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楚雄的判決書下來那天,一切終于塵埃落定,王麗萍站在門口挽留楚秋山:“秋山,你真的不留下來陪陪媽媽嗎?”

“不了,路遠天這些年應該給了你不少錢,這房子也是他出的力,”楚秋山看着王麗萍那張浸染上風霜的臉,皺着眉頭說道:“不賭博的話,他給的錢應該夠你下半輩子吃喝不愁了,你好自為之吧。”

誰知道王麗萍的挽留到底是不是真的?

提着為數不多的行李,楚秋山獨自回了雁市,十幾年的時間過去,這個沒有春秋臺風的地方成為了自己唯一的歸屬。

路遠天在那夜的長談後就回了海市,這一次他十分主動,沒有任何糾纏,只是在離開前解釋道:“和你們老板的合作還會繼續下去,不過我已經和助打好招呼,接下來會有人代替我對接這個項目。”

他頓了頓,苦笑道:“原本也不需要我親自負責的。”

楚秋山看着他,沒有說話。

路遠天于是繼續說道:“不知道陳總跟你說明白沒有,那次确實是個誤會,項目交接之初我曾明示他利用高薪或其它福利誘惑你轉崗,沒想到他為了讨我歡心竟然強硬地給你調了崗......"

這話陳總已經說過類似的,不過他省去了路遠天明示這一個環節,極其講義氣的為了資方爸爸扣下所有黑鍋。

楚秋山安慰道:“沒事,我已經回到原來的崗位了。”

冬日的陽光暖洋洋落下來,楚秋山臉上終于顯出一分紅潤,清早偏僻的老街沒什麽人,路遠天看了一眼不遠處停靠在路邊等待的車,終于沒忍住伸手摸了摸楚秋山的臉頰。

他的手掌粗糙又溫熱,指腹粗淺地感受到對方臉上的涼意,一觸即分的動作卻讓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僵住片刻。

他們曾是親昵的情人,比這個動作親昵百倍的事不知做過多少遍,楚秋山年過而立,卻因為這麽一個純情克制的舉動感覺心髒停拍,周身血液逆流而上,在路遠天的眼皮子底下紅了耳朵。

放在過去,路遠天大概會笑他調侃他,可現在的路遠天只是朝他笑了笑,又深呼吸一口氣:“我回去了,你照顧好自己。”

楚秋山看着他的穿過街道,司機從駕駛座一側繞下來替他開門,保密性極好的車窗緊閉着,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帶着一陣又一陣的冷風遠去,黑色車影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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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榕樹抽出了新芽,春日裏萬象俱新。

近日裏陳總手下鬧了個大新聞,就是十三樓的蘇總監與Alen的辦公室戀情被新來的實習生公然撞破,不知道是誰把樓下的新聞傳播上來,AE的諸位當即炸成一團,午休時間湧到楚秋山的玻璃辦公室外邊吃瓜。

起初楚秋山還覺得茫然,有同事解釋道:“聽說有實習生看見樓下那位海歸蘇總監和辦公室一位叫Alen的男同事在茶水間親得不可開交。”

楚秋山重點一偏:“什麽叫不可開交?成語是這麽用的嗎?”

大家夥讓他別轉移重點:“楚哥,聽說你在下面的時候和姓蘇的風水犯沖,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麽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嚴格來說,年前最後一次在辦公室和蘇頌的争吵只是一次內部矛盾,陳總是個精明圓滑的人,事後把楚秋山調回原崗,蘇頌繼續在部門呆着,兩個人從此橋歸橋路歸路,這事就算過去解決了。

也犯不着為此處罰誰。

如果不是同事提起,楚秋山早忘了蘇頌這號人物,他挑眉:“想多了吧,我要是真知道什麽小秘密還天天在下邊挨批鬥?”

同事一聽也對,聽說楚秋山在樓下天天被刁難,要真抓住了什麽把柄,也不會過得這麽慘。

一時間同事對楚秋山只剩憐愛之情:“我的楚哥,你受苦了.....”

