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你說他已經走了?”
楚秋山一怔,面前身穿職業裝的幹練女性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是的沈先生,路總他說海市還有些事,讓我在這裏照顧您直到出院。”
看着有些怔愣的楚秋山,瞿英心想她也很懵,人蘇醒之前路遠天在病床前跟塊望夫石一樣坐了一整夜,護士醫生輪番上陣都勸不動,好不容易等到人醒了,話還沒說上幾句呢,拿着個手機急急忙忙就回海市了。
作為路遠天最得力的下屬,瞿英可沒聽誰說路遠天在海市的企業版圖出了什麽問題。
瞿英放任自己的眼神落在這位面色有些蒼白的楚先生身上,略長的鬓發烏黑如漆,可能是病房裏空調溫度有點高,楚秋山原本清淡的眉目被染成淡粉色,看人時眉毛微微上挑,讓人生出一種綿軟的錯覺。
但下一秒,楚秋山關了空調,一雙眼睛往下一彎,露出一個客氣又禮貌的笑:“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不過我今晚大概就會轉回雁市中心醫院,您可以提前回去。”
他說話很慢,但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同時又非常紳士,瞿英也不由得心生親近之意。
此時此刻,瞿英哪裏還反應不過來,這位大概就是路遠天求愛失敗的對象,但倆人的關系似乎比自己想得還要複雜一點,因為楚秋山提起路遠天的語氣分外熟稔,不像是對待普通追求者的态度。
好在瞿英深知好奇害死貓的定律,面對老板私事的那點窺探欲點到即止,既然對方說了不需要自己,瞿英也不猶豫,只是面帶一點難色說道:“沒問題,不過我得跟路總确定一下,畢竟是他讓我留下的。”
楚秋山想了想,對瞿英說道:“我來跟他說吧,不過我可能得借一下您電話......”
他的電話已經徹底被泥水沖毀,現在還裝在防水袋中,看看回去能不那找個維修店修好。
瞿英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難得俏皮地勾了勾唇:“當然,您來說也好,我覺得路總接到您電話應該會開心一點。”
楚秋山輕輕一笑,也不反駁,兩人互相交換了姓名,而後用瞿英的手機撥通了那串熟悉的號碼,滴的一聲響起,鈴聲響了大概十幾秒鐘那邊才接起。
電話那頭嗓音喑啞,一副剛睡醒的模樣,路遠天還以為是楚秋山那邊出了什麽事,沒等楚秋山開口便道:“喂,怎麽了?出什麽問題了嗎?”
聽筒裏的聲音有些出人意料,楚秋山緩緩道:“是我,就是跟你說一下,今晚我要轉院回雁市中心醫院,朋友會來照顧我,你可以讓瞿英先行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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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知道了,讓她回來吧,”路遠天答應下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更加清晰,近得像靠在楚秋山耳邊說話:“你要注意休息,有問題随時給我打電話,好嗎?”
楚秋山輕輕說了聲好,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最後還是楚秋山先挂了電話,他把手機還給瞿英,看着這位美麗的女士:“我跟他說好了,這兩天應該也給你們添麻煩了,快點回去休息吧。”
瞿英雙手接過手機:“太客氣了,那我就不在這兒打擾您休息了。”
瞿英走後,楚秋山往身側一摸,突然摸到一顆冰涼的檀木珠子,上邊磨損的痕跡說明着這顆珠子的歲月已經不短,楚秋山覺得眼熟,轉着看了看,忽然意識到這顆珠子來源于他贈送給路遠天的檀木手串。
手術治療的過程不算愉快,至少楚秋山感覺自己像是死了一回,術後的疼痛讓他連續幾天都只能靠着止痛藥睡覺,但藥不能多用,因此仔細算來,自從麻藥失去作用,楚秋山一共也就睡了幾個小時。
出院那天是周日,病房裏的鮮花與果籃圍成一圈,同事和好友都來祝賀他渡過難關,祁染站在床尾,手裏抱着一束綠色洋桔梗,充滿消毒水味道的潔白病房終于揚起盎然的綠色,楚秋山心情也跟着好起來。
在一衆姹紫嫣紅的鮮花裏,這束綠色洋桔梗橙瓜脫穎而出。
友人笑道:“還是染姐有眼光,送束花都這麽別出心裁,這顏色真好看.......”
