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楚秋山?”鄭霆均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個名字是誰,他年紀大了,一雙眼睛卻還炯炯有神,打量路遠天上下許久道:“你就不怕人家早就把你忘得幹幹淨淨了?”
“又或者,人家現在已經有家庭了”
路遠天這個人的履歷十一目了然,年幼時被雙親抛下,靠各種接濟活到十六歲,十六歲之前,除了些乏善可陳的悲慘故事,好像沒什麽特別的。
楚秋山這個名字是最大的轉折點。
在路遠天被楚秋山帶回家之前,他只不過是個飽受同齡人欺辱,走到哪都得被踹上一腳的孤兒。
遇見楚秋山之後,路遠天正式擺脫了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那個牆皮脫落,一到雨雪天就洇水發黴的家他再也沒回過。
“幹爹,你又何必逗我,”路遠天輕笑道:“如果他真的有家庭,我怎麽會去找他。”
鄭霆均聳聳肩,攤手道:“也不知道是誰,每年跑雁市呆上幾天,還時不時給人家彙筆錢過去,惹得阿彪以前總覺得你鬼鬼祟祟,非得往我這兒彙報。”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路遠天深呼吸一口氣:“當初既然做了薄情寡義的陳世美,那錢和權總得占一樣吧?”
旁人誰敢在鄭霆均面前說這話,這話一說出來像在暗示什麽,只有路遠天混不吝慣了,鄭霆均倒也吃他這一套,他轉了轉茶杯又道:“這兩年找你牽橋搭線的人不算少,我看你連吃飯的機會都不給人家,不像是對錢權有執念的人。”
“我要是你,反正當初已經為了前途放棄了舊人,那勢必要抓住一切機會往上爬,一步步拼命爬,不然都對不起自己這薄情寡義的名聲。”
“可您又不是。”
路遠天頓了頓,鄭霆均和老夫人感情甚篤,路遠天曾經以為鄭霆均會瞧不起自己這種為了前途不擇手段的人,但沒想到,鄭霆均會将自己收做幹兒子,這一路以來也算是盡心扶持。
聽到這話,鄭霆均笑了笑,沒說話,他似乎是想說什麽,最後到底沒有開口,只是問道:“你打算怎麽求人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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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遠天搖搖頭,摸了摸鼻子道:“不知道。”
從前的楚秋山再簡單純粹不過,耐心和溫柔是最妥帖的形容詞,那時候的他走在路遠天前邊,為他擋風遮雨撐起一把傘,他們共同生活了七年,有三年是明确戀愛的關系,但卻沒有紅過幾次臉。
現在的楚秋山看見路遠天恨不得一腳踹死才好。
路遠天撓了撓頭,只覺毫無頭緒。
“他若是心裏還有你,你只要舍得花時間熬,總能熬出頭的。”
“但若是他心裏對你只剩下恨了,你哪怕天天跪在他面前扇自己大嘴巴子,他也只會覺得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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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秋山住的綠地公園是一梯兩戶的結構,這房子是他前幾年攢夠錢後全款買下的,地位置有些偏,但這是楚秋山第一套自己的房子,他瞧着覺得這房子哪裏都好。
只是對面的鄰居有些奇怪,搬進來三年,楚秋山就沒怎麽和對方碰過面,印象中有一兩次看見對面的門開着,出于好奇,楚秋山多看了兩眼,每次都只看到穿着家政服裝的阿姨在打掃衛生,不像是有人住的模樣。
這也沒什麽奇怪的,現在很多有錢人都喜歡多購置幾套房産,空着不住,人傻錢多吧。
打開門,房間非常幹淨,每一個東西都放在該放的位置,地板是原木的,客廳與飯廳之間的界限并不分明,餐桌與茶幾都是楚秋山從二手市場淘來的櫻桃木家具,淘來時還是九成新的。
落地窗外的斑駁陽光大咧咧灑進來,細碎光影像雀躍的精靈,落在客廳與陽臺之間的幸福樹上,也點綴在乳白色的布藝沙發上。
“嘩啦”一聲,幸福樹擺擺葉子,楚秋山伸手一模,脆的。
他穿着拖鞋站在溫暖的陽光中,整個人被金色光芒牢牢籠罩住,顯得眼角眉梢的線條柔和萬分,不過,此刻他站在自己花了三百塊錢買來的幸福樹前思考,怎麽這棵樹看上去又要死了?
賣樹的阿姨可是跟他保證,這棵樹怎麽都不會養死的。
沉思半晌,楚秋山拿來水壺從樹梢到樹根足足倒了半壺水在盆裏。
這是楚秋山養的第八顆樹,前面什麽品種都有,最後都沒逃過幹枯成樹幹的命運。
賣樹的老板娘曾信誓旦旦地告訴楚秋山這顆絕對不會再養死了,但他顯然低估了楚秋山對綠植的敏感度。
陽臺上放着個幹淨又空曠的一米六高貓爬架,淺色的劍麻繩與藤編手工地毯相得益彰,楚秋山站在那個空蕩蕩的凝神片刻,對着房間輕聲喊道:“小咪?”
