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府

回府

初春,松禾村連下半月的雨,近日方才有所停歇。月朗星稀,一道清瘦的身影在深巷中閃過,很快便來到了一處屋院前。

“咚咚咚...”

門外敲門聲響起,吵醒了酒醉的胡永承,他不滿地扔下了手中的空酒壇,嘴裏吐出幾句不堪入耳的話,随即晃悠悠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誰!”

他叫喊着推開了庭院前的木門,就在瞧見門外人時,他的咒罵停了下來。一雙好色的雙眸,死死地黏在了門外人的身上。

立在門外的是位女子,她雖用帷帽遮住了臉和身段,可周身那柔婉的氣質,卻讓胡永承為之躁動。他本以為是隔壁那些婆子嫌吵又過來找事,誰承想居然是個美人兒。

胡永承搓了搓手,上下掃視了幾下,方才開口問道:“小娘子,你這是~”

“公子...奴家出來采買,不想迷了路,不知公子可否行個方便...”帷帽下傳出的悅耳聲音,讓胡永承聽得骨頭都酥了。

他不假思索,把人給請進了屋內。可那木門方才掩上,門內便傳出了凄慘的叫聲。

“鬼!鬼啊!!”

沈予安脫下帷帽,狠狠地瞪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她把手上的帷帽變成了一個酒壇,随手放置在泥地上,而後轉身向屋內走去。

庭院內雖酒香濃郁,卻依舊無法掩蓋住濃烈的屍臭味,在門外無法聞到,可越往內走卻是聞得愈發清晰。

沈予安順着那股刺鼻的臭味,找到了地窖。在瞧見那被随手扔在地面,已然腐爛的屍身時,沈予安瞪大了雙眼,鼻頭止不住地酸楚。

“婉娘子!”

她跪倒在地,奔潰大哭起來。她來晚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這是怎麽了”

“發生了何事”

門外的嘈雜聲,讓沈予安從悲痛中清醒了過來。她把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只一瞬便幻化成了一只村子裏随處可見的黃狗。

“汪汪汪!”

門外的村民在推門而入後,順着狗叫聲尋來了地窖。在看到地上婉娘子的屍身後,紛紛尖叫着跑出地窖。

“報官!快報官!”

見自己的目的已達到,化身為黃狗的沈予安見機從人群中穿插而出,快速離開了松禾村。

遠離村莊,穿過叢林,那黃狗竟在一瞬內恢複成了曼妙少女的模樣…

“你太沖動了!”

身後傳來的聲響,讓沈予安心下一沉,她拭去眼角淚珠,起身行禮。

“師傅。”

“你這樣随意使用你的法術,若是被人發現,知道後果會有多嚴重麽!”一抹黑衣從叢林中慢步走出,是一中年男子,男子雖面色蒼白,卻難掩年輕時俊色“怎麽?被你爹關在寒林莊關久了,心生怨恨,不想再顧那丞相府的死活了?”

“不是的!”沈予安眼眸中還含有淚珠“我只是覺着不甘!只因那胡永承是秀才,便可随意糟踐婉娘子麽把婉娘子的嫁妝胡亂花銷不說,還日日打她出氣,現如今竟因婉娘子提出和離,要帶着餘下嫁妝回娘家,便動手殺了她獨吞她的財産!這樣的惡人,我豈能容他!”

封淵一雙黑瞳深不見底:“所以,你便主動去招惹他,令他自己露出破綻。”

“是!我必要讓他血債血償!”

叢林中,一陣寒風吹過,蕭瑟的冷意卷着新葉,吹在了沈予安單薄的白衣上。

封淵搖了搖頭,把手中的酒瓶扔在了地上:“你可知你的法術至多只能撐一日,若是被府內縣衙發現,你的帷帽出現在胡宅,你又當如何解釋”

“徒弟自會尋機拿回...”

見沈予安依舊是那般倔,封淵只得軟下語氣:“當今聖上忌憚巫女族,要對巫女族人趕盡殺絕!現存于昌國的巫女族人已所剩無幾,你雖不是我族人,又是丞相府嫡女。可你此舉,是想暴露我所在,好讓官兵取走為師性命嗎”

“自然不是!”沈予安雙手抱拳,朝封淵行禮“師傅乃我救命恩人!當初我被父親随手扔進寒林莊生死未蔔,是師傅救了我一命!待我身體好些還教習了武功,此恩予安粉身難報!又怎會想讓師傅被官兵抓去”

封淵閉上了雙眼:“原來,你還記得這恩情....”

“師傅!徒弟錯了!”沈予安跪倒在地,口中雖是認錯可身軀卻是直挺,眼中的堅定亦未有片刻消散。

看着跪倒在地的人,封淵眼前兀然現起,自己使用法術預測到的未來---身着華麗宮裝的女子,倒在血泊中,眼眸漸漸失去光亮...

而預測中的女子,正是自己的徒弟,丞相府嫡女沈予安。

思及此,封淵急火攻心,一聲悶響過後,他竟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師傅!”沈予安驚叫出聲,快步跑到封淵的身旁。

屋外,停了幾日的雨傾盆而下,雨水打得木窗外的芭蕉樹劈啪作響。壺中的水置于炭火之上沸了一遍又一遍,可床上的人卻無任何蘇醒的跡象。

沈予安沉下心念着咒術,把掌中的真氣往封淵身上傳去。她只會點物化形的法術,這傳真氣的治愈之術,還是近日方才學成的,尚未精湛。

見封淵依舊昏迷,沈予安急了,忙釋放出更多真氣!

“你…不要命了…”

床榻之上,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師傅!”沈予安圓圓的杏眼蓄滿淚珠,見封淵清醒過來,淚水終究還是沒忍住落了下來!

