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路遠天上學時屬于成績很好那一挂學生,但偶爾,他也會為了吸引楚秋山注意力裝出一副疑惑的模樣問上幾道數學題,這個時候的楚秋山總會果斷放下手上的工作,細心地把每一道題都給他講清楚再離開。
“就這樣做,懂了嗎?”
路遠天埋頭寫過程,點頭道:“懂了。”
“哥,你說我要是考去外地了咋辦?”
房間裏安靜了一小會兒,坐在小書桌上奮筆疾書的路遠天突然發問,楚秋山好像早就打算好了,他說道:“什麽咋辦,你不去外地難道留在這裏讀野雞大學嗎?”
他手上的電腦異常滾燙,因為連續工作發出嗡嗡的聲音,沉思半晌,楚秋山說道:“等你考上大學了,我每個月給你打一千五生活費,你就在那邊好好呆着呗,又不要你養我。”
“可是......”路遠天突然無心做作業,他說道:“我聽人家說大學一個月1000就夠了,要不了那麽多。”
他看上去有些不開心,楚秋山注意到了,放下手裏的工作,好聲好氣地問道:“怎麽,擔心你哥養不活你?”
路遠天搖搖頭,“我去了外地讀書,那咱倆不就分開了?”
“沒辦法呀,我今年好不容易漲了點工資,留在這邊會好一點。”
那時候的楚秋山不過是個剛出來工作兩三年的年輕人,一個月幾千的工資又要供倆人生活又要供路遠天上學,生活已經非常捉襟見肘,因此路遠天那時提出的這個問題,在楚秋山看來是無解的,畢竟他沒有說不幹就不幹的資格,更沒有跑到一個新城市換份工作的勇氣。
“如果我以後掙很多錢,咱們是不是就能永遠在一起了?”路遠天轉着筆突然問道。
可惜楚秋山的電腦郵件聲音響了起來,路遠天問這話時他剛好低頭分了神,那天晚上他到底回答了什麽?楚秋山不記得了。
但路遠天記得,他站在壁球室的玻璃外面,看着楚秋山教身旁的男人打球,仿佛回到十幾年前,楚秋山手把手教他數學題的時候。
“表弟,你要不要也進去玩一玩?”祁染看他一直望着裏邊的楚秋山倆人,還以為是他想玩,但路遠天只是搖了搖頭:“算了,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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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表,不舍地看了楚秋山幾眼,終于,在秒針轉動兩圈後退後半步:“好姐姐,我還有點事,先撤了。”
祁染驚訝道:“不再玩會兒?”
路遠天搖搖頭,揮手道:“忙着趕回食堂炒菜,争取多掙幾個子兒給我對象花。”
祁染豎起大拇指:“好男人!去吧。”
人走了,祁染頭靠在王工肩上,“老公,你說這麽帥的男人,怎麽就在食堂當廚子呢?”
腦袋被敲了一下,王工笑道:“你瞧不起廚子?”
“沒有的事,就是覺得這氣質不太符合啊......”
“楚哥,是這樣嗎?”鄭钊連續接了好幾個球,楚秋山點了點頭,誇道:“對的,你比我當初學得快多了。”
楚秋山有些心不在焉,眼見終于教會鄭钊發球,他裝作不經意地回了頭,卻只見到祁染和王工倆人在外面,心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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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楚秋山而言,路遠天的出現更像投入湖面的一塊碎石,泛起一層層漣漪後終歸會寂靜下來。
這天,楚秋山在公司見到了來視察工作的陳總,陳總面色紅潤,楚秋山坐在會議室靠前的位置,猜測陳總的農業基地有了新發展,果不其然,在副總彙報完公司最近的工作情況後,陳總提到了他的那個農業基地。
這時候楚秋山開始走神,他在思考自己本月的業績是否能夠達标,如果不能達标,到手的工資有多少?
大學時候的楚秋山曾經堅定認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接觸與銷售有關的工作,直到進入社會他才發現,像他這樣的沒什麽一技之長的大學畢業生,注定是要跻身銷售行業的,畢竟,現在哪一行沒點銷售性質?