大家都在誇,目光落在那束被沐浴陽光的花朵上,只有祁染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将那束花遞給坐在輪椅上的楚秋山,一衆好友簇擁着他走出醫院大門,祁染跟着上了車才有機會解釋道:“這花是表弟送過來的,他說你電話沒打通。”
舊手機還沒拿去修,但現代人的生活哪能隔絕手機,楚秋山摸出包裏新買的手機看了一眼,确實是有個未接來電,哪怕只是一串冷冰冰的號碼,楚秋山也爛熟于心。
他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聯系路遠天,只是抱緊了懷裏的花束,沒有說話。
“對了,上次我們去泊縣的醫院,表弟好像也在旁邊吧?怎麽這幾天反而沒看見他。”
當時實在是太混亂,以至于祁染全心都系在楚秋山傷勢上邊,這會兒都結束了,才想起那天在病房好像看見過路遠天。
楚秋山搖頭:“可能有事吧。”
祁染哦了一聲,倒也不太在意,畢竟路遠天和他們差着幾歲年齡,祁染自動将他歸為小輩,年輕人精力旺盛,生活自然也比他們豐富得多。
想起這個,祁染下意識摸摸自己肚子:“這幾天在醫院陪你這麽久,以後我産檢,你可得陪回來噢。”
“感謝感謝,等我腿好了一定擡頂大轎陪你去做檢查,”楚秋山做了個感謝的手勢,嘴上還開玩笑道:“等寶寶出生我站手術室門口守着,保管比王工還認真。”
“去你的。”
回到家,小咪已經等候多時,焦急地圍着楚秋山輪椅轉來轉去,一個猝不及防跳到楚秋山身上,拿腦袋在他胸口亂蹭。
“小咪想死你了,每次我來喂糧就在門口到處找,沒看到你可失望了,”祁染拍了拍貓貓頭,惹得小家夥在楚秋山身上嚎啕大叫,那模樣活像在告狀。
楚秋山一把捂住它嘴巴,小咪很快止住聲音,腦袋被人摸了摸,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在家裏熱鬧地吃過飯,随着最後一個朋友也提着垃圾袋離開家,屋裏恢複到安靜的狀态,拐杖和輪椅都被祁染細心收到沙發旁邊,茶幾上擺了一堆洗好的水果和從書房裏搬出來的書。
角落裏的小咪正在大快朵頤,腦袋把小碗裏的貓糧拱得到處都是。
翻了兩頁書,楚秋山目光落在手機頁面那個始終沒打開的未接電話上邊,手指隔着空氣在屏幕上方滑過,楚秋山第一次有些拿不定主意。
在醫院的這段時間,只要一閉上眼,路遠天的臉就會浮現在腦海裏,與此同時出現的,還有瞿英臨走前留下的話語。
她說:“楚先生,有些話由我來說可能會很突兀,但我想了想,還是得讓您知道才好。”
“在你得救後的兩個小時,發現你的山體發生了二次崩塌,也就是說如果再晚一點找到你,所有救援人員包括路總在內都可能發生意外。”
“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路總是第一個發現你的人,說來慚愧,當時我還勸他跟着大家夥一起撤離,但是路總跟我說,你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雖然不知道你和路總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我不想你們兩個之間有什麽誤會,所以把這些都告訴您,希望您不要覺得我冒昧。”
很多年前,楚秋山懷疑路遠天愛金錢勝過愛自己,現在他終于釋懷了,他嘗試着去解路遠天的難處,但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要和路遠天重修舊好。
其實不是不愛了,只是擔心有朝一日這些故事還要重蹈覆轍,而楚秋山确定以及肯定他們誰也不會做出退步,所以在他看來,分開是兩個人最好的選擇。
他不想自己永遠在懷疑中度日,也不想自己在這段感情中成為一個斤斤計較的人,雖然有諸多由,但路遠天當初抛下他去海市是事實,這是一根倒插在楚秋山的刺。
在楚秋山最幸福也最愛他的那一年,路遠天選擇了提着不多的行李箱離開自己。
說不愛他當然是假的,只是在楚秋山看來,哪怕一個人偶爾會覺得孤獨與想念,但和平分手,相忘于江湖當然是最完美的結果。
可是.......楚秋山想起自己站在公路上被泥水沖下懸崖的瞬間,那一瞬間他腦子裏毫無由冒出路遠天的臉,在腎上腺素飙升到極致的瞬間,自己的反應騙不了任何人。
當他蜷縮在冰冷泥水中等待死亡來臨時,腦子裏冒出前半生所有的人和記憶,路遠天無疑是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身邊的朋友都有自己的家庭,如果自己去世了,他們可能會難過一陣子,但總歸會開啓新的生活,慢慢淡化自己死亡帶去的負面影響。
公司部門的同事一定會身穿正裝出席自己的葬禮,還算有良心的陳總應該會發放一筆撫恤金,最好是給到他媽手裏,前半生的養育之恩總算能還個幹淨。
小咪應該會被祁染收養,畢竟她知道自己把小貓當作自己孩子。
一項項清算過去,好像人生沒有留下任何遺憾,只是想到記憶中那個穿校服的少年會突然頓住,記憶好像回到很多年前,他去接高考結束的路遠天回家,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手機交給旁邊的路人女生,比他高出半個頭的路遠天攬住他的肩,手上拿着一個透明筆袋,身後是鵬市一中的校牌,他們露出一個像是小說結尾的笑容,慶祝人生走向下一個階段。
如果他去世了,路遠天大概會是最絕望最崩潰的人。
楚秋山無比的相信,所以他從舊日夥伴的手中掙紮出來,在夢中拼命朝回跑,世界随着他奔跑的腳步崩塌,終于,一束光映進來,在漫天的雨水和嘈雜的人聲中,楚秋山看見了路遠天的臉。
那一瞬間,所有的質疑和隐秘的埋怨都如潮水般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