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再次見到路遠天是一周後,楚秋山在樓下的橘子樹旁喂流浪貓,那是一只很漂亮的三花貓,據說樓上有一家住戶曾經收養了她三次,但最後都被這只愛自由的三花貓以各種方式逃走了。
程亮的尖頭皮鞋出現在視線裏,彎身灑貓糧的楚秋山一頓,心裏隐約有一種預感,擡頭一看:“什麽時候來的?”
路遠天穿着筆挺的深色西裝,略微有些別扭地蹲下,撓了撓小三花的背:“剛到不久,你拄着拐在樓下喂貓?”
旁邊的假山放着一副拐杖,楚秋山看了一眼,點頭道:“在家呆太久了,閑的無聊。”
路遠天于是不再吭聲,兩個人之間被沉默籠罩,一時間誰也不知道說什麽比較好,像是兩個陌生人。
最終還是楚秋山單腳站不住,夠住旁邊的拐杖放在腋下說道:“算了,別在外面站着了,回去吧。”
路遠天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猶豫要不要上前攙扶一把,心中糾結無限,突然看見楚秋山向前絆了一下,這才慌忙伸出手去扶住他胳膊,兩個人一下貼得很近,電梯緩緩上升,楚秋山冷不丁道:“好了,可以松開了。”
“扶你也有錯了。”
路遠天下意識将楚秋山胳膊握得更緊了一些,楚秋山呃了一聲,沒掙開。
他眼神往楚秋山臉上一掃順着道:“我身上又沒有病毒,幹嘛一副很怕我的樣子。”
楚秋山:“沒有的事。
兩個人之間那層嫌隙好像随着這麽一兩句話消失不見,一路回了房間,楚秋山從電視旁邊的紅木櫃子中取出一個正方形的灰色絨盒,那盒子精致小巧,看着看着,路遠天屏氣凝神,一臉震驚。
他們還沒複合呢,這步驟是不是太快?不等楚秋山開口,只見路遠天接過那個盒子,忙不疊應道:“你要跟我求婚嗎?我願意!”
楚秋山眉頭微皺,縮回自己的手,以一種正經的語氣說道:“你是不是腦子真有問題?這是你上次弄丢的珠子。”
說罷他打開盒子,路遠天臉色一垮,随後接過那個盒子癟癟地說道:“哦,手串上次在山上被樹枝勾斷了,丢了好幾顆珠子,沒想到還有一顆在你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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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秋山看着他失落的表情,心裏一軟:“你......”
路遠天将那個盒子小心翼翼收進包裏,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說道:“我準備搬回雁市來。”
自己想要說的話被打斷,楚秋山輕輕一怔,腦子裏像在放煙花,冒出許多摸不着頭腦的想法,良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只是完全憑借下意識的反應問道:“你又把對面的房子買回來了?”
路遠天十分驚訝,他以為對方聽到自己這個決定會或多或少罵上幾句或者說點什麽阻止的話,非常意料之外的反應。
這讓路遠天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找到自己的音調:“對面的房子啊?沒有,當時你讓我把它處了,我就讓助給挂二手市場賣出去了,再花高價買回來也不是不行.......”
“就是會讓我看起來像個錢多的沒地方撒的冤大頭。”
聽見這話,楚秋山原本皺成一團的眉頭一松,露出一個舒緩的笑,打趣一般說道:“你也知道。”
只是這樣一來,路遠天說他要搬回來,搬哪裏去了?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麽,路遠天繼續說道:“幾年前我在二環買了套房子,一直沒進去住。”
幾年前,那時候倆人還在各過各的,也不像現在這樣藕斷絲連,他在雁市買房子做什麽?
這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楚秋山恍了恍神,眼眸微閃:“你