還有神人插話道:“楚哥,你說那個姓蘇的刁難你,不會是喜歡你吧......”

楚秋山微微一笑:“打住,快下班了,我請大家喝奶茶!”

果然,在周一這種頹廢的時刻,只有下午茶能讓大家的八卦之魂稍微熄火,楚秋山揉了揉額頭,為同事的想象力感到無奈。

下班後他把這事說給祁染聽,果不其然收到一陣嘲笑:“我說你長得像男人喜歡的那種類型吧,你還不承認?”

楚秋山避而不答:“今天找你出來是有事跟你說,下周我得出個差,幫我照顧一下小咪呗。”

“又要出差,這次去多久?”祁染想了想:“我都有空,要不就把貓放你家裏吧,我每天過去喂就行。”

“每天過來會不會很麻煩?畢竟開車來回一個小時呢。”

祁染搖搖頭,看着站在陽臺上給幸福樹澆水的楚秋山,祁染撐着下颌說道:“其實......今天來是有事想跟你說......”

楚秋山頭也不擡:“說吧,我聽着呢。”

他穿着淺藍色襯衣,春日的柔光打在身上,像是罩着一圈溫柔淡然的光,祁染輕聲道:“你要當幹爹了。”

澆水的噴壺一歪,壺中的水順着壺嘴流淌在花盆中央,楚秋山好半天沒緩過神來,終于,在小咪一聲“喵”當中反應過來:“什麽意思?”

“傻啊,就字面上的意思呗,”祁染笑眼盈盈地看着他,那表情好像是在說楚秋山怎麽這麽呆。

場面像油畫一般靜默在原地,良久,楚秋山終于動了,把手裏的水壺随意丢在一旁,跳上沙發問道:“什麽時候的事,去醫院确認過沒有?”

明明是祁染懷孕,楚秋山卻比她顯得興奮,他控制不住地看了兩眼祁染的肚子:“王工知道了什麽反應?”

“肯定是去醫院确認過了才跟你說啊,他手頭上還有工程沒弄完,下周的機票回來。”祁染努努嘴:“這麽高興,我跟王工說了,到時候寶寶出生你第一個去抱。”

楚秋山有些不解,就聽祁染繼續道:“我們老家有說法,寶寶的長相會跟他第一眼見到的人像一些,你長得最好看,你去。”

“是嗎?”楚秋山略微有些懷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他今年三十多歲了,還能和好看沾上關系嗎?

“但是......寶寶第一眼看見的難道不是主刀醫生嗎?”

“.......”

祁染:“少煞風景,我已經跟王工說好了,到時候婆婆媽媽都不準先抱,就讓你去抱。”

楚秋山受寵若驚:“我那天一定打扮得帥一點。”

兩個人的話題從寶寶是男是女、以後在哪個幼兒園讀書一路延伸到高中畢業後考哪個大學最好,終于,楚秋山把話題拉回現實,問道:“寶寶名字想好了嗎?”

“這會不會太早?他現在還是個胚胎呢。”

楚秋山領着人進了書房,嘴裏說道:“可以先給寶寶想個小名。”

兩個人取出筆墨,好半晌,楚秋山的鋼筆沒能在硬紙上落下一滴墨,倆人面面相觑,最終不得不承認——哪怕是取小名也很難啊。

祁染調侃道:“完了,我們兩個絕望的文盲。”

她随手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泰戈爾的飛鳥集,直言道:“這樣吧,翻到哪頁是哪頁,小名看緣分了。”

那本飛鳥集用透明書殼包着,楚秋山想了想:“靠翻書來取名字會不會太随意了?”

祁染不置可否,“好像是有點.....咦,這裏面有張照片?”

楚秋山湊過去一看,照片有些褪色,但還是可以清晰的看見照片裏坐在草地上穿着校服的幾個男生,其中路遠天笑得最開心,其他人都在看鏡頭,只有他眼神不夠專注,在看鏡頭後面的人。

“哇,這個小帥哥是表弟嗎?”

