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老板可能失戀了。

因為瞿英發現老板不再購買飛往雁市的機票,也不像之前一樣抱着個手機發信息了。

新創的員工已經全部進入春節後的休息狀态,但金山銀山卻不然,作為海市最大的銷金窟,這個路遠天一手創建的頂級娛樂會所,終于在春節迎來了它最熱鬧的時候。

昂貴的酒水像自來水一樣被富人倒在除了嘴巴之外的一切地方,路遠天站在頂層露臺上,透過玻璃地板朝下看去,身穿統一制服的侍應生在人流中穿梭,有幾個年輕的富家子弟年輕氣盛,喝到瘋癫時竟然站在桌上将紅色鈔票抛灑在地上。

他以為金山銀山的客人和侍應生會像那些普通的娛樂場所一樣哄搶起來,可事實上衆人只是靜靜地看着他,仿佛他丢在地上的不過是幾張餐巾紙。

“路總,金山銀山對客人的要求越來越低了?”

一位身穿黑色唐裝的男人出現在他身旁,男人擡手,露出袖口缂絲面料上的金色秀蓮,看上去像一位從畫中走來的貴公子。

路遠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何少爺,衣服可以亂穿,飯也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都能進來,難道你弟弟就不能了?”

“哼,”何忱冷哼一聲,“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多了個弟弟?”

腳下,訓練有素的保安将灑錢的那幾個富家子弟帶走,路遠天噎死人不償命道:“你爸的私生子怎麽不算你弟弟?”

旁邊的白色噴泉射出高高的水柱,何忱眼底陰翳,非常不爽地看向路遠天:“你被人甩了?嘴巴這麽毒?”

瞎說話的何忱不知道自己無意中踩中路遠天雷點,只見路遠天收斂了虛僞的笑意,抱臂瞥着他,這讓何忱猶如發現新大陸:“真被我猜中了?你也有今天,恭喜恭喜!”

路遠天這人長了一張毒死人不償命的嘴,何忱不知道被他刺過多少次,這會兒終于發現他也有倒黴時候,來不及八卦,先說上幾句涼飕飕的話嘲諷才是首要任務。

“我也要恭喜你,聽說你在沙灘上和小網紅遛鳥曬太陽的照片已經被傳抄到大家的私人郵箱,稍後我叫人把照片投放到舞廳大屏,讓大家都來欣賞一下你俊美的身軀。”

何忱倒吸一口冷氣,瞬間不說話了,他那個愚蠢的弟弟,不知道上哪被驢踢了腦子,竟然找人偷拍他的私密照發給圈內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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恥辱!簡直是莫大的恥辱!

何忱深呼吸一口氣,用盡所有智告訴自己冷靜下來,“等到明年,我讓他頭上戴着內褲在你的金山銀山給大家表演超人節目。”

路遠天看他一眼:“拭目以待。”

兩個各有心事的人站在露臺上,好半晌沒有說話,終于,何忱似乎是撿回一點良心,找侍應生開了兩支酒:“雖然不知道何方神聖能把我們路總傷得這麽深,但我堅信沒有什麽是一杯酒解決不了的,路總,來一杯?”

路遠天搖頭:“你開的這兩瓶酒夠你再買一套房子,單子記得找侍應生簽。”

說完,立馬有侍應生遞上賬單請何忱簽字,何忱滿臉不爽地簽了,随即吐槽道:“真是掉錢眼裏了。”

路遠天沒有搭他,淮河上邊有一艘載滿游客的輪船駛過,在夜晚的湖面倒映出金色的畫卷,婉拒了何忱的酒:“我不需要這些東西。”

很多人在經歷過挫折或者創傷後喜歡用酒精麻痹痛苦,但路遠天從來不需要這些,他要通過清醒的回憶一遍又一遍咀嚼楚秋山的話,把那些語言的偏旁和部首一一剖析,确保自己記住了他說的每一句話和提過的每一個要求。

這種行為就好像一把淩遲的刀,将路遠天按進熔岩中一寸一寸灼燒融化。

“何忱,如果你愛上一個人......”

路遠天難得傷感,何忱直接打斷他:“愛?你瘋了,你以為還是小時候學校組織的話劇活動,王子和公主因為愛情走到了一起?”

何忱眼神怪異,仿佛是在無聲詢問路遠天:你在說什麽鬼東西???

