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大劇院一見後楚秋山有将近半個月的時間沒有回複路遠天信息,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普通朋友是需要天天聯系約飯的。
工作終于走上正軌,先不說專業不專業,但至少是找到了一些事做,楚秋山安下心來,作為一名三十多歲的獨身男性,工作絕對能算作是楚秋山的人生重心。
在這個熬完資歷熬年齡的社會,楚秋山能晉升到這個崗位還是吃了不少苦頭。
好不容易混成行業前輩,結果因為領導一句話變成了新兵蛋子,雖然工資不降反漲,但是楚秋山總覺得人還是得靠真本事吃飯才算踏實。
農業基地搖身一變成了度假山莊,楚秋山在年底終于看到了新工程的概念圖,新的工作部門組建到位,他的日常被各種短會培訓擠壓,什麽路遠天什麽鄭钊都被他排在腦後。
“楚經,不急着下班吧?你的工作彙報還要再改一下。”
楚秋山剛出會議室就被蘇總監叫住,據說這位是老板花重金聘請的海歸碩士。
據原單位的老同事所說,蘇總監身上穿的那件白色襯衫是上季度打折的zegna,手腕上的表是價值五位數的綠水鬼,一個帶點小資風情的精英人士。
“哦對了,你負責的那個方案顆粒度再細化一下。”
“好的。”
楚秋山點了點頭,按說這些任務是下面的組員做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位新晉總監十分熱衷于把這些事情交給楚秋山去做。
大概是因為他是這個部門裏唯一一個“外人”。
長了眼睛的人能都看出蘇頌對楚秋山的針對和刁難,楚秋山隐隐約約也能感覺到,對此他接受還算良好,要怪就怪陳總吧,嘴上說着缺人缺人,實際上轉頭就花高薪把人員招齊了。
現在好了吧,就他成了唯一一個另類。
公司的燈漸漸熄了下去,空蕩蕩的大樓只剩楚秋山辦公室還亮着,蘇頌一連又發了幾個需要改的文件過來,楚秋山對這些內容不太熟練,需要查閱相關模板和資料,做的速度自然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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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發完最後一封郵件,公司上下幾層的人已經走空了。
“滴滴”兩聲,手機新進兩條訊息,路遠天頂着一個楓葉頭像:【哥,你今晚不回家嗎?】
【我看你房間一直沒開燈。】
楚秋山動動手指:【不要像個攝像頭一樣監視我的生活。】
路遠天:【哦。】
路遠天:【什麽時候回家?需要我去接你嗎?】
楚秋山本來不想他,但忽然想到家中還有一位嗷嗷待哺的貓大爺,于是撥了個電話給路遠天:“你在家裏?”
接到電話的路遠天喜出望外:“對,你在哪裏?我現在就能來接你。”
“不用,你幫我給貓開個罐頭吧,家裏喂食器沒糧了。”楚秋山看了一眼時間,早上出門時他還以為自己晚上七點能下班回家,沒想到這一忙就是晚上十二點。
路遠天有些不情願:“你什麽時候回.......”
嘟嘟兩聲,楚秋山已經挂斷電話,并且利落拉黑路遠天。
“......”路遠天走到他家門前,看着那把密碼鎖陷入沉思,他甚至沒給楚秋山發消息問密碼是多少,只是懷揣着某種試探的想法按下一串數字,下一秒—
—門開了。
楚秋山以前經常忘記帶鑰匙出門,好幾次把自己那把鑰匙鎖在家中,需要等待路遠天下課回家或是請開鎖師傅上門。
那時候他就愛對着狹窄出租屋的褪色木門唠叨:“等我多掙點錢,非得去租個有智能鎖的房子不成。”
記憶中,出租屋的木門泛着腐朽的氣味,楚秋山是水泥樓房裏唯一一抹亮色。
但一直到路遠天高中畢業,楚秋山也只是把出租屋從潮濕的一樓換到了向陽的三樓,他總怕兩個人後面會有用到錢的地方,攥着存款不舍得用。
後來路遠天上大學,楚秋山臨時更換了工作來到雁市,那時候兩個人在一起生活開銷很大,他們一起住在火車站附近的老小區,從黃色的木門換成了黑色防盜門,楚秋山也終于改掉了出門忘帶鑰匙的壞習慣。
大學四年,路遠天做了所有他能做的兼職,大四畢業前夕,他帶着兼職攢的所有錢簽下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
那房子路遠天去看過幾次,簡約的裝修,廚房沒有擦不幹淨的油污,也沒有會從順着下水管道往上爬的老鼠,去和中介簽合同那天,楚秋山握着路遠天的手,說要把大門密碼改成“120802”。
路遠天:“這個數字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楚秋山笑了笑:“這是下個月我們搬進來的日子,算是個重生日啦,從這天開始以後都會順順利利的。”
後來呢?
