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路總,這是今晚的嘉賓名單,”路遠天應了,對上瞿英探尋的目光,問道:“好奇我為什麽會來?”
海市是個寸金寸土的城市,那裏是富人的天堂,資本家站在百尺高樓上揮斥方遒,談笑間決定哪個方向又将有一座高樓拔地而起,那裏恍若一個弱肉強食的鋼鐵巨林,人們像最原始的野獸,為了欲望與金錢争得頭破血流,一敗塗地也大有人在。
路遠天一個沒什麽背景的的年輕小子,卻靠着自己的能力在那裏占有了一席之地。
“有一點,雁市這塊兒業務沒什麽重要性,我來走趟過場就行,你怎麽......”
“看那邊,原來是個廢棄的游樂園,”路遠天突然伸出手指向窗外,冷暖交錯的光影透過車窗落在他鋒利的眉骨間,像是有些懷念,路遠天輕聲說道:“看見那棟寫字樓沒有,當初我離開的時候,那裏還是一片被圍起來的荒草地。”
“一晃就八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瞿英來路遠天身邊四年了,還是第一次聽他說起以前的事,不由得問道:“你以前在雁市呆過一段時間?”
“我是雁大的,”路遠天看她神色驚訝,挑了挑眉:“很震驚嗎?”
當然,據她所知,路遠天是土生土長的鵬城人,雁市深居內陸,與鵬城相距一千公裏不說,同海市更是跨越了近半個國家,“你畢業後怎麽跑到海市去了?這麽遠。”
這句話一出,路遠天頓了頓,他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半晌感慨道,“大城市機會多呗。”
一句話将過去的八年概括得幹幹淨淨。
投資會上光影綽綽,迎來往去的人群裏随便挑一個出來都是業界精英,路遠天站在瞿英身後,身穿煙灰色的休閑西裝,淡金色的古巴領微微外翻,顯出一股不羁的氣質來。
“那位,坐在第一排的是正泰的合夥人劉女士......”
瞿英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代表新創同正泰碰個面,方便促進下一步的商務合作,順帶受邀參加了一下這個投資會議。
“正泰的人邀請我們會議結束後一起吃個飯,你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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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遠天搖了搖頭,目光向後移動:“新創的事一向是你全權負責,你看着辦就行,我去後邊找點吃的。”
“要我說,這年頭還是得搞實業,比如發展發展咱們周邊的農業養殖啦。”角落的位置有幾道交談聲落進路遠天耳朵裏,他手裏端着一盤薯條,倚在牆壁的夾角處好整以暇地看着。
說話的人是個年約五十的地中海,滿面的紅光表明他日子過的還算滋潤,臺上的發言人正談着國際趨勢,談着現目前的科技創新,臺下的角落裏,這位地中海老板在暢談他的農業生産兼旅游項目。
“老陳啊,你還是專心搞你的公司吧,現在在農場搞這麽大投入,到時候那桃樹三塊錢一株都不一定賣得出去。”旁邊有人忍不住勸道,但地中海明顯不撞南牆不回頭,堅持搞農業才是正道。
路遠天忍不住笑出聲,這突兀的笑聲一下吸引了周邊幾人的注意,那位姓陳的地中海将路遠天打量幾眼,狐疑道:“小夥子,你對我的提案有看法?”
“倒是有一點愚見,”路遠天毫不留情地說道:“搞農業投資周期太長,回報又慢,農業旅游這一塊概念聽起來很美好,但實則很看重個人審美,您年齡大了......"
路遠天上下打量他中規中矩的穿着,笑道,"估計您也搞不出什麽新花樣來,要不考慮考慮剛剛那位老板的建議?專心搞現在的主業?”
搞農業旅游也是看審美的,比如之前就有人號稱要打造新一線農業旅游基地,結果搞成了不倫不類的中式農家樂,湖上搞兩個亭子,中間搭個燈光四射的豔俗臺子,基地內還養着幾只孔雀和黑天鵝,看上去像個plus版的大型農業園區。
路遠天不認為眼前這位地中海的老總能搞出什麽絕美新概念出來吸引年輕人。
“你!”