“只有傻子才會在乎愛情,愛情是想主義者的私有物,我們是什麽人?我們可是無惡不作的資産階級加現實主義者。”

路遠天凝視着何忱,終于,在何忱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後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知道雁市有一個地方很适合你。”

“你讓司機照着地圖開過去,就在玉林路228號左轉第一個辦公室,你可以去看看。”

路遠天一直懷疑何忱腦子有毛病,他總覺得對方手上拿的是頂級豪門恩怨+黑白雙吃商戰劇本,總而言之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于是路遠天再次提醒:“何少,現在是法治社會。”

在地圖上搜索玉林路228號的何忱:“......你是不是覺得我腦子有毛病?”

路遠天不說話,只是那表情明晃晃地在說:不然呢?

何忱喝得爛醉,被助扶上車時路遠天在旁邊看着,何忱回頭時突然想到什麽,大着舌頭說道:“你不是讓我幫你看着鵬城......今天有人告訴我......那對夫婦好像去醫院了......”

一直沒什麽表情的路遠天臉色一變,眼神像一把利刃,瞬間鎖定住何忱:“怎麽回事?”

何忱被他這副樣子吓得清醒幾分:“我也不太清楚,畢竟也不是天天派人看着,就是那個對面住的人家給我發了條信息,說男的好像是被拘留了.......”

路遠天一臉恨鐵不成鋼:“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早點說?”

“我今晚來找你本來就是為了說這個的,誰知道一看見我爸那個私生子就忘了。”

鵬城往南走與另一個省份銜接的狹長地帶有一個地級市,那裏是楚秋山的老家,也是他出生的地方。

路遠天在雁市接上楚秋山,倆人連夜趕回鵬城,一路上楚秋山心情不佳,全程沒有開口說半句話。

“這個房子是你幫他們找的?”

紅色的防盜門上挂着褪色對聯,楚秋山在叩響門鈴前猶豫。

路遠天:“是我叫人幫的忙。”

楚秋山看他一眼,終于上前敲門,來開門的是一位畫着淡妝,穿着年輕的女人,顏色誇張的紅色口紅不能掩蓋她臉上的皺紋,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痕跡,顯得殘酷又冷漠。

女人看見楚秋山的第一反應先是一愣,而後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秋山,你什麽時候回來啦?”

語氣輕柔,像是在對待一個易碎的珍寶,片刻後她看見外面的路遠天,動作一僵:“他怎麽還跟着你?”

裝潢樸素的房間有些混亂,很明顯,房子的主人并不愛好打掃衛生。

楚秋山站在門口:“爸被抓了,你知道嗎?”

剛剛還滿臉柔和的女人瞬間換上另一幅面孔:“我巴不得那個酒鬼死在外面才好,哪裏會管他被不被抓?”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說起狠話來聲音尖銳刺耳,面色猙獰。

楚秋山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女人縮了縮肩膀:“乖兒子,你在外面掙錢不容易,他要坐牢就讓他去坐呗,這樣你每個月還能多給我打幾千塊錢。”

“我什麽時候......”楚秋山意識到不對勁,他看了一眼身後的路遠天,避而不答道:“他又在外面做什麽了?”

王麗萍回答道:“能做什麽,喝多了和別人打架,拿碎掉的酒瓶把人家肚子捅了個洞,現在人家還在醫院搶救。”

楚秋山幾乎忘了自己是怎麽從那間壓抑的房子裏走出來的,只見他腳步趔趄,回頭看着路遠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捅傷人的事情我昨晚才知道,”路遠天從何忱嘴裏知道這事兒的第一時間就聯系了人把傷者轉移到當地最好的醫院治療:“今天早上十點人剛搶救過來,保住了,你媽應該還不知道。”

這句話像一針強心劑,楚秋山松了一口氣,沒有人會希望自己是殺人犯的兒子。

倆人走在路上,楚秋山問他:“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給他們打錢的?”

楚秋山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工薪家庭,他的母親喜歡賭博,一開始只是趁着下班後的夜晚出去打麻将,後來則發展為放棄工作徹底淪陷在賭桌上面。

他的父親是個暴力狂外加酒鬼,一旦喝酒就停不下來,喝醉了就回家連着老婆兒子一起打。

小學的時候,楚秋山被他爸媽混合雙打,後來到了初中,就成了他護在媽媽身前,自己一個人酒鬼父親的挨拳頭。

王麗萍是個有些神經質的女人,但在楚秋山的記憶中,她會在冬天騎着自行車送自己上學,會在他因為生長發育疼痛時整夜給自己捶腿,也會在打完麻将後的深夜給自己煮上一碗熱乎乎的米粉。

但她是個變臉極快的女人,會在上一秒扇了楚秋山巴掌後,下一秒又笑眯眯地問:“乖寶,還在生媽媽氣啊?”