領導在臺上講得口沫橫飛,楚秋山身邊的同事靠過來小聲嘀咕:“我說今天怎麽只有市場部開會,原來是領導準備安排外派工作了。”
楚秋山凝神一聽,原來是陳總的農業基地終于得到了投資,這會兒臨時開工,缺少人手,問問這邊的市場部有沒有人願意調個崗位過去幹。
會議室安靜地可怕,畢竟,誰願意割下現在的客戶資源與談單經驗去新的領域重新起家?
“新産業需要新血液,我們公司還需要多些楚經這樣優秀的員工......”
這一句話cue到楚秋山了,他象征性地點了點頭,用那雙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望着自己的地中海老板,用眼神表明自己對老板的擁護和支持。
“當然,我也知道讓大家臨時過去是一件很有挑戰的事情,因此這個底薪和提成問題還能再提提,有想法的可以私下和人事部溝通。”
枯燥的會議終于結束,楚秋山長舒一口氣,同事三三倆倆湊在一起:“楚哥,人事部小姐姐說那邊雙休,你考不考慮去?”
楚秋山搖搖頭:“我年齡大了,經不起折騰,讓他們年輕人去吧。”
剛畢業那會兒楚秋山對工作最大的要求就是雙休,可惜這個社會太惡毒了,恨不得讓打工人每天上24小時随時待命,雙休?雙休等到退休了慢慢休還差不多。
“我怎麽覺得陳總剛剛像在暗示楚哥主動請纓?”
“不應該吧,楚哥可是這邊的業績之王,他去了,咱們AE的市場部不得全垮了啊?”
楚秋山噓了一聲,哪有這麽誇張,他想了想說道:“你們想太多了吧,我帶的組今年已經掉出業績前三了,再怎麽也輪不上我去吧?”
在無人看得到的地方,楚秋山小聲和交好的同事嘟囔:“也不知道哪個二百五和陳總臭味相投,陳總貴人運也是旺,還有人願意投資他的農業基地......”
“什麽?他不願意去?”遠在千裏之外的路遠天接起電話,驚訝道:“你提漲工資的事了嗎?”
陳總:“提了呀。”
路遠天再問:“雙休的事呢?”
陳總想了想:“我讓人事部通知了一遍,可是小楚說他對這個不感興趣。”
“哦。”楚秋山把陳總電話挂斷了,手機被丢在茶幾上,發出“砰”的響聲。
辦公桌前的瞿英揉了揉額頭:“路總,我聽你的新助彙報,你今天六點約了合夥人吃飯,可是為什麽你現在還在這裏摔手機?”
瞿英覺得自家老板從雁市回來後就變得不太對勁,具體表現在每天和人打電話提什麽雙休不雙休,他什麽時候還有閑心管上公司休假制度了?
“瞿英,問你個問題,”路遠天翹着二郎腿,姿态悠閑地靠在真皮沙發上,神态認真地說道:“如果你的男朋友覺得你是個拜金女,你要怎麽向他證明自己愛錢和愛他是一樣多的?”
無數種猜測席卷了瞿英的腦子,她斟酌了一會兒:“首先,我不是拜金女。”
“其次,難道你不應該向他證明你愛他比愛錢多嗎?”
原諒瞿英吧,她只是個三十歲陶醉于擴張事業版圖的新時代女性,實在不懂路遠天的腦回路。
“看來你還是不懂我,”路遠天撿起一旁的深色外套,潇灑地搭在肩膀上,黃金比例的身材被勾勒得恰到好處,他站起來用自責的語氣說道:“我跟一個三十多歲還單身的事業腦談什麽感情呢,罪過。”
“......”
路遠天留下這句話就輕飄飄地離開了,瞿英望着他的背影,攥筆的骨節微微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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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秋山站在荒野間,略微有些許迷茫,陳總挺着個肚子,穿着白襯衫站在正前方,楚秋山試探性地問道:“陳總,這就是你選的位置?”