祁染驚訝道:“果然,談戀愛還是得找小年輕,多有活力。”

“咳咳.......”楚秋山被她的語出驚人吓得咳嗽兩聲,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抽出那張照片說道:“王工聽到這話不得氣死了?”

“不會的,他都習慣了,”祁染想起什麽,随口問道:“說起來,怎麽最近沒看到表弟了?”

楚秋山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拿着路遠天照片的手微頓,旋即不動聲色道:“年輕人嘛,都有自己的生活。”

“是嗎?”祁染上下打量他幾眼,手指不安分的在書架上撥弄,無意中翻到一本标有路遠天署名的筆記本,再往下看去,一排排過時的教科書被整齊排在角落,每一本都寫着路遠天的名字。

祁染發出疑惑的聲音,卻被楚秋山抓住手腕,手中那本屬于路遠天的筆記本被人抽走:“好啦,別翻了,都是以前從鵬城順手帶過來的書,沒什麽好看的。”

倆人相識多年,祁染知道楚秋山是鵬城人,卻沒聽他提過父母兄弟,春節基本沒回過家,因此她曾隐隐猜測楚秋山的原生家庭可能存在什麽矛盾。

路遠天的出現更加堅定了祁染的想法,兩個人一起相處時和普通兄弟不太一樣,看上去熟悉又不熟悉,但只要路遠天在場,祁染能夠感覺到楚秋山的心情會上調八個度。

“好吧,”祁染非常聽話地收了手,沒有追問路遠天的書怎麽會被楚秋山“順手”帶過來。

兩個人走出書房,楚秋山手裏的筆記本忘了放下,被他随意地放在餐廳桌子邊,祁染想了想:“說起來,鄭钊上次又在問你,被我搪塞過去了。”

楚秋山點頭,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祁染低頭時看見楚秋山眼角淺淺的褶皺,這褶皺是什麽時候出現的?祁染發現自己竟一無所知,一眨眼,兩個人已經認識這麽多年:“秋山,你明年是不是就三十七歲了?”

“嗯,怎麽了?”

“沒事,就是突然想感慨,時間過得好快啊,一晃這麽多年又過去了。”

初春的風掠起一陣波瀾,楚秋山的衣擺輕輕飄動,他看着祁染,說道:“是嗎?我還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呢。”

他蹲在地上摸小咪的腦袋,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祁染突然覺得有些動容:“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楚秋山看她神色嚴肅,還以為是什麽大問題,誰知道祁染只是問道:“一個人生活了這麽多年,會覺得孤獨嗎?”

他愣了一下,幹脆盤坐在身後的地毯上,望着祁染:“等等,怎麽在你嘴裏我跟個山頂洞人一樣,我什麽時候一個人生活了?不一直都有你們陪着嗎?”

小咪趁機跳到楚秋山腿上踩奶,他指了指腿上的小咪:“喏,還有這個小東西。”

祁染剛聚起來的感傷一下就煙消雲散了,她跟着坐過去:“好吧,看來是我想太多了。”

祁染走後,楚秋山抱着小咪玩鬧,不想茶幾上的筆記本被風吹動了紙頁,發出嘩啦啦的響聲,楚秋山看過去,那筆記本是路遠天高三時的錯題本,有時候他無聊了也會在上面畫上幾個簡筆畫。

這幾年夜深人靜,楚秋山也曾翻着筆記本裏的內容回憶往昔,對于裏邊的內容早已了如指掌,可正當他準備把那個本子收回書房時,風突然停了,白色的線格紙在某一處停下,露出一句用藍色鋼筆留下的話。

——“那天你問我,再來一次還會不會選擇和你分開,我說會。”

“但其實在情感戰勝智的2920個夜晚裏,我都後悔自己做了這個選擇。”

智推動着路遠天日複一日地前進,可情感卻将他困在八年前的傍晚,讓他在無數個夜晚中輾轉反側,在淩遲般的痛苦中反複折磨自己。

楚秋山讀懂了他的遺憾和痛苦,終于,在筆記本扉頁合上的那一刻,一滴滾燙的淚水砸在那兩行字上,暈染出藍色的墨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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