。”
“哦,好。”她明澈的眸子望着他,“你放心吧,我在家一點不怕。”
彼此對視一眼,靜靜沉默着。
這相濡以沫的寧靜,比濃情蜜意更有一種貼心的真滋味。
周魁溫聲道:“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我想把這件繡活兒做好。”
他無奈地說:“丫鬟們的手廢了不成,老要你親自做?”
“我自己愛做嘛,好不好看?”
周魁一眼掃過,目光剎時一凝。她竟然在上面繡了一行小字:“千萬莫去皇陵找東西。是死局。若有人引你去,警惕是秘教內鬼。”
他心中落了一個驚雷,不敢置信地盯着妻子。
雪硯這時嫣然一笑,把繡件收了起身一福:“四哥,有一件事講了只怕你會生氣。但是,我不得不講。”她飛快地眨一眨眼,示意自己要做戲了。
丈夫冷峻地說:“嗯,但說無妨。”
她遲疑一番,小心翼翼地問:“朝廷是不是丢了東西?”
“你如何知道?”
“我并不知道。只是偶爾得了一個神啓。”
“神啓?”
“對,六個字的神啓:東西在皇陵裏。四哥你不妨去找一找吧。”她美目雪亮,沖着自己的繡活兒上一瞟。
周魁眯一眯眼,極有默契地懂了。有人在裝妖弄鬼,想通過她的嘴引他去皇陵。但她已知道了對方的陰謀。
哎,頭疼。
這家夥玩得太野了。後院內宅就巴掌大的地方,她照樣能上天入地。
所幸,他幾番驚吓過後也心大了,不再像個一驚一乍的老父親了。有那樣一個師父護着,斷然不會叫她有事。擔心也是多餘的。
現在她這般作态,難道疑心有人正偷窺此處?
周魁凝神細聽。十丈範圍內,并無陌生的活人氣息。他久練入定功夫,就算對方用了障眼法。氣息上也瞞不過他。
“跟四哥說一說,你怎麽得到神啓的?”
“這是一個秘密。”她一臉驕傲,炫耀地說,“這可是人家的終極殺手锏呢。”
“哼。”
雪硯拉住他的手,撒嬌道:“四哥,你信我不信?雖然我不知丢了什麽,可東西一定就在皇陵裏。你明日去找,準能立一個大功呢。”
她一邊表演着白癡的女子,一邊拿小手在他掌心劃拉着。
周魁默契十足:“嗯,不管你說什麽,四哥都信。”十足一個被女人迷昏了頭的樣子。
“那你會去找麽?”
他一臉理所當然,“當然不會。為夫身居一品要職,統領天下兵馬,豈有親力親為的道理?手下部将又不是養着看的......再說,皇上已欽點了陳閣老徹查此事,還輪不到我橫插一腳。”
兩人相視一笑。
雪硯心說:莫先生你聽見沒有?我的任務完成了,他自己去不去可由不得我了。你就耐心地等着吧......
周魁望着愛妻靈秀逼人的臉,莫名感到了一股沒來由的放心。家裏有她鎮宅,再厲害的妖孽也別想興風作浪。
他現在就是有這樣的自信。
只是想到朝中之事,不免心頭飄過了一片烏雲。
此刻,皇帝和群臣正急得七竅生煙,準備去祖廟上吊,向列祖列宗謝罪呢。那位陛下早年引狼入室,利用秘教坑殺兄弟,殘害忠良。
如今,終于遭到了一場血淋淋的反噬:
一夜之間,國家糧倉裏存了五年的庫糧——将近八十萬石(大約八千萬斤)毫無預兆地飛了。一粒也沒剩。
與此一起消失的,還有戶部二百萬兩庫銀。
昨日,連傳國玉玺也沒了。
家底被人掏空,一條遮羞的底褲都沒剩。
而看守的幾千名庫兵都已陷入不同程度的失憶,渾渾噩噩地不知發生了何事。糧、銀這一塊是由戶部大司農許大人掌印的,如今已急得昏厥,差點在禦書房裏一頭戕死。
這是建朝以來最危險的時刻。一夜之間被人抽了脊大骨、一刀腰斬,處于鼎盛期的王朝一下子逼近了亡國邊緣。
若是現在外族犯境,朝廷一兵一卒也發不出。
沒了糧食和銀子,再好的将士也只能是擺設了。
讓周魁疑窦叢生的是:發生了如此嚴重的事,皇帝竟未提議請“上神”出手幫忙。案子也是讓陳閣老徹查,而對兵部的要求,只是全力協助兵力部署。
生死存亡的關頭,他的态度竟又變得如此暧昧。
就很值得玩味了。
“四哥,你在想什麽呀?”雪硯輕聲問一句。
“沒什麽。”周魁搖一搖頭,輕聲說,“我要回官署去了。”
正待起身......
