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指尖 “等你親口說給我聽
第22章 指尖 “等你親口說給我聽。”
火災後的第四天, 沈淩夏接到了沈厲峥的電話。
“我總覺得不太對勁。”聲音仿佛一瞬間蒼老了許多的沈家家主沙啞着嗓子說道,“三天過去了,再大的失火地也該公示調查結果了吧。”
失火的宴會廳位于煌麗酒店兩座雙子樓中央靠後的位置, 是個只有五層的花園式獨棟建築,名叫绮海之珠,它後背靠海,頂層的宴會廳很少對外開放, 也只有安以炵這種家裏不差錢的世界級導演才租得起。
“淩夏,這兩天, 我一直在想一種可能。”沈厲峥的聲音沉下去,“你也許會覺得爸在說什麽天方夜譚,但是小佑還沒醒,我也只找你能商量了。”
“我在想……會不會小陌根本就沒死?”
“小陌?”沈淩夏的語氣微微上揚,他指節抵住麥克風發出一聲嗤笑,輕聲重複。
他很難不發笑。
要知道沈陌遙還活着的時候,他可從來沒聽沈厲峥這麽喊過。
是這份父愛非要等到失去兒子的一天才能被激發?還是這麽喊就可以減緩內心不斷洶湧而至的負罪感?
沈淩夏諷刺般扯起嘴角。
“是啊。”沈厲峥沒發現大兒子的異常, 聲音格外認真而急促,“消防局的人之前和我說, 如果在绮海之珠搜查到能認出是小陌的……東西, 就會立刻通知我,可是這已經多少個小時過去了?所以我想, 他們會不會根本就沒搜到任何……”
“爸, 這恐怕不太現實。”
沈淩夏略顯不耐地打斷他, “那天晚上那麽大的火,我們逃出來之後幾分鐘,整個頂樓就塌了。再退一步,就算二弟真的如有神助般在火災中活了下來, 沒有死,以他那個身體,又能跑到哪裏去,還能這麽久了都不被任何人發現?”
“也是……”沈厲峥好像忽然被迎頭潑了一盆冷水,聲音有些洩氣。
“等等,淩夏。原來你之前就知道小陌的身體特別差嗎?那你……你那個時候為什麽不拉一把你弟弟,看看他有沒有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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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了。
沈淩夏啧了聲。
把沒能救下沈陌遙的這個錯誤完全怪罪到自己頭上肯定不行,以沈厲峥的性格,勢必是要找人共同分擔這個過錯,以讓自己看起來不是個過于失敗的父親。
那怎麽能如了他的意呢。
說到底,他對沈厲峥的恨可一點不比對沈陌遙少。只是他年紀大了又不難對付,對自己沒什麽威脅,這些年來他也就樂得暫時扮演一個乖兒子。
“爸,二弟有哮喘,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嗎?什麽叫身體特別差?”
沈淩夏一手握着手機,另一只手捏了捏喉結,說出來的話帶着一股渾然天成的無措與委屈。
“而且爸,我當時也受了傷,周圍的火太大了,我根本什麽都看不清,也就無暇顧及二弟。”他發出幾聲顯得艱難的咳嗽,“如果怪我能讓您的心裏好受一點,那便怪吧。畢竟,我确實什麽都沒能做……”
“也是。”
沈厲峥再次變得頹然,這個時候又去怪別人的自己,簡直和之前不分青紅皂白就指責沈陌遙很多事情做的不好的時候別無二致,他又覺得心裏被刺了一刀,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抱歉,淩夏,我不該這麽說。”
“但是我還是覺得也許小陌沒死。我真的不想死了這條心。”他緩了緩,又說道,“我查過了,煌麗這三棟樓都是池璟的産業,雖然绮海之珠背後那片區域一直不對外開放,但是監控攝像頭應該也是有的。”
“警方調查時應該也沒想起來去協調池璟,但是淩夏,你們公司之前不是有和一個電視劇項目合作嗎?就是小陌也參與的那部戲。”
沈厲峥的聲音顯出幾分急切,“淩夏,你能不能幫我聯系到池璟?被燒毀的那部分沒有了也沒關系,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看看從火災開始到結束時,绮海之珠內外的全部監控資料,我……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獲得這些資料。”
“我理解你的心情,爸。”沈家長子在電話裏的聲音顯得有些涼,“但是您要知道,池璟遠遠不是我們這種普通公司能夠輕易接觸到的……我會努力聯系,但是您先不要抱太大希望,好嗎?”