陳總點點頭,指點江山道:“你看,那個位置我準備用來養小馬,這裏呢,就用來建別墅區,到時候人家一住進來,從半山腰往下一望,多氣派。”
這個是......農業基地?這跟楚秋山所想的差別甚大。
“小楚,你放心,接下來兩年你就在這邊好好呆着,我給你在那裏留了個私人辦公室,你需要人手跟人事部經說一聲就是。”
陳總像對待花瓶一樣輕輕拍了拍楚秋山的肩膀,這搞得楚秋山有些許尴尬,其實他是被迫過來的,據說是因為陳總點名要他。
楚秋山心裏很抵觸,他們公司的銷售和市場部向來分得不夠細,剛入行時他頂着風吹日曬做一天市場調研,一個夏天下來臉和脖子上的顏色都是分層的,lab出身的經歷也給到了楚秋山不少工作上的經驗和優勢。
再說了,做這行是個積累經驗與客戶的工作,楚秋山已經不年輕了,現在呆在原來的崗位上靠吃老本生活也還過得去。
這突然一下過來,一切都得從零開始。
楚秋山突然有點想辭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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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嘗嘗我新到的茶,怎麽樣?”鄭霆均坐在一把玉屏式樣的椅子上,手上端着一個青色的鳥繪紋玉蓋碗,那碗是去年春節路遠天從紐約拍下來的,老頭子喜歡得緊,逢人就誇他的好兒子孝敬。
“幹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山豬吃不了細糠,哪裏品得出什麽滋味?”路遠天裝模做樣地喝了,笑道:“不過這次這個比上回的甜。”
鄭霆均是海市商會的總會長,名下的長盛是靠做海運起家的,海市現在能發展起來,鄭霆均早年間起到的牽頭作用至關重要,有人說現目前海市許多機關人員都曾受過他的恩惠。
也有人調侃鄭霆均是海市的土皇帝,黑白兩道的錢他都吃,說上一句話整個市得跟着抖三抖。
但也僅僅是傳聞。
像路遠天這樣的窮小子,奮鬥幾十年估計連給鄭霆均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偏偏人生如戲,路遠天大四那年,鄭霆均所在的海市不怎麽太平,于是他把有心髒病的妻子送到了小鳳臺休養,為了避免走漏風聲,老太太常用的傭人都留在老宅。
結果誰也沒想到,小鳳臺的傭人粗心,老夫人晚間出來散步時不小心摔倒在地,躺在地上叫喚了半個多小時也沒人發現。
時下天昏黑,徒步爬山的路遠天路過,他聽見若隐若現的哎喲聲還以為是撞了鬼,好在他沒急着跑,就這麽陰差陽錯地救了老太太一命。
當時老夫人不慎撞到石頭上,路遠天發現她時渾身是血,事後醫生說要是再晚幾分鐘發現人就沒了。
被路遠天救下後,老太太是又感激又喜歡,聽說路遠天還是個大四的學生,便讓丈夫在海市提供了一個工作機會。
鄭霆均是海市少有的好男人,和夫人相濡以沫幾十年,從未聽說過他傳出什麽風花雪月的緋聞,老夫人年輕時身體弱,懷了兩次都沒能留住,鄭霆均也從未要求過什麽,這麽多年倆人一直沒個孩子。
路遠天到了海市後還是隔三岔五往鄭家老宅跑,時不時陪老夫人說說話,帶點新玩意逗她開心。
老夫人越看路遠天越心喜,聽丈夫說他家長早就沒了長輩,動了恻隐之心,後來同丈夫一塊兒收了路遠天做幹兒子。
這年頭愛收幹兒子幹女兒的權貴多了去了,可鄭家不一樣,他們家不像別家,家家有個親的,幹兒子頂多拿來給親兒子鋪路。
鄭家沒有親子,這路遠天就成了最親的子,除了沒跟着鄭霆均改姓,別的待遇跟親子幾乎沒什麽不同,聽說鄭霆均連遺囑都單獨給路遠天立了一份。
“你小子,生在古時候就是當土匪的,”鄭霆均笑罵道:“聽說前段時間你親自去了趟雁市?”
路遠天點頭,給他倒了盞茶:“是去了,不過都是瞿英在經手,沒過我的明面。”
“做得對,正泰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親自出面讓別人拿住話柄就不好了。”鄭霆均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面,示意他茶滿了。
路遠天适時收回,他清了清嗓子:“您跟幹媽說一聲,我下個月要回雁市。”
“怎麽?”鄭霆均挑眉。
路遠天:“我要去找楚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