窗外,中庭裏有親衛大聲禀告:“主子,皇上急召。”
“知道了。”他面容冷肅,輕輕叮囑道:“放心,我不會有事。你在家也要好好的,凡事小心一點。”
“嗯。我知道。”
雪硯送他出了門。
站在檐下,望着那傲岸的身影匆匆往夜色裏去了。
她怔了一會,兀自回屋裏去了。到底經了幾次風浪,膽子也肥了。并不怎麽為四哥牽腸挂肚。對于朝廷丢了什麽,也一點都不好奇。
她既不是皇帝,又不是朝臣,瞎操那份閑心做什麽?
這一晚,美人兒盡情享受了一回“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的悠閑時光。吃着糖果、挑燈夜讀到子夜,一個人過得有滋有味。
正月二十九,仍是田園牧歌的調子。
因為磕頭的功課,一整天身體都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求,吃啥都噴香的。中午細嚼慢咽,美美地用過了午飯。
又到了一天中最令人心怡的時光:瞧書。
李嬷嬷奉了一杯香茶來,擱在榻幾上:“四奶奶,渴了就潤一潤喉。”
“嗯,好。”
雪硯瞅了一眼,是她喜愛的香片茶。茶湯潋滟,飄着幾片梅花。只是瞧着有些燙,她又把目光拉回了書上。
瞧得入了神......
良久,才想起端茶喝。
一不當心,“哐——”,茶杯在地上摔了個粉身碎骨。
雪硯平常從不失手,今日見鬼。只是這杯子碎了不打緊,原本清澈的茶湯一灑到地上,竟現出一只大黑蟲子來。
長得很邪氣。頭細尖如鼠,身上有金黃刺毛,滿地蠕動似要将自己隐藏起來。
雪硯指着地上,激動地喊一聲:“嬷嬷你看,這是個什麽?”
李嬷嬷奔過來一看,吓得面無人色。趕緊操起一張杌凳上前一砸,那蟲子瞬時爆了一灘漿。
劉嬷嬷和四個丫鬟也聞聲趕來,驚慌慌問道:“發生了何事?”
李嬷嬷把手一指,顫聲說:“我等腦袋全要不保了。有人給四奶奶下蠱。”
“啊......!”
六人齊刷刷跪地,磕頭有如搗蒜。“四奶奶饒命,我等毫不知情。”
“都起來吧。”雪硯說,“別磕了。”
下蠱?
她沖地上一灘蟲漿望了片刻,蹬蹬跑去東面碧紗櫥,把自己放繡品的抽屜一拉。
呵,果然,昨晚那件繡活被人翻瞧過了。
根本不是她疊的樣式了。
看樣子,莫先生已經知道她知道了。
也挺敏銳的嘛!
想必他知道三嫂嘴裏的話沒用,騙不了她了。于是幹脆修改計劃,想直接用蠱蟲控制她。
果然是一個偏執的瘋子。就像癡迷于自己傑作的詩人和畫師,必須讓周魁因女人的話而死,他才能達到報複的快感?
哼,可惜她運氣好,攪亂了他的如意算盤。這樣一來,她也知道他是如何操控三嫂講話的了。沒本事操控靈介之體,就用蠱術炮制了一個相同效果。
哼,秘教中人,果然是不入流的邪路子。
雪硯走回花廳,把吓得要死的仆人們安撫一通。
才又問道:“萬一中了這蠱毒,可有什麽解法呢?”
李嬷嬷擦着冷汗:“中了這玩意兒一般很難發現。一旦知道了倒也好解,只需拿雄黃、菖蒲、蒜子三味東西生嚼下去,立馬能把蠱蟲逼出來。”
“果真有效?”