沈厲峥聽說沈淩夏這邊大概率行不通後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匆匆挂了電話,沈淩夏握着手機坐在辦公室裏沒有動,他看向窗外的車水馬龍,鏡片下的眼神忽明忽暗。
沈厲峥看來真的因為喪子得了失心瘋,竟然連池璟手裏的東西都癡心妄想般去乞求。
當然,就算他有那個能力聯系到池璟,也是絕不可能開口去要的。
他是最希望池璟把那部分資料爛在手裏,永遠不拿出來調查的那個人。
萬一,他是說萬一,有什麽角落裏的監控拍到了他尾随沈厲峥回到失火的宴會廳,然後從另一邊繞路去了一個暫時不會被燒到的地方抹了點灰在臉上裝可憐……或者更糟,拍到他在失火之前的行動路線,就不太妙了。
不過還好,池璟那樣的龐然大物,根本不可能特地配合調查這樣一個小小的,只導致一人“失蹤”的火災。
就算是代表盛天集團的沈厲峥出面,都沒有一絲得到他們瞥視的可能。
所以他永遠會是安全的。
至于沈陌遙……
他倒是從沒想過沈陌遙活着的可能性。那樣大的火勢和坍塌速度,就算是他真的得到什麽神仙的幫助,也是要乖乖死在裏面的。
雖然原本他想在火災裏害死的人并非沈陌遙。
對這個從最初相遇時就憑直覺對他抱有些微敵意的家夥,他從來都把他放在最高的位置,可從來沒想過要讓他随随便便就去死。
不過還好,至少燒死是個非常痛苦的死法,總比那天因為嗆了點水就暈倒在路邊像是斷了氣要強。
而且,在他各方面布局都已經基本完成的當下,把這個最麻煩也最讓人厭煩的家夥送走,也不算太虧。
至于剩下的沈佑麟和沈厲峥父子二人,在他眼裏根本不足為懼,慢慢解決便是。
很快,他就要迎來達成自己這十多年來最大目标的那一天。
·
是夜,霖市最大的私人醫院頂層。
“少主,沈厲峥似乎已經在嘗試聯系煌麗酒店試圖獲得火災當晚的全部監控資料了。”
身穿管家服,兩鬓微白的男子恭敬朝着站在醫院從不對外開放的特護病房門口的男人微微躬身,聲音壓得很低,“要聯系池璟那邊拒絕嗎?”
“吊着。”
黑衣男人說出簡單的兩個字,高挑身影自始至終正對着病房邊的透明玻璃,眼神沒有移開分毫。
他盯着一牆之隔病床上的人看了一會兒,又垂下眼皮看向手中的那張紙。
紙上的字跡歪歪斜斜非常難看,幾乎沒有一行是沿着紙自帶的橫線寫的,一筆一畫都帶着抖,但字形卻依稀能看出漂亮的輪廓。
他修長的拇指沿着最後一行隐約寫着“把謝謝說給你聽”的字跡小心翼翼磨蹭兩下,動作輕柔得仿佛是在摸一張一撚就破的糖紙。
那天晚上,三十多年來一直服務于池家的頂級外科醫生伯萊明從搶救室裏出來的時候告訴他,因為肺部出血的時間太長,糜爛病變的情況太嚴重,他迫不得已選擇替這位沈先生切除了一部分肺葉,另外就是他的心肺衰竭問題刻不容緩。
伯萊明還委婉地表示,這位沈先生的求生意志非常低,即使這次被搶救過來,後續的治療過程也并不會容易。
男人蹙眉。
他當然知道為什麽沈陌遙的求生意志會那麽低。
僅僅從這些天的調查中,所獲知的信息裏,他都難以想象過去的這幾個月裏沈陌遙是怎麽過來的。
四年前的那個雪夜,他微笑着把熱巧克力遞到自己手上的時候……遠遠不是這樣蒼白而氣息奄奄的。
時間太殘忍,但是更殘忍的是人心。
是沈家的那群人一點一點把他折磨成現在的樣子。
他要他們受到懲罰。
但不急于是立刻。
身型高挑的男人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眼裏那抹凜冽的寒意已然消失殆盡。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少主,您一直守在這裏?”名叫伯萊明的洋人醫生從病房裏走出來,看見男人伫立在病房門口如同雪松的身影有些意外,很快沖他恭敬地點點頭。
“情況怎麽樣?”
“腦電波比之前好一點,已經從深昏迷逐漸轉淺,蘇醒應該就在這兩天。”
“但是少主,我必須再次提醒您,以他現在仍然低微的求生意識,蘇醒後恐怕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男人像是略微松了一口氣,肩膀略微松懈下來。
“那以他現在的狀态,我方便進去看看嗎?”
伯萊明被他問的一怔,自他跟在男人身邊的這些年來,從沒聽過這位年輕的少主用這樣小心征求的口吻和任何人說話。
“可以,少主。但是時間不要太長。”
男人沒再說話,把手中那張紙小心翼翼放進胸前的口袋,點點頭就轉身換了無菌服進入病房。
病房中央的病床上,面色蒼白的人正無知無覺地睡着,他臉上罩着呼吸機,單薄身軀在被褥遮蓋之下幾乎看不見起伏,身上纏繞着許多管線,儀器在病床邊發出滴滴答答的響。
ICU裏的溫度很冷,他的呼吸卻好像沒有一點溫度似的,打在面罩上的白霧都顯得淺淡。
不知是忽然陷進什麽不太好的夢魇裏,還是身體上的痛楚即使在昏睡之中也難以忽略,他漂亮的眉頭輕微蹙着,額發兩側都有細小的汗,露在被子外面細瘦的手指也在微微痙攣。
“再堅持一下好嗎。”
男人小心繞開各處的管線,俯身替他擦去額角的汗,小心翼翼握住他無力垂落在床邊的手,聲音低柔。
“給你留言的時候太倉促……沒來得及告訴你我的名字。”
“我叫池奕珩。”
男人的指尖輕輕拂過他掌心蒼白幹燥的皮膚,像是在一筆一劃描繪自己的名字。
“不用是謝謝。”
“不管是什麽都好……我還等着你親口說些話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