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小咪是只極其沒有安全感的小貓,往常楚秋山送他去寵物店洗澡需要兩個小時時間,而這兩個小時是它的極限。
只要超過兩個小時,小咪就會瘋狂抓箱子的牆壁與門,直到它看見楚秋山為止。
也是這個原因,楚秋山才會在上面與蘇頌争吵起來,他沒想到會遇見路遠天,倆人僵持的這麽些時候,讓小咪在寵物店找到了逃跑的機會,趁店員給他喂水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跑了出去。
楚秋山又和寵物店打了個電話,幾個人分頭行動,沿着街邊地毯式搜索過去。
這個城市太大了,找貓的時候他腦子裏冒出很多念頭,他面色冷靜,其實最糟糕的結果都已在腦海裏浮現一遍。
“別着急,我幫你一起找。”
路遠天小跑起來,連街邊的垃圾桶也沒放過。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如銀絲一般落下的雨滴阻擋了視線,楚秋山帶着路遠天越走越遠,不肯放過一個角落。
“小咪——”
“小咪——”
楚秋山看見遠方一個黑色身影在路上滾動,疾步走過去,原來是一個黑色塑料袋,“寶寶,你在哪裏呢,快出來.....”
他聲音顫抖,心知小咪膽子小,一聲鳴笛聲都可以把它吓得炸毛亂跑,随着時間流逝,楚秋山額角挂上水滴,他的頭發已經濕透了,聲音略微顫抖。
這時路遠天握住他的手,一股暖意順着他的手掌傳遞過來,路遠天看着他:“我剛剛去問了那家店鋪,對方說好像有看到一只黑貓往那邊的小區去了。”
這個消息讓楚秋山微微回神,他左右環視一圈,跟上路遠天的腳步,倆人一路小跑,楚秋山嘴唇抿得很緊,腦袋裏回憶起小咪到家後的生活。
小家夥第一夜是在廁所度過的,那時候只有楚秋山巴掌大,乖乖坐在比它大好幾倍的貓砂盆裏上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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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臺上的盆栽會被它抓得到處都是,無論楚秋山走到家裏哪個角落,它一定會在距離自己一米以內的位置找地方睡覺。
楚秋山不在的日子,它會蹲在門口邊,豎着耳朵聽門口的動靜,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楚秋山還需要頻繁出差,身在外地的他通過客廳的監控器看小咪是否有在搗亂,樓上的人不知是不是在裝修,門口處一直傳來嘈雜的響聲。
小咪以為是他回家了,對着大門撕心裂肺地叫了整整一個小時。
從那以後楚秋山總是盡力縮短出差時間,減少出差的次數。
他總說小咪有分離焦慮症,其實不是,楚秋山不得不承認,一直以來更不習慣分別的人其實是自己。
“哥,找到了!”
楚秋山從回憶中驚醒,他擡頭一望,單元門前的空調外機上,一只吐着舌頭微微喘氣的黑貓緊緊看着他,楚秋山朝它伸出懷抱:“寶寶,快過來。”
伴随着一聲委屈的“喵嗚”,小咪跳了過來,楚秋山穩穩接住它。
一場驚心動魄的找貓之旅就這樣結束,衆人都松了一口氣。
楚秋山帶它回家,破例喂了它兩根貓條,趁它埋頭苦吃時站起身對路遠天道:“我們聊一聊。”
靠在牆邊沉默不語的路遠天知道,楚秋山要宣告他的去留了。
陽臺上的幸福樹好像因為路遠天堅持不懈的澆水活過來了,楚秋山摸了摸葉子:“我總覺得你出現後我就會變得很倒黴。”
“如果沒有你,我還在原來的崗位上工作得好好的,不用擔心被上司刁難,不用每晚加班,也不會出現像今天這樣狼狽找貓的場景。”
路遠天的神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沒人說得出他臉上是什麽表情,楚秋山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已經三十六歲了,一個對于愛情不抱指望的年齡,你可能還想和我談戀愛,可是我不想。”
“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雖然一成不變,但也算一帆風順,說實話,這樣的生活是我夢寐以求的,如今好不容易穩定下來,我最希望的就是能夠一直保持下去。”
“你走吧,路遠天,就當我求求你,別再來打擾我了。”
他用上了求和打擾這樣的字眼,好像路遠天是什麽洪水猛獸,似乎是找貓時留下的恐懼還殘存在心裏,聲音顫抖着,眼眶略微有些紅。
路遠天閉上眼睛,胸膛上下起伏,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努力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對不起,是我沒有尊重你。”
他又把事情都搞砸了,路遠天想。
“我知道要得到你的原諒很不容易,但沒想到會這麽難,可能是你以前對我太好了。”
楚秋山沒有吭聲。
路遠天睜開眼,眼角劃落一滴淚水,但很快被他遮掩着抹幹淨,他又看了一眼楚秋山,像是要把他的長相烙進內心深處。
“正好那邊也在催我回去,我明早就走。”
這句話一出,倆人都松了一口氣,好像終于有什麽橫亘在內心深處的死結被人解開了。
路遠天慢慢挪動步子,在手搭上門把手的那一刻,楚秋山突然出聲叫住他。
一抹亮光出現在路遠天眼裏,他幾乎是瞬間回了頭,滿懷希冀地看向楚秋山。
“對面的房子......你應該也沒有機會再住了,記得賣了再走。”
那雙眼睛裏所有的亮光如同星空隕滅一般瞬間黯淡下去,路遠天猶如一灘死水,整個人像被抽幹靈魂的肉體,幹癟癟的毫無生氣。
路遠天艱澀地開口:“好,我會叫人處,再見。”
門被關上的一瞬間,楚秋山上下嘴唇開合,無聲地回了一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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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當天,雁市久違下起小雪,楚秋山收拾家中清.潔時收出半箱子零食,是路遠天從鵬城給他買來的,他不舍得一下吃完,零食就放在角落積了灰。
楚秋山打開一袋橘子味的糖果含在嘴裏,小咪湊過來讨要,楚秋山攤開手心讓它用鼻子嗅了一下,果不其然,黑色小貓聞到味道後翹着尾巴走開了,顯出對人類食物并不感興趣的模樣。
“你怎麽這麽乖?”