“有效。”
雪硯:“請嬷嬷速為我去準備。”
“可是,四奶奶您并未中蠱啊。”
雪硯道:“不必多問,盡快取來便是。”
“哦。”大家幸得主子不降罪,各個感激涕零。風風火火地找藥去了。
這一院的仆人們辦事極利索,很快找齊了三樣東西。
雪硯二話不說,拿了藥就直奔三嫂的院子去了。她正由小唢兒攙扶着,在院子裏蹒跚地散着步。
被大好的太陽照着,臉色比昨日更顯憔悴。像被痛經折磨多日,嚴重缺乏陽氣的樣子。這可憐的三嫂,見了她故作堅強地一笑,“小雪,你這好孩子又來啦。”
雪硯不多廢話,“嫂子,快把這幾樣藥吞下。”
“啊,這是啥藥?”
“你中蠱啦。可能是那秘教的教主下的。”
楊芷如遭雷劈,呆若木雞。
歪着臉瞅她一會,猛一把将解蠱的藥捂進口中。想必難吃極了,嚼得她面孔扭曲,五官擠成一團。又翻白眼又作嘔,不多時,奔到牆邊排山倒海地吐了。
幾乎要把腸子和子宮都嘔出來......
雪硯不想去看,只遠遠地問:“三嫂,有沒有?”
“當然有。”伴随着鼓掌聲,一個含笑的男聲回答了她。
衆人猛一扭頭,只見牆角騰起一陣白煙,浮現了一個十分騷包的男人。衣衫雪白,像在戴孝。臉盤子是莫先生的,卻年輕得多,美豔得多。
這份美豔幾乎是雪硯這一級別的。
“你就是教主?”她問。
他微微一笑,色若春花,“沒想到,你這丫頭竟如此聰明。究竟何時起疑的?我救了你三個嫂子也沒換得信任。倒真是小瞧你了。”
雪硯操起旁邊一張凳子,用她的千斤巨力狠狠砸了過去。噗一聲,她砸中了。可是,騷包教主化成了一個紙人。
笑聲卻飄到天上去了。
“哈哈哈,你足夠聰明就好。咱們後會有期。”
雪硯瞪着被砸爛的紙人,臉皺成了一只包子。
這種鬼噱頭跟耍無賴似的,太招人恨了。
一回頭,見三嫂正一手叉腰,托着杯子狠狠漱口。氣得一張臉像毛血旺。兩眼灼灼的要跟人拼命。
等她驚天動地地漱完口,把杯子重重往盆裏一扔。“好個雜碎,陰招耍到祖奶□□上來了。給我洗幹淨脖子等着!”
蠱蟲一驅除,丹田氣立馬全上來了。
她打小好強好戰,說武功絕世一點不誇張,又加上馴獸絕技,走哪兒贏到哪兒。輸給那公主,實乃人生頭一個敗績。
這口惡氣到現在還咽不下,如今可算逮着撒氣桶了。
楊芷沖進屋去一番捯饬,換了一身短打出來。配了弓箭、雁翎刀和一把長笛。“走,小黑,去把那雜碎給找出來。”
雪硯一聽,也相當敢作敢為:“三嫂,我跟你去。”
楊芷想說,你這小仙女也能打架?可是一想到是她替自己報的仇,立刻爽快地應了。“行。”
小唢兒急得要命:“主子別沖動啦,三爺回來要我的命。你更不能把四奶奶帶去。”
楊芷女霸王的脾氣全上來了,“你敢對他嚼一個字,老娘揭了你的皮。”她一掌拍暈了小唢兒,将人提到屋裏往榻上一丢。
“把這個帶上。”她丢一個面帽給雪硯,雷厲風行地從後門出去了。
嘯天犬小黑在前開路。嘴筒子貼着地,鼻子嗅個不停。楊芷把笛子“嗚嗚”一吹,幾頭猛禽風馳電掣,“刷”一下從後舍升起,一飛沖天。
雪硯“啊呀”一聲,熱血直往腦門上沖。“三嫂,這就是江湖大姐的派頭麽!”
楊芷獰笑,一招手說:“這是祖奶奶的派頭,跟緊一點寶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