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今日海市天氣晴朗,外邊的花園被阿姨打掃幹淨,路遠天讓人把棋牌桌搬到外邊的陽光房裏,陪着老太太打起了麻将,打到不知道第幾圈,路遠天手上的籌碼已經輸了個幹淨。
何瓊嘴上說着不要路遠天給他讓牌,可真看着自己身前堆成山的籌碼又笑得合不攏嘴,一下午牌局結束,連帶另外兩位富太太桌前的籌碼也是只多不少。
“小天,這是有心事?”
阿姨正在收拾桌子,何瓊不知道什麽時候繞到路遠天身後,路遠天搖搖頭:“幹媽打趣我了,我能有什麽心事?”
挽着何瓊的胳膊,倆人走到花園中散步,路遠天還記得第一次來這時的震驚,笑着說道:“還記得我第一次來這時,心想一個花園怎麽建得這麽大,那時候不是有人帶着都不敢瞎走,生怕走丢了讓人笑話。”
“那時候你多大,有這種想法很正常,”何瓊眉毛一彎,拍了拍他的胳膊,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你的事,我也聽霆均說了一些,按來說我年紀大了不應當插手你們年輕人的事。”
“但是我一聽,又覺得自己可以說上幾句話,不為別的,就為自己也經歷過。”
都知道鄭霆均是白手起家的窮小子,雖然人人都說他是吃盡了時代紅利,生對了時候,但只有幾個老人才知道鄭霆均當年也是下過鄉插過秧的,何瓊和他就是那個時候認識的。
她和鄭霆均不一樣,她就是個十足的鄉下丫頭,認識鄭霆均後和他在鄉下結了婚,安安分分地過着日子。
可惜沒過多久,鄭霆均響應政策回了城市,而何瓊因為戶口問題不得不留在鄉下,她回憶道:“其實那個時候隊上說的是已婚的知青無法回城,那個時候為了前途,霆均什麽也沒帶,留下一句話,撇下我就走了。”
已經是幾十年前的故事了,何瓊心裏已經不會再起波瀾,只是嘆了口氣道:“那時候我也恨他,恨他自私自利,為了前途就這麽抛棄了我。”
路遠天第一次聽說這段往事,心中一驚,何瓊看他的反應,了然地笑笑:“很驚訝吧?外人都說我命好,靠上你幹爹這顆大樹榮華富貴,當然,更難聽的話我也聽過不少,男人一旦有錢有勢,想接近他的女人就不計其數,你看你幹爹這些年做過對不起我的事嗎?現在誰不曉得,鄭霆均他一顆心都系在老婆身上。”
何瓊不像那些珠光寶氣的富太太,脖子上只有一條極素的珍珠項鏈,說話時語氣十分平靜:“為了你幹爹那點面子着想,最後我怎麽被他求着原諒他的故事就不講給你聽了,但是我琢磨了一輩子,就覺得啊,感情其實也沒那麽玄乎,有點裂痕,反而走得更長久也說不準。”
湖面上一陣風刮過,何瓊又絮絮叨叨說了些有的沒的,路遠天從頭到尾垂着頭,看樣子像是聽進去了。
何瓊的話點到即止,兩個人站在石橋上吹了會風,終于,路遠天挽住她的胳膊:“幹媽,要起風了,我扶您進去。”
Advertisement
沒過幾天,瞿英連同幾個常年跟在路遠天手下做事的屬下被叫到一起吃了個飯,本來以為是個正常的聚餐活動,誰知道一頓飯吃到最後,路遠天突然說了自己接下來的安排。
他給自己斟滿酒,說自己在雁市又買了套房子,這回是正兒八經買了套高級公寓,大平層帶落地窗,希望有朝一日能擺脫獨身一人的困擾。
當然,也不是不管海市的事了,現在交通很發達,從雁市到海市直飛只需要兩個小時,他周一和周五肯定都在海市,至于周末,可能需要大家配合遠程辦公一下。
他這是準備開啓兩頭跑的生活了,席上其他人不知道路遠天怎麽突然搞這出,瞿英作為在場唯一一個知情人,大概猜出他的用意,碰了碰路遠天的杯子:“祝路總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們在這邊保證上班不摸魚不偷懶不遲到。”
路遠天露出一個笑容,雲裏霧裏的其他人也終于反應過來,紛紛碰上路遠天的杯子高聲道:“那我們就跟着瞿總的腳步走,保證上班不摸魚不偷懶不遲到,請路總放心!”
在場哪個不是人情世故的老手,瞿英一句話就夠他們掌握到關鍵信息,一個比一個口號喊得漂亮,話也說得讓人舒心。
酒過三巡,也有人深情地端起酒杯開始憶往昔,路遠天哭笑不得地打斷道:“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一個個這麽煽情做什麽。”
末了自己仰頭喝完杯裏的酒:“好了各位,想說的話都在酒裏了,大家趁早回去歇着吧。”
還好沒人喝得爛醉,輪流坐上代駕的車揚長而去,最後剩瞿英站在旁邊,她手揣在兜裏,朝路遠天擡了擡下巴:“陸總,速度夠快呀,房子都買好了?”
