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湧入意識的第一個詞是冷,随即而來的是痛,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痛,視野裏一片黑暗,楚秋山無法分辨濕淋淋的身上到底是血還是雨水,手指在地上胡亂摸了一通,終于摸到手機的輪廓。

胡亂按了一通鍵位,手上的機子已經沒辦法開機,楚秋山唯一的希望就此消失,心情沉重地拖着自己沒有痛的沒有知覺的腿往身後的石壁靠了靠。

好在泊縣的山不是什麽懸崖峭壁,楚秋山被泥石流帶走時無意抓住了樹枝滞留在山腰處的緩坡地帶,落在半塊凸起的大石頭下面,頭上的石塊起到擋雨作用的同時也避免了他被泥水淹沒致死。

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

視線所及之處一片漆黑,楚秋山已經沒有力氣再做移動,只是山間的氣溫降得太厲害,他的手腳已經開始麻木,不知道是冷的還是痛的,楚秋山把自己蜷縮成一團。

他一直以為活着與死亡沒有太大的區別,直到死亡的恐懼感終于侵襲而來,楚秋山不得不承認,是人都會怕死的,他将自己整個人裹得更緊,努力維持住少得可憐的一點體溫。

不可避免地,腦子裏開始冒出許多張熟悉的臉。

最先想起的人當然是路遠天,在冰冷與疼痛之中,楚秋山突然回憶起很多年前一個在醫院走廊的夜晚,消毒水的味道萦繞在身周,他坐在一根長凳子上輸液,路遠天則坐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替他捂住冰冷腫脹的手。

那時候他們相依為命,哪怕氣溫趨近零下,也只覺得溫暖無限。

想起路遠天第一次吐露感情時,自己沖動之下扇了他一巴掌,他以為路遠天會就此斷掉這些不該存在的感情,沒想到這一巴掌反而把路遠天的死皮賴臉都給激了出來。

最後稀裏糊塗從兄弟轉變成了情人關系。

其實對于楚秋山而言,什麽關系都無所謂,只要他們一直在一起就好,可惜路遠天偏偏又選擇了離他而去。

想到這裏,楚秋山艱難地扯出一個苦笑,如果自己真的出了事,路遠天應該會是最難受的人了吧?如果可以,他希望路遠天能堅強一點,至少不要悲傷太久。

意識越來越迷糊,楚秋山想到祁染,想起等他回家的小咪,想起那顆離開前忘記澆水的幸福樹.......

眼皮越來越沉重,楚秋山心知自己可能熬不過今夜,思緒又飄回童年時光,很多張早就被忘記的臉重新出現在腦海,舊日夥伴伸出手歡迎楚秋山同他們一起走,于是楚秋山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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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遠天一直跟着救援隊伍在楚秋山失蹤的位置搜尋,一行人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可惜天色實在太黑,外加嘩啦啦的雨阻礙其中,兩個小時過去,大家毫無所獲。

于是衆人決定換一個位置再找找,如果最後找不到,只能考慮先搜索其他地方。

路遠天頭上亮着電筒,跟在隊伍末尾的位置一遍一遍找楚秋山的蹤跡,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路遠天心中的希望也如沙漏一般一粒粒消逝,他的腦子一片空白,連悲傷的滋味都顧不上品嘗。

落在臉上的雨滴越來越大顆,在大夥因為雨勢過大準備轉移位置時,路遠天手上那串戴了很多年的檀香手串突然被一串樹枝鈎住,輕輕一個晃手,檀香手串的線斷了,十幾顆珠子悄無聲息地落在泥地裏,很快沿着斜坡滾落下去,消失不見。

路遠天連忙撿起地上僅剩的幾顆珠子,不顧上面沾染的泥水将珠子放進衣服內包中,他抹了抹臉上的水痕,頭上的燈光一閃,緩坡下邊的地勢被他照了個一清二楚。

燈光停在下邊的某塊巨石上邊,路遠天突然頓住,心髒速度加快,有一種他自己都無法描述是什麽的異樣感覺攥住他周身血脈,救援隊還在朝前走,路遠天突然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

“找到了!”

一片混亂之中,楚秋閃感覺自己的腰被人摟住,救生繩被扣在自己身上,他虛弱地伸出手,卻被一雙緊實而有力的大手包裹住。那雙手像一劑鎮定劑,使得楚秋山在生與精神上的痛苦之中稍微掙脫出來,他努力睜開眼,在混亂的燈光中看見了路遠天那張滿是水漬的臉。

楚秋山想替他擦掉臉上的水漬,但奈何手臂已經被凍得失去知覺,無法挪動一分一毫。

然後便迅速陷入了更深層次的黑暗。

“醫生說可能有點輕微腦震蕩,右腿胫腓骨骨折,建議手術治療,其他的除了一些皮外傷以外沒什麽大礙。”

瞿英将醫生的話概括下來轉述給路遠天,略微有些不忍心道:“楚先生今天應該就能醒過來,你一天一夜沒睡了,要不去休息一會兒吧?”

