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二天爬山是早就定好的行程,哪怕楚秋山不想見到路遠天,兩個人還是得面對面碰上。

畢竟是他先編造了路遠天表弟的身份,祁染也是一時好心,楚秋山幹不出來掃大家興致的事。

不過這一次他刻意走在了祁染身邊,沒同鄭钊靠得太近。

王工:“等會哪些人要坐索道,提前把票買了。”

“好不容易來爬個山,坐索道上去有什麽意思?”祁染笑道,指了指七歲大的小朋友:“小孩可以坐哦,不然到時候阿姨背不動你。”

友人笑了,呵呵道:“哪用得着你小染阿姨背,我們幾個大男人一人背一段就上去了。”

小朋友媽媽拍了拍丈夫的手,嘴角微微揚起:“我們坐索道好了,她呆會兒爬不動了又要麻煩人。”

“媽媽,我也要跟着哥哥爬山。”

“傻孩子,叫叔叔。”

一群人捂着嘴笑,開始的時候衆人還有力氣說東說西,爬了幾步路氣氛就略微有些許安靜了。

這其中以楚秋山的沉默最為明顯,他額上滲出一層細細的汗,擡起頭看向前方的大門,呼吸略微有些急促:“怎麽才剛到檢票口?”

“.......”

路遠天偏頭笑了笑,他手裏拿着一根竹竿,竹竿的另一頭被小朋友牽着。

鄭钊打趣道:“楚哥,你這體力怎麽這麽弱?”

“老了,”楚秋山扶了扶腰:“二十幾歲的時候我也來爬過小鳳臺,那時候沒覺得有這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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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話,楚秋山一愣,無他,二十幾歲時和他一起爬小鳳臺的人就站在身側。

從前年輕的人今時今日還是那麽年輕,看上去好像沒變過,楚秋山有那麽一瞬間的恍然,好像又回到多年前那個冬天,他牽着路遠天的手,在冰天雪地的山地間,摔倒進路遠天的懷裏。

那時候,五塊錢一雙的鐵釘并沒有太大的作用,山路陡峭,楚秋山走在路遠天前面,可以一往無前地向前沖,因為無論雪地再滑再陡,路遠天會一直在後面接住自己。

上了幾步臺階,周邊的商鋪有人在吆喝糖水和臘腸,楚秋山眼神一燙,不敢看路遠天若有所思的目光。

冬日霧凇下,他們坐在一根陳舊腐爛的舊長凳上分吃一根冒着熱氣的臘腸的情景好像又歷歷在目。

“楚哥,你怎麽突然走這麽快,不累了嗎?”鄭钊買了水分給大家,楚秋山也得到一瓶,他搖搖頭:“謝謝。”

祁染一行人有意給楚秋山和鄭钊創造二人世界,她拉住悶頭朝前走的路遠天,使了個眼神,路遠天不解:“怎麽了?”

“噓,幫你哥解決終生大事呢。”祁染指了指不遠處一前一後的楚鄭二人,示意路遠天走慢一點。

誰知路遠天一臉疑惑,“啊?我哥的終生大事怎麽解決?”

寂靜山林回蕩着路遠天的話,楚秋山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衆人已經落至身後,他看了一眼身邊的鄭钊,慢下步子來:“我們等等他們。”

祁染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她臉色木然,發出一聲靈魂質問:“表弟,你到底是怎麽找到對象的?”

路遠天想說自己唯一的對象就是你的撮合目标,但最後還是沒敢說,只是想了想,開口道:“大概是因為......我長得比較帥?”

他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祁染認認真真地看了他幾眼,最終長籲一口氣:“好吧,我承認,你确實有這個優勢。”

路遠天不是那種很一眼驚豔的長相,他膚色不算白皙,但他是天生的高眉骨,臉部輪廓優越,第一眼看上去會讓人覺得很有攻擊性,有一種淩厲的帥氣。

而且他穿上正裝和休閑裝完全是兩個範兒,至少祁染不得不承認,路遠天是個天生的衣架子,什麽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能凹出獨特的風格來。

“表弟,你這肌肉是颠勺颠出來的嗎?”