楚秋山一直知道這份感情不太對勁,可是他這一生僅有的溫暖與愛都來自于這位看上去有些神經質的母親。

因此每一次父親揮手打人,他都會像一匹護短的小狼死死守在母親身前。

直到有一天,楚厚雄當着他的面與妻子撕破臉皮:“你知道你媽在外面有多少個男朋友嗎?你去問問你們隔壁班的語文老師!”

隔壁班的語文老師是個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禿頭中年男人,平日裏以開女同學惡俗玩笑為樂,笑起來時很猥瑣。

最重要的是,這個語文老師有妻子,還有兩個兒子。

楚秋山先是不敢置信,可王麗的萍沉默告訴他,父親說的是真的。

其實他不反對母親離婚再找,不論找個什麽樣的人,只要她喜歡就行,可是他不能接受母親和有婦之夫搞婚外情。

一直以來那個聖潔的、光輝的母親神像在他心中宛如地震來臨一般崩塌了。

父母還是照樣賭博吵架,楚秋山有時候會遠遠望着他們,兩個人用盡此生最惡毒的語言詛咒對方,嘴裏不約而同地說着,如果離婚,這個兒子他們不會再要。

所以楚秋山早就知道,他是個沒人要的小孩。

王麗萍偶爾會用一些溫柔的假象讓楚秋山感到迷惑,甚至楚雄也會在擺脫酒精的控制後短暫清醒過來,努力工作,為楚秋山制造出一副溫情的假象。

可是一旦他有哪件事做得不好,抑或是有什麽金錢上的難關,父母又會吞吐起來,或者幹脆一起保持沉默,裝作視而不見。

自從他從那個充滿消毒水味的醫院走出來開始,楚秋山就跟這兩個人斷了經濟上的聯系,不知道路遠天從什麽時候開始打着他的名義給這兩個人送錢。

“你剛來雁市那會兒,火車站的房子是我去看的,簽合同時給房東留的電話號碼是我的。”

王麗萍和楚雄一直在坐吃山空,卡裏那點為數不多的積蓄用完後就打上了楚秋山的主意,誰知找上兒子原先租住的位置卻發現換了人,不知道他們怎麽打聽到楚秋山在雁市的住址,追到火車站旁邊那棟出租屋去了。

那時候楚秋山已經和路遠天分開,換了不知道幾個房子,房東哪裏知道楚秋山住哪裏?她被這對夫妻煩得無計可施,最後在一堆舊合同裏翻出路遠天的電話。

路遠天沒見過王麗萍夫妻幾面,但并不妨礙他清晰地認識到這兩人是什麽德性。

他初被楚秋山收留之時,這倆人便借着為楚秋山好的名義把這事告訴了身邊所有認識的人,那段時間,夫妻倆天天帶着人上門給楚秋山做思想工作,每次來都要吃個飯順點東西再走人。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他們不過是怕多一個人來瓜分兒子的收入,尤其是楚雄,他恨不得楚秋山每個月省吃儉用,把錢都留給他來喝酒才好。

後來楚秋山因病住院,夫妻倆只是到床前匆匆看了一眼,留了一百塊錢就閃人了事,甚至在楚秋山找他們借錢去看病時還被王麗萍批評他不懂事:“你爸媽年紀已經這麽大了,你現在這個病又不一定能治好,要是錢都給你了,爸媽晚年怎麽活?”

路遠天忘不了那時候的楚秋山,他眼眶一紅,轉身時淚水落在地上。.

最後是路遠天上門求了夫妻倆一個鐘頭,他們才掏了三千塊錢給路遠天,滿臉嫌棄地讓他快走開。

那三千塊錢,是湊齊楚秋山醫藥費的最後一點零頭。

這麽多年,路遠天從來沒跟楚秋山仔細說過這件事,到現在對方都還以為那三千塊是王麗萍他們大發善心的施舍,因此路遠天含糊道:“你當初生病他們畢竟給了三千塊錢,就當是還錢了。”

楚秋山沒表明态度,只是說道:“你這些年給了他們多少錢......”

路遠天問道:“還沒你當初給我花的多,如果你是想代替他們還錢,那就不用問了。”

楚秋山沉吟半晌,最終接受了他的說辭,他長嘆一口氣,出聲道:“走吧,去看看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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