路遠天搖了搖頭,說道:“你去休息吧,不用跟着了,我累了就在旁邊的小床上睡。”

旁邊放着一架家屬專用的小床,以路遠天的體格要完全躺下可能有些不太方便,但瞿英猜他可能也不睡,因此只是繼續說道:“不累的話,可以先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了,不然等楚先生醒來看見你這副樣子該不好受了。”

路遠天低頭一看,滿是污漬的外套脫下後,身上那件灰色襯衫皺巴得像是一團鹹菜,膝蓋往下的位置幾乎全是幹掉的泥巴,黏黏糊糊粘在褲子和鞋子上邊。

對比起病床上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楚秋山來說,自己看上去确實有些邋遢,思及此,路遠天幹脆跟着瞿英找了個地方換衣服。

等到再回來時,病房外站了幾個醫生護士,路遠天隐隐能聽到楚秋山的聲音傳來,他沒急着進去,靠在病房外的走廊站着,等到醫生一連串地退出來,同醫生打了個招呼,路遠天同他走至辦公室聊了聊楚秋山的情況,得知對方并無大礙,心中終于長舒一口氣。

“小天?”

楚秋山正在喝粥,擡頭看見房間門口有道躊躇的身影,不太确定地喊出聲。

影子的主人從外邊走進來,果然是路遠天,他換了身襯衫長褲,眼下有層淡淡的青影,楚秋山看着他,露出一個微笑:“吃了嗎?”

嘴上雖然是在問,楚秋山手上已經給路遠天拿了一個小碗盛起粥來,寬大病服袖子下露出一截青紫交加的瘦弱手臂,路遠天眉心微鎖:“我不餓。”

楚秋山沒停下動作,自顧自給他添了小半碗粥問道:“我吃過的,介意嗎?”

拒絕的話停在嘴邊,路遠天抿唇,吐出三個字:“不介意。”

兩個人共用一張小桌子吃飯,期間沒有誰說話,只有碗筷碰撞和吞咽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中響起,楚秋山胃口不大,吃了小半碗就停了,反觀剛剛還說自己不餓的路遠天,風卷殘雲一般将桌上的剩菜吃了個幹淨。

楚秋山支着下颌,溫柔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輕聲道:“你沒有受傷吧?”

路遠天搖頭,唇角的肌肉扯了扯,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只是靜靜地注視着楚秋山。

昔日裏充當氣氛組的人突然變成了啞巴,楚秋山心下微嘆:“我這不是沒事嗎?怎麽,被吓傻了?”

楚秋山回憶起自己昨晚昏迷前看見的景象,心髒像被人緊緊攥了一下,疼痛如影随形。

路遠天好像是瘦了,那雙茶色的眼睛顯得分外突兀,一雙眼裏滿是紅血絲,雨水從頭發絲一路流到他瘦削的下巴尖上,黑夜中的燈光之下簇擁了很多張陌生的臉,卻只有路遠天的眼裏是寫不盡的彷徨與焦急,他遍尋自己不見的失措,失而複得的驚喜,楚秋山都看在眼裏。

只有在生與死的界限,楚秋山才能清晰感知到那些屬于路遠天的愛。

好像過了十幾年也沒有絲毫改變。

“我沒事,醫生說你腿受傷最嚴重,你感覺怎麽樣?疼不疼?”

路遠天看不懂楚秋山的眼神,索性不再看,他緊繃了一天一夜的神經總算松懈下來,此刻只感覺渾身上下松了一口氣,體力透支後的疲憊開始湧上心頭。

兩個人說話間,祁染和王工疾步沖進病房,灰色大衣下是一件加絨的睡衣,足以見得主人來時有多匆忙,見到手腳完整的楚秋山,祁染沖上去抱住他:“沒缺胳膊少腿,還在呼吸呢,應該沒啥大事吧?”

她這一抱把王工和楚秋山都吓了個半死,楚秋山按住她胳膊:“小心,你現在比我更應該注意安全。”

他還沒忘記對方有身孕的事,反倒是這位新手媽媽半點不在意,還和平時一樣大大咧咧。

“還好你沒事,吓死我了!”祁染抱住他脖子,一時間有些克制不住,小聲啜泣起來。

楚秋山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王工,好在王工已經對這兩人的“好閨蜜”相處方式習以為常,他看了一眼楚秋山的腿:“醫生怎麽說的?需要我們怎麽配合?”

三個人湊在一起親如一家人,祁染已經規劃到要暫停家中兒童房的施工,接楚秋山去同他們一起生活。

原本站在床尾的路遠天反倒成了那個最不起眼的人,他默默退至角落,聽着祁染說要把小咪和楚秋山一起接過去時眼神黯淡,駐足半晌,最終退了出去。

等到楚秋山從祁染過度緊張的關心中回過神來,房間內已經沒有了青年的身影。

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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