路遠天今天穿着一件黑色背心,手臂上鼓鼓囊囊的肌肉暴露在外,祁染眼饞地看着,一旁背着運動包的王工輕輕咳嗽兩聲,“老婆,收收你的口水。”

“咳咳,不好意思表弟。”

聽到颠勺兩個字路遠天愣了一下,後知後覺想起這是楚秋山給他的人設——食堂大廚。

長到這個歲數連開火都開不明白的路遠天說起謊話來半點不臉紅:“對,你知道的,學校鐵鍋很重的。”

他們逐漸接近了前面倆人,這段對話剛好落進楚秋山和鄭钊耳朵裏,對于路遠天的工作,鄭钊還是有種不真實感。

大概是他身邊從沒有人擁有如此“低端”的工作,于是他随口插道:“表弟今年多大了,我感覺你才剛畢業啊?怎麽想到去食堂當廚師了?”

“是嗎?”路遠天心想自己還長得挺年輕,他随口胡謅:“呃......現在大學生不太好找工作。”

“今年經濟下滑得厲害,我們公司招聘門檻都提高了一個臺階,”鄭钊想彰顯一下自己的實力,好心道:“這樣吧表弟,回頭你簡歷發我一份,我托人幫你找份正經工作。”

楚秋山:“......不用麻煩了吧?”

路遠天:“謝謝鄭總!”

鄭钊以為他至少會推脫一下,沒想到路遠天答應得這麽爽快,心裏莫名有些膈應,就好像被鄉下的窮親戚纏上了一樣,他音量降低了一點:“對了表弟,你大學哪裏的,什麽專業?我先看看身邊有沒有适合你的。”

這話一出,明眼人都能看出鄭钊的不爽快。

楚秋山也能感覺到問題,下意識扯了扯路遠天,開口道:“不用這麽麻煩,他現在的工作挺好的。”

“是嗎?”鄭钊一時間有些進退兩難,他估計路遠天學歷大概不高,不然也不至于跑去大學食堂當廚師。

鄭钊是名校畢業,身邊大多數朋友碩士學歷起步,對于低學歷人群,他心中有股天然的抵觸和排斥感。

說不上來是為什麽。

以路遠天的性格,這種時候是絕對不會放過逗弄鄭钊的,可是楚秋山多了解他,在他開口前一個眼神瞪了過去,用嘴型說道:“閉嘴!”

“.......好吧,”路遠天手動閉麥,看了一眼鄭钊,趁楚秋山不注意說道:“鄭總,我最近想轉行當酒保,你能不能給我介紹啊?”

“路遠天!”楚秋山聲色肅穆。

這兩個人,一個不是真心想給,一個不是真心想要,還好祁染同友人在不遠處的山泉水處拍照留戀,不然場面恐怕會更尴尬。

鄭钊似乎沒想到路遠天要求如此之低,愣了一下,挺起高傲的胸脯,發出一聲漫不經心的哼聲:“這個工作不好,表弟,我找時間幫你看看有沒有更好的。”

看楚秋山臉色不對勁,路遠天點了點頭,不敢多說,只好回道:“好,謝謝鄭總。”

鄭钊随便應付了兩句,反正他也沒想着真要給路遠天找工作。

楚秋山卻莫名有些不開心,皺了皺眉,不說話了。

“怎麽了,哥?”路遠天刻意落在人群尾巴後面,這會兒上山的人開始多了起來,山裏熱熱鬧鬧的,鄭钊和王工突然來了勁頭,兩個人鬧着要争隊伍裏的爬山第一人,興致沖沖地朝山頂競走去了。

這一聲稱呼好像又回到過去,楚秋山惱道:“人家瞧不上你,你一個勁纏着人家做什麽?”

路遠天要是再聰明點,就該知道楚秋山是在為他抱不平。

可惜他天生情商低,這會兒了還想着離間計,趁機說道:“看吧,我早說他不是什麽好東西,竟然看不起我的工作。”

“誰讓你一直騙人家?你還有了?”楚秋山沒想到這幾年路遠天睜眼說瞎話的本領越來越厲害,他給一個人設,對方還能順着編造個符合角色的背景故事下去。

路遠天:“你還為他說話?”

楚秋山:“活該!”

路遠天抹了一把臉,冷着臉生悶氣,搞不懂為什麽楚秋山要護着鄭钊,明明是他說大話在先又臨時後悔,怎麽還怪上他了?

兩個人就這麽悄無聲息吵了一架。

“我以前怎麽沒覺得小鳳臺這麽難爬?”楚秋山已經和祁染淪落為難兄難妹,倆個人掉在隊伍最後面,甚至沒趕上七歲的小朋友。

祁染看了一眼望不到頭的臺階,發出一聲嚎叫:“我的天,我們還要爬多久啊?”