往日裏早就應該在他開門時分等待的小貓此時不見貓影,楚秋山短暫忘記他即将幹枯的樹,在家裏慌忙找起他的貓來。
“喵~”
小咪不知道怎麽把自己關進了廚房的推拉門中,楚秋山一向不喜歡它進廚房,可是不知道在哪一天,小貓學會了用爪子扒開廚房的玻璃門,今天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把自己給關了進去。
他抱出小貓,小咪只會在與他分別又重逢的三分鐘裏保持乖順,果不其然,三分鐘熱度一過,就張着嘴要開始咬楚秋山的手指。
楚秋山給它丢出去,他對教育小貓這件事已然心灰意冷,不抱希望,轉身進了卧室換衣服。
家裏的衣櫃清一色全是襯衫,楚秋山選了一件淡藍色襯衫,下身搭一條黑色休閑褲,他滿意地看向鏡子裏的自己,感覺自己略微有幾分老黃瓜塗漆——裝嫩的嫌疑。
對于逛街與旅游,楚秋山沒有太多的興趣,但他很喜歡吃離家兩公裏遠的一家東北燒烤,再近了點說,是很喜歡那家東北燒烤的小面包。
不像其他燒烤店的面包加糖加蜂蜜,這家東北燒烤的小面包又甜又軟,非常受歡迎。
他和祁染已經約在今天五點一起去吃燒烤。
“王工什麽時候到鵬市的?”
楚秋山問完祁染,又和熱情的老板娘互相寒暄幾句,大手一揮,下單三包烤面包:“如果吃不完,我就打包回去吃。”
“今天下午兩點就到了,馬不停蹄就去工地當監工去了,這工作真是要命,”祁染有些無精打采。
楚秋山:“我早說了,戀愛不能異地,婚姻更不能。”
“行了行了,您這番見解我已經聽過無數次了,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嗎?”
往常楚秋山說這話,祁染早就像被點燃的炮筒争執上來,今天真是怪事,竟讓楚秋山安慰安慰她。
楚秋山愣了一下,猶豫道:“也不是不安慰你,戀愛不能異地,婚姻更不能,這是我的經驗之談。”
“真的?你還談過戀愛?!”
難怪祁染能和楚秋山玩到一塊兒,常人要聽到楚秋山這麽低情商的回答早炸開鍋了,偏偏祁染在意的點和別人不一樣,楚秋山很少提到自己的私人感情,祁染一聽就來勁了,鬧着要楚秋山說一說。
要是按照往常情況,楚秋山是不會說這些的,可他大概是因為最近又夢到幾次路遠天又喝了點酒的緣故,楚秋山竟然點頭承認了。
他說道:“我不是鵬城人麽?之所以來到雁市,就是為了我前任。”
其實那時候他在鵬城的工作還不錯,薪資也還可觀,原本想等着路遠天讀完四年大學回來的。
架不住路遠天去讀書的第一年春節,雁市遇上百年難遇的大雪災,道路全部封閉,雁市的電網也受到損壞。
那年冬天雁市有十幾輛列車因為暴雪卡在半路無法挪動,路遠天所坐的就是其中一輛,他原計劃是要回來陪楚秋山一起過春節的。
天知道那時候的楚秋山有多麽心如刀絞,連續三天,他都提心吊膽地坐在電視機前關注雁市的雪災報道,聯系不上路遠天那三天,楚秋山想過無數種可能。
三天猶如三年般難熬。
還好路遠天後來解釋只是手機被凍得沒了電,那三天除了挨凍挨餓外沒出什麽大礙。
在楚秋山翻遍手機通訊錄找不到一個雁市的熟人打聽消息的時候,在楚秋山不停滑動手機上彈窗的新聞關注雪災最新消息的時候。
他無比後悔自己沒能陪伴在路遠天身邊,如果路遠天真有個萬一,他不敢深想。
所以後來當路遠天試探性地問楚秋山要不要陪他一起到雁市安家時,楚秋山毅然決然地去了。
“你想啊,我來了雁市以後水土不服,半年發了六次燒就算了,吃不慣睡不好才是最大的難題,”楚秋山似乎又回憶起那段痛苦的日子了,扯了扯嘴角:“最後好不容易适應這座城市了,他又要去外地發展,我倆就分手了。”
祁染:“你這跟異地戀也沒關系吧,明明是住在一起後才分開的。”
楚秋山:“要是一開始我倆就在一座城市,我就不會吃這麽多苦頭,也不會在心裏計較為他付出了多少多少,後面他想去外地發展的時候,我也不會那麽難受,感覺......就像被人背叛一樣。”
年輕時候的他愛得轟轟烈烈,為一個人适應一座并不熟悉的城市,路遠天畢竟是個學生,哪怕他對楚秋山再好在體貼,工作與個人習慣上的不容易都得楚秋山自己體會。
人是會自我感動的生物,那時候楚秋山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
因為純粹的愛。
所以當路遠天畢業時提出一起去海市發展時,楚秋山拒絕了。
那時候他在雁市的工作已經非常穩定,也終于習慣這邊的重口味飲食。
當然,更重要的是,楚秋山希望路遠天能為自己留下來,就像他當初為了路遠天搬過來一樣。
他沒想到路遠天會拒絕,所以兩個人結束了這段讓楚秋山快樂過也痛苦過的感情。
祁染望着楚秋山,他沒有說太多細節,只是大概表明了自己和戀人分道揚镳的故事,一邊說還一邊喝着杯子裏的酒,好像對這些往事早就不在乎了,一副風輕雲淡的派頭。
祁染看了他半晌,最後小聲道:“秋山,你拿錯杯子了,那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