一聲喵叫打斷了路遠天的回憶,他反應過來,循着楚秋山上次給小貓拿罐頭的記憶,成功在沙發旁的立櫃裏找到了小咪的專屬用品。
滿滿一櫃子貓糧貓罐頭,路遠天随便拿了一個打開:“你好,你的飯碗在哪裏?”
小咪坐在地上喵喵喵地看着他,路遠天恍然大悟道:“忘了你不會說話了。”
兜裏的手機震動兩下,是楚秋山發來了信息:
楚秋山:【密碼是120802。】
楚秋山:【罐頭在陽臺旁邊的櫃子裏,可以倒在藍色陶瓷碗裏給它吃,碗在櫃子邊。】
大概是在開車,他的消息十分簡潔。
小咪餓了一天,吭哧吭哧吃上了,路遠天這才看見一門之隔的陽臺上有一顆快要枯成脆脆餅幹的幸福樹。
陽臺的落地窗擦得很幹淨,冷色調的天空下是萬家燈火的光芒,路遠天拿着澆水壺澆了一會兒水,腦子裏亂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客廳的燈一下被人打開,楚秋山站在門口愕然道:“你還沒走?”
路遠天這才回過神來,一看時間,竟然不知不覺在這裏站了半個小時,他把手裏的水壺放回原位:“哥,你這樹都快枯死了。”
“我有一個好辦法。”
楚秋山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只聽路遠天悠悠道:“這樣,你打電話給樓下的花店,告訴他們回收垃圾免費送個大花盆,說不定他們願意上來幫你把它搬走。”
“.......滾吧,”楚秋山揉了揉眉心:“還不回你自己家去?”
他站在門口,那意思是要趕人,路遠天緩緩朝門口走去,走到玄關的時候突然停下道:“哥,密碼怎麽一直沒改啊?”
楚秋山放包的動作一頓,心态已經平穩許多:“習慣了就沒改。”
因為合同簽好了,錢也交了,楚秋山獨自在那套裝修簡約的小房子中住了一年,而路遠天則在他們本應正式搬進去的那天,提着個行李箱去了海市。
那一天是他們的重生日嗎?
其實也算,畢竟自那天以後,他們的人生像被一把利刃切割開來,從此一分為二。
路遠天沉默良久,說道:“對不起,我那個時候真的太想往上走了,我不想繼續靠你.......”
楚秋山打斷他:“沒事的,都過去了。”
兩個人在門口擦肩而過,楚秋山微微偏了偏頭,那是個下意識的逃避動作。
路遠天似乎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放棄了,身形頹廢地走出門,只聽楚秋山突然叫住他:“路遠天。”
路遠天像是期待很久,毫不猶豫地回了頭,眼裏帶着光。
“如果......我是說如果......再來一次,你還是會這樣選擇嗎?”
這個問題他很早就想問了,從遇見路遠天那一刻,看着他偏執又可憐的模樣,看見他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走的時候,楚秋山無數次想把這個問題問出口。
既然這麽不舍得他,那當初為什麽要走得這麽堅決?