楚秋山下意識看一眼不遠處的路遠天,小鳳臺是雁市方圓百米內最高的一座山,路遠天讀大學時經常參加戶外徒步活動,小鳳臺他爬過好幾次。

接收到視線,路遠天估計了一下,出聲道:“大概還有兩個小時的路程,加油。”

“表弟,我雙腿打顫了,咱們歇一會兒吧。”

一群人說好是來組隊爬山,其實早已不知不覺分成三個隊,王工和鄭钊争着做登頂第一人,友人一家得照顧一個勁埋頭亂沖的小豆丁,末尾就剩下他們仨。

因此祁染一說要休息,路遠天便自發停下了腳步,站在一邊等他倆把胸口那股氣喘勻。

“表弟,你先上去,我們倆估計有得折騰,你讓我倆在後面慢慢地來。”祁染揮了揮手,與他們兩個氣喘籲籲的模樣相反,路遠天這一路連滴汗水都沒出,步伐穩健,如履平地。

路遠天搖搖頭,他從身後的背包裏拿出兩包濕巾,“我跟着你們走就行,擦擦汗。”

說罷,又從包裏拿出兩瓶全新未開封的水和一小瓶驅蚊水遞給他倆。

那模樣像極了一位忠心耿耿的家仆。

祁染瞠目結舌道:“表弟,我錯了,你這種人天生該有對象。”

路遠天挑眉,看了一眼不吭聲的楚秋山,那表情有些得意。

“這次怎麽沒把你對象帶出來玩玩?”

“下次吧。”

路遠天心想,我對象就在你面前,只不過他不承認而已。

兩旁青松高聳入雲,楚秋山擡頭一望,腳下是萬丈深淵,鹹濕的汗水一下進了眼睛,一個不注意,楚秋山腳下一滑,眼看要從崎岖不平的臺階滾落下去。

他心提到喉嚨口,瞬間的失重感讓他腦子一片空白。

頭暈目眩只在一瞬間,路遠天從後面扶住楚秋山的腰,溫暖指腹與柔軟腰部一觸即分,他讨好地湊過去:“怎麽樣,還好有我在吧?”

是了,那一瞬間楚秋山确實慶幸,還好路遠天在自己後面。

“你......”楚秋山嘴唇微動,半晌,他轉過頭,“謝謝。”

得到一句謝謝已經是意外之喜,路遠天生怕自己多說一句話又惹他不開心,只是大着膽子又緊跟他兩步:“沒事,你慢慢往上面爬,我一直在下面。”

楚秋山眼睛一酸,濕潤的水在眼底氤氲。

遠方重岩疊嶂,山間清風落在臉上,自路遠天走後,楚秋山在這座城市一個人過了八年。

這八年,沒有哪個人哪句話再給過他如此的安全感。

不遠處,金頂寺廟已經露出一個尖角,承載着癡男怨女愛恨袅袅的香火在天地間燃放。

祁染:“我聽說小鳳臺的寺廟很靈驗,你們等會兒去請兩柱香不?”

路遠天搖搖頭,他揚了揚腕上那串舊得不能再舊的檀木手串:“不用了,求一個佛就夠了,多了怕佛祖說我心不誠。”

他說這話時,熾熱的視線一直落在楚秋山清瘦的背影上,那眼神好似一把滾燙的利劍,穿刺進楚秋山冰冷潮濕的心底。

但那顯然不夠,因為楚秋山再也沒回頭看他一眼,他朝着頭頂的神佛拾級而上,白色襯衫勾勒出那瘦得突出的蝴蝶骨,他一直沒有回頭。

路遠天知道,是他不願意再回頭了。

只有楚秋山明白,這八年的日日夜夜熬得有多艱辛,哪怕最愛的人就在身後,哪怕他低一低頭就能回到夢寐以求的溫暖與快樂當中。

可如果他原諒了路遠天,那這八年來走的每一步路都不算數了,這八年日日糾纏的噩夢與痛苦就像是自怨自艾的一場笑話,像是做作又可笑的作繭自縛。

路遠天倏地停下步子,仰望楚秋山一步步遠去的身影。

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的光芒落在楚秋山身上,而路遠天則被樹林的蔭蔽籠罩在內,一如他們早就被切割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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