“人各有命,或許為師的命數,就到這了…”

沈予安擦了擦眼中的淚水:“不是的師傅!您只是中毒了,只要尋到解藥,您就能好了!”

封淵蒼白的嘴唇動了動:“你把脈了?”

“是。”沈予安如實回應“師傅,您中這毒多年,它已經在您體內與您共生了,想要徹底祛除,僅有一個法子…”

“住嘴!”封淵打斷了她的話,雙手強撐着床鋪起來“你…你偷看為師藏起來的書了!”

“師傅恕罪!”沈予安跪倒在地“只要能拿回那巫女族的聖物注入法術,便可徹底去除師傅您體內殘留的毒素...”

“咳咳咳!”

封淵用手捂住了嘴,劇烈咳嗽起來,可他卻感受到掌心似有液體流淌。他移開了自己的手,卻只見一灘黑血咳在了掌心之上。

“師傅!”

還未等封淵緩過神來,沈予安便已起身向門外走去。

“師傅放心,徒兒定能尋回那巫女族聖物,救師傅一命!”

“不可…不可入宮…”

“為何?”沈予安頓住了腳步,卻只瞧見封淵回避的視線。

“若你…還認為師…便不許入宮…”封淵緩緩躺下,背過了身子,不再多說什麽。

沈予安看出其中端倪,眼底閃過一絲錯愕:“師傅…您是預測到了什麽是嗎?”

封淵不語,沈予安繼續道:“只要我入宮,就會有生命之憂,是嗎”

她提起衣袍跪倒在地,朝背過身子去的封淵,重重地磕了個頭,轉身離去。

.

“姑娘!姑娘!”

“這是怎麽了是纖雲那邊出了事兒麽”

沈予安那天一回來,便打發了心腹前去照顧師傅,見荷花這般性急,她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慌忙從塌上坐了起來。

荷花朝她堪堪行了個禮,急忙忙道:“不是纖雲,是...姑娘,是那邊來人了。”

沈予安一時沒反應過來,一雙好看的水眸滿是困惑:“那邊”

“丞相府,丞相府那邊來人了!”荷花雖說得急,可語氣裏卻滿是喜氣,像在為她高興似的。

沈予安知曉師傅的預測向來準,她必然是要回朝安的,只是沒承想丞相府的人來得竟這樣快...

“姑娘”

“荷花,替我梳妝。”

“是。”

從丞相府來的人,在看到沈予安長身玉立站着時,眼底閃過一絲欣賞。她未想到這大小姐一直呆在鄉下莊子,居然還能有這般出衆的容貌和氣度--素服花下,淺淺娥眉,眼眸清亮,天生麗質,雖未施粉黛卻難掩姿色。

“見過姑娘。”那嬷嬷十分懂得禮數,在暗暗打量了沈予安一番後,便向她行了個常禮。

沈予安擡手受禮:“嬷嬷客氣了,不知嬷嬷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傳丞相言---接姑娘回府。”徐嬷嬷說話時的語氣透露着威嚴和不容拒絕。

此話一出,周圍人一片嘩然,竟不顧禮儀,開始小聲議論起來。議論內容無非是,以為沈予安會被關在這莊子一輩子,沒想到會有被接走的一天。

徐嬷嬷從踏入這莊子,便目睹了許多不守規矩的行徑。再次瞧見四周的人這般膽大妄為,她看向沈予安的眼神裏更多了幾分欣賞。不愧是丞相府嫡女,竟能做到十幾年如一日地出淤泥而不染,謹守本分。

“嬷嬷稍等片刻,我去去便來。”沈予安朝她颔首後,轉身向木屋行去。

荷花跟在身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可終究還是忍到了進屋,才敢問出來:“姑娘...您不覺着...”

“事有蹊跷,對吧。”沈予安拿出布袋,慢慢放在了塌上。

本以為這傻丫頭還會繼續傻樂,沒想到連她都覺察出不對勁。

荷花點了點頭,語速不自覺地加快了起來:“說是丞相府來人,可若來人是老爺或夫人的貼身侍婢,那定是老爺和夫人思念姑娘,接姑娘回去享天倫之樂的。可如今派來的嬷嬷,咱們都沒見過,還是那樣的語氣神情,想來不會有什麽好事。姑娘,您既已覺察出來,何不問問那嬷嬷”

“問什麽問丞相府為何會突然想起來接我還是問丞相府想要利用我做些什麽你覺着即便我問了,她會回答麽”沈予安手上的動作未停,臉色依舊是那般淡淡的。

“姑娘...”

荷花看向沈予安,眼裏滿是心疼----姑娘雖是丞相府嫡女,可素來不受關懷,四歲上就被扔到寒林莊這偏僻陰冷的鬼地方來。

姑娘生活在這種地方又沒有被好好對待,即便如今已至破瓜之年,卻依舊瘦弱地如秋風下的蘆杆,風一吹便折了...

荷花忽而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幫沈予安收拾起行裝來。

“你這是”

“姑娘咱們快點收拾,待會兒悄悄從偏門處溜走,只要逃走就不用被逼着做不想做的事了。”

看着這傻姑娘,沈予安笑着搖了搖頭:“哪那麽容易就逃得走,你以為丞相府會指派一個嬷嬷過來接我麽若我真有利用價值,想必現如今整個寒林莊,都已被丞相府的護衛從外頭圍死了,哪還有地兒可逃?”

“這...這可如何是好!”荷花聽到這話後,身體一軟直直地坐在了塌上,雙眼了無生機。

沈予安笑着點了點她的頭:“既來之,則安之。”

況且,她還得想辦法入宮,取回那巫女族聖物,救師傅性命! 丞相府前來接她,倒讓她省事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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