可能是今夜氛圍正好,樓道的燈亮了下去,楚秋山借着玄關處模糊不清的光影問出困擾他多日的問題。
路遠天站在原地,靜默如流光一般在二人身周打轉,他眼裏那點光并未消失,一字一句緩緩道:“會的,哥。”
“無論再來多少遍,只要我能得到那樣的機會,我一定會抓住它,直到我成功為止。”
是的,路遠天是這樣的人,其實楚秋山早就知道,他是一個固執又自我的人,只要他選定一條路,就會埋着頭朝終點一直走一直走。
楚秋山突然長吐一口氣,說不出是如釋重負還是一聲嘆息。
他想,恐怕路遠天說哪種答案他都不會滿意,這是一個無解的題目,走哪邊都行不通。
路遠天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麽,還是為自己解釋道:“哥,我知道我說再多遍你都不會解,但我就是想變成有錢人,我受不了因為錢被父母抛棄的日子,受不了因為錢在醫院求助無門的日日子。”
在路遠天看來,他人生中的不幸全部歸結為金錢。
十二歲那年,父母因為賭博欠債分家跑路,只留下他一個人成了孤兒。
靠着低保和鄰居接濟茍活到十六歲,路遠天本來打算讀完初中就辍學打工,是楚秋山在他高一那年收留了他,并一直供他到大學。
“你還記得我高三那年你住院的事嗎?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回到那個時候了。”
路遠天聲音哽咽,他永遠忘不了高三寒假那個冬天,楚秋山因為生病住院,起初檢查出來是個小毛病,結果在醫院一住就是一個月,楚秋山整夜痛到無法入眠,最後被醫生告知小地方治不好,讓路遠天帶着楚秋山換個地方去看看。
那時候所有人都以為楚秋山得了什麽絕症,勸楚秋山看開點,吃好喝好算了。
連楚秋山都認了。
是路遠天看不開,他不接受,背着楚秋山到外地求醫,從鐵路醫院轉到著名一醫。
他們不認識路,楚秋山行動不便,坐出租車都會被司機罵罵咧咧嫌棄動作太慢。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次天快黑了,我帶你去一醫看病,醫院人太多了,沒有床位,晚上我舉着藥水瓶陪你坐在外面的長凳子上,你當時又冷又痛,我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什麽都做不了。”路遠天聲音顫抖。
他那個時候是真怕,前期治病已經花掉很多積蓄,一旦後續費用過于高昂,他們肯定是拿不出來的,那時候在路遠天腦子裏什麽念頭都有,去偷去搶他都想過,就怕沒錢給楚秋山看病。
還好後來的治療費用不算特別昂貴,他一直照顧楚秋山到健康出院。
“後來我一直想,如果我有錢的話,我就不用看着你坐在冷板凳上吃藥打針,不用為了幾萬塊錢愁得手足無措,不用眼睜睜看着你吃苦受累卻無可奈何。”
楚秋山聽了沒說話,他一直以為當年那事對路遠天影響不大,因為在楚秋山看來他很幸運,有剛剛好夠治病的錢,剛剛好一醫那樣的大醫院還能騰出一張椅子給他們坐,剛剛好遇到了能治好病的地方。
路遠天眼眶微紅,額角青筋微微繃緊:“哥,你不要覺得我狠心,我是真的不想再過那種日子了。”
“都過去了,”楚秋山站在門口勸慰出聲,這一刻他突然感覺命運是如此冷酷,在他們都沒有察覺時,命運早已悄悄書寫好各自的結局。
從一開始,他們兩個就沒走在一條道上。
楚秋山樂觀、包容、豁達,在他看來,生命所有的東西都是合适的饋贈,認真過好當下才是絕對真。
但路遠天固執、狹隘、自我,他的眼裏,金錢與愛情合該劃上等號,只有把所有想要的牢牢掌握在手裏,他才會覺得安心。
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金錢才是路遠天奉行的圭臬。
“小天,你沒有做錯什麽,只是我們從來沒在一條路上,”這是楚秋山與路遠天重逢以來說過最溫柔的一句話,他暫時取下那些名為怨恨的面具,露出了自己本來的模樣。
“我知道這些話你都聽不進去,但我還是想跟你說一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路遠天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深知自己性格上某些不可逆轉的缺陷,于是他站在樓道間回答道:“哥,如果我真的能做到你說的這些,我們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了。”
這世界上有些東西是過不去的,路遠天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