路遠天算得上今天喝得最多的一位,頭發被撩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臉頰被酒精熏成紅色:“什麽速度不速度的,這套公寓樓早在我來海市的第二年,賺到第一桶金時就買好了。”
瞿英若有所思點點頭:“那時候你就做好有一天回雁市的準備了?”
這話把路遠天說得一愣,瞿英以為自己找到了真實答案,嘴裏念念有詞道:“難怪呢.......”
其實不是,路遠天心想,他買這套房子是一時沖動,那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買房,看着卡裏富裕的數字,滿懷激動買下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只為了給自己留個在雁市的念想。
那時候他和楚秋山剛分開第二年,忙碌的工作讓他幾乎沒有私人時間與生活,每天平均只睡四到五個小時,像個電動陀螺一樣在海市擴張事業版圖。
忙到沒有一絲喘息的生活讓他無暇顧及與楚秋山分離的思念與落寞。
直到某一天,路遠天忽然夢到楚秋山,夢到他們分離時那個潮濕的雨季。
他從夢中驚醒過來,決定還是不要用拼命的工作來忘記楚秋山,與此同時,他也害怕時間一久,自己真的忘了楚秋山。
所以掙到錢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雁市安家落戶,用來時刻提醒自己這座城市還有個随時記挂的人。
路遠天暗地裏拍拍自己胸脯,有些後怕地想到:“真奇怪,我年輕的時候竟然懷疑過自己的感情會不會只是三分鐘熱度。”
不知道別人會不會有這種感覺,但在二十歲出頭的時候,路遠天總會在愛到最深處時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被世俗改變,三十歲的自己能不能經受住外界的誘惑?四十歲的自己還能不能像二十歲這樣愛得熱烈?
年輕的時候一遍遍懷疑自己,害怕幾十年後的自己會失去愛人的能力。
好在這一切只是年少的多愁善感。
同瞿英告別後,路遠天一個人回到家,在海市呆了整整八年,搬家時能帶走的必要物品也不過兩個箱子,冰冷的月光從巨大落地窗射進來,将冷冰冰的大石磚與玻璃茶幾照得發亮。
開了幾個冷色調的壁燈,空蕩蕩的家裏看上去有股森冷的寒意。
提着黑色行李箱從兩個人的家中離開那天,路遠天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很痛苦也很傷人的決定,也許楚秋山會恨自己一輩子,路遠天統統知道,也全盤接受。
因為他想要擺脫被金錢和世俗擺弄的命運,就只能選擇這條最快的捷徑。
不想再為了金錢向人下跪磕頭,不想再面對楚秋山的病重而束手無策。
就是這麽簡單的想法,支撐着他一路走到現在。
他閑來無事,将自己和楚秋山那些聊天記錄翻來覆去地看,日期越翻越往前,九年前的聊天記錄被他截成一張張圖,那時頂着幼稚潇灑哥頭像的路遠天和風景頭像的楚秋山聊得歡快。
圖片在傳輸過程中已經壓縮成高糊畫質,明明這些聊天記錄差不多都能背下來了,但路遠天還是看得入了迷。
以至于手機突然響起熟悉的來電鈴聲時,路遠天雙手一抖,手機險些磕在地上,搶救回來時卻不小心按到挂斷。
聽到電話被挂斷,楚秋山略微一怔,臉上又覺得火辣辣一片,路遠天竟然挂他電話?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容不得楚秋山多想,手機重新振動起來,來電顯示陌生號碼,但楚秋山明顯已經對這幾個數字爛熟于心,因此一眼就看出是路遠天打了回來。
他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終于,等到一曲鈴聲即将結束才接聽了電話。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最終還是路遠天發出不确定的一聲“哥?”
楚秋山淡淡地應了,而後又是一陣沉默。
路遠天覺得手機發燙,他分外珍惜對于這個來之不易的通話,但一聯想到楚秋山的傷勢,又關心地問道:“怎麽了?是出什麽事了嗎?你腳上的傷勢好點沒有?”
楚秋山有些無奈地說道:“你一口氣問這麽多,我從哪裏開始回答?”
路遠天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沉默半晌,試探性說道:“從第三個開始吧,腿上的傷怎麽樣了?”
但楚秋山沒有按照他所說的做,答非所問:“你有東西落我這兒了。”
見他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路遠天略微有些失落,但楚秋山只作不知,轉了轉手裏裹上體溫的檀木珠子問道:“你什麽時候有空來拿?”
路遠天本來想說管他什麽東西丢了就丢了吧,話到嘴邊突然回過神來,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以過來來拿?”
在鵬城那天,楚秋山曾經說以後都不想再和自己見面,他說這話時語氣并不狠,路遠天知道他是不想再和自己有糾纏,所以一直保持着不在楚秋山面前出現的自覺。
誰知楚秋山言簡意赅:“可以,你自己來我家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