小咪眼睛圓溜溜轉着,跳上客廳的小茶幾,用黑色肉墊将楚秋山的手表掃在地上,做出一點都不乖的行為。
房間裏響起楚秋山愉悅的笑,他搬着那箱零食進了主卧,這個家裏為數不多不曾被路遠天造訪的地方,奶油黃的亞麻四件套看上去很溫暖,角落的矮櫃被人打開,裏邊裝了很多雜七雜八的物件。
楚秋山并不介意上面的灰塵,将易保存的零食放了進去。
這裏面的每樣東西他都記得來歷,作為優秀學生家長代表上臺演講的手寫稿子,路遠天高考結束後他們站在學校門口,手臂貼着手臂,用準考證擋住頭頂陽光的合照。
忘了是因為什麽笑得那樣開心,只記得拍照的人是路過的一個小同學,拍完後他們急匆匆回了家。
要發覺路遠天的愛意不是什麽難事,從他頂着紛飛的大雪滞留在半路上也非得回家與楚秋山過年就能夠發覺端倪。
其實楚秋山也做過一番思想掙紮,他不明白倆人這樣做是否正确,畢竟自己大他整整六歲,按來說應當負起長者的引導責任,指引路遠天成為一名優秀且正經的大人。
也疏離過,冷淡過,最先受不了的人卻是他自己。
沒有人明确說過要在一起,但是借着醉酒的一個吻已經說明一切,兩個人都沒有斷片的毛病,所以自然而然切換了身份,過日子的方式好像和以前沒什麽區別。
唯一的區別大概是肢體動作比以往更加親密一些。
他們從陰暗潮濕的出租屋裏一路依偎着走過來,從小缺失家人關懷的楚秋山分外重視這份感情,所以路遠天走後的前兩年,楚秋山都需要通過觸碰這些舊物來回憶往事,從而填補內心的缺漏。
他承認自己在感情上有些過度依賴路遠天,所以對方走後心裏才會空缺的那麽厲害,只有靠着這些舊物能夠确定過往一切不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的妄想,每一次拉開抽屜都會讓記憶深處的片段重新在腦海上映,回憶像一把鈍刀,一遍又一遍在他心上反複切割。
楚秋山本來已經想得十分明白,路遠天走了就走了,反正自己會恨他一輩子。
但他不知道恨是比愛更長久的東西。
這些年他靠着對路遠天的恨意将往事一遍遍割舍,漸漸忘記了一起扶持過的那些日子,将故事轉變成農夫與蛇的劇情,他是給予路遠天生活支持的農夫,而路遠天是那條為了功名利祿利落離開的蛇。
只有這樣,楚秋山才能淡化掉對路遠天的那些感情,從往事中走出來。
可誰知道路遠天又突然出現,他讓楚秋山想起自己生病住院的那一年,那時候沒有病床,自己只能坐在板凳上輸液,路遠天則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守着自己,連續一個月沒睡過一個整覺。
那時候連父母都當他是燙手山芋,沒人想管這個不知道能不能治好的病秧子,只有路遠天不離不棄,背着病痛難忍的他在火車站與各大醫院之間輾轉。
大學四年,路遠天幾乎沒有過私人時間,他做過各種各樣的兼職,大三暑假接的家教要從早上八點排到晚上十點,掙來的錢一部分給了楚秋山,另一部分則用來交了那套房子一年的房租。
如果說一開始是楚秋山在照顧路遠天,後來的日子路遠天更像是在燃燒自己,只為了給楚秋山多一些溫暖。
這些往事讓楚秋山心裏的恨又開始變軟,剩下不清不楚的酸澀,不知到底是什麽感情。
窗外簌簌的雪飄落下來,楚秋山站在窗前,自己對自己說了一聲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