“年輕人說話就是比較直白,老陳你別放心上。”
“咳咳.....他這是說的什麽話,讓開,我要好好和他說道說道......”
場面一時有些混亂,路遠天這個罪魁禍首端着他那盤薯片,趁着無人在意,輕飄飄地溜走了。
“你知道,我很少來這麽高級的酒店,”同事拍了拍楚秋山的肩膀,望着裝潢奢華的會議廳感慨道。
楚秋山踩了踩地上柔軟的紅毯,回道:“托老板的福,今晚還能在這兒蹭一晚免費房間,你等會見着老板,記着先給他磕幾個頭。”
這話一出自然是被同事推搡了幾下,楚秋山原本還樂呵呵的,下一秒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無他,路遠天這時候正好從餐桌晃出來,他和楚秋山面對面迎上,倆人皆是一愣,楚秋山很快反應過來,斂了笑容,垂頭同他擦肩而過。
“......”路遠天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他轉身目送楚秋山遠去,良久,才終于離開門口的位置。
是夜,狂風卷起無數落葉掃蕩過境,頭頂的蒼穹豁開一條白色的口子,楚秋山依靠在園中走廊的柱上,修長指尖夾着的那抹猩紅在風中忽明忽暗,他忽然被這個鬼天氣勾起一場關于往事的暢想。
鵬市的夏季伴有臺風與陣雨,楚秋山那時候剛剛大學畢業,在一棟老破小的二樓住着,隔壁是矮小的藍色鋼板房,每到雨季,豆大的雨滴落在屋頂上就綻放出劈裏啪啦的響聲,吵的人睡不着覺。
一個雨夜過去,他頂着淩亂的頭發有些頹唐地靠在窗邊,幾滴雨水迸濺在楚秋山高挺的鼻梁上,驚得他一下回了神,手上的煙陡然落在窗縫積攢許久的灰塵上面。
楚秋山低頭,旁邊的膩子牆頭有一朵朵小小的野生玫瑰,這支孤零零的花攀着牆壁在風中搖搖欲墜,細小的風雨拍打在紅色花瓣上,透過那抹紅色,他看見一個蹲在牆腳下躲雨的年輕男孩。
“進來坐會兒吧。”
那是他和十六歲的路遠天說的第一句話。
“哥。”
一道低沉的男音出現在身後,楚秋山一頓,他望着路燈下飄零的落葉,頭也不回,“路遠天,好久不見。”
路遠天還穿着白天那身做工昂貴的西裝,但那份盛氣淩人的氣勢卻随着夜幕落下一同褪去,他盯着楚秋山的背影,回道:“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楚秋山手指一抖,滾燙的煙灰落在指尖,他回過頭,從頭到腳将路遠天打量了一遍,隔着黑夜,眼神是那樣肆無忌憚,片刻後,楚秋山退後半步笑道:“我也沒想到。”
路遠天:“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
楚秋山:“這幾年沒有你,我過得比以前輕松多了”
當年他領着一份薪水卻要為兩個人的生活籌謀,壓力不可謂不大,路遠天離開後手頭反而寬裕了起來,日子比從前好過不少。
“是嗎?”路遠天望着他,煙晶一般的眸子倒映出楚秋山手上的火光。
一杆煙沒抽幾口,大半部分都喂給了室外的狂風,楚秋山不知道想到什麽,低聲道:“是啊,你走了以後我才發現,一個人的日子也沒有那麽難過。”
路遠天以為他聽到這話會感到輕松才對,可事實恰恰相反,嘴裏說着違心的話:“看來我當初離開是正确的選擇,沒了我你一定過得很開心吧?”
楚秋山沒忍住,轉過身去強自壓抑情緒:“沒錯。”
冷雨從頭頂的旅人蕉上傾注而下,楚秋山冷得嘴唇發顫,他沒敢回頭,對着路遠天匆匆說了一句:“雨下大了,我回去了。”
他一時間有些慌不擇路,忘了走來時的連廊,竟急切地穿進了酒店露天的花園中。
一聲痛呼突然伴随着重物倒地的聲音響起,顧不得外邊雨大,站在原地的路遠天風一樣沖了出去,只見楚秋山倒在積水的青石板上,按着腳踝倒吸一口冷氣。
經過一番狼狽的折騰,楚秋山被路遠天扶着,一瘸一拐到了主辦方提前定好的酒店房間裏,路遠天渾身被雨水泡過,褲腳濕淋淋拖了一地水,特意梳過的發型此刻亂得像雞窩,那身起步價五位數的西裝像酸菜一樣挂在身上,整個人顯得分外邋遢。
楚秋山懶得再看,他那雙桃花眼微微眯着,手指按在腫痛的腳腕,“謝謝,你可以離開了。”
“.....”路遠天無奈地靠在櫃子邊上,不顧自己濕噠噠的衣袖,對着楚秋山說到道:“我叫人聯系了醫生過來,給你看看傷得怎麽樣了。”
“醫生我自己會找,你先回去吧。
楚秋山攏起眉頭,那雙桃花眼冷冷睨着路遠天,“不知道為什麽,一遇見你我就倒黴,你還是快走吧。”
他三句話不離趕客,路遠天看着他冷漠的模樣,好脾氣在一瞬間卸下,略微有幾分惱怒道:“你就這麽想趕我走?我是找你要錢了還是找你打分手炮了?”
“砰”,一個手臂粗的花瓶砸在路遠天身上,楚秋山沒收力氣,那玻璃瓶實打實的砸了上去,一骨碌滾落在實木地板上,發出瓷實的響聲。
路遠天被打得悶哼一聲,退後兩步,他看着楚秋山,沉默地撿起那個花瓶,嘲諷道:“這酒店花瓶質量還挺好,這樣都不碎。”
“路遠天,你瘋了說這種惡心人的話?”楚秋山看他這副任打任罵的模樣更來氣,撕下表面上的沉穩,對着路遠天冷聲道:“八年前我就說過,你去為了自己的前途離開雁市,我就當從來不認識你,現在也別來我面前礙眼,我看見你就惡心。”
“你以前不會罵人的,”路遠天扶正花瓶,将那件沉重的灰色外套丢在地上,露出裏面的暗花襯衫,“不就是替你叫了個醫生,至于氣性這麽大嗎?怎麽,覺得我多管閑事了?”
怎麽會有這種人,打也打不走,罵也罵不走,楚秋山心煩意亂地閉上眼:“醫生我自己會叫,路遠天,我勸你滾出去,不然我報警了,別以為你......”
“祖宗,你真就這麽恨我,這麽不想見到我啊?”
“你說呢?”
路遠天不動聲色地揉了揉被花瓶砸過的位置,“當初我離開的時候,問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的,我沒想......”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腦子有問題,八年!八年還不夠你長個新腦子嗎?”楚秋山少有失态的時候,什麽風度,什麽好脾氣,遇見路遠天統統都用不上了。
額發殘留的雨水從側臉滑過,楚秋山看着吊兒郎當的路遠天:“路遠天,我為你做了多少事?你自己還記得嗎?是不是在你心裏,我的所有付出都是所應當的?”
“我好久沒被人這麽指着鼻子罵過了,”楚秋山以為路遠天會惱羞成怒地離開,沒想到這個多年未見的男人反倒笑了兩聲:“別說,被你罵兩句還挺爽的。”
他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樣,轉而用嘲弄的語氣說道:“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我承認我是為了前途離開了你,但我什麽時候否認過你的付出?”
“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這幾年我每個月都往你賬上打了一筆錢,這還不夠說明我的感激嗎?”
“砰!”一個臺燈砸了過來,噼裏啪啦落在地板上,楚秋山紅着眼:“誰在乎你那點錢!滾出去!”
路遠天并不怕他罵人打人,但他真怕楚秋山被自己氣出什麽毛病,撿起地上的衣服,摸了摸被砸成一片紅腫的臉,示弱道:“好好好,我滾出去,你別生氣,氣大傷身。”
說完出了門,站在酒店昏暗的長廊給醫生打電話:“對,我不在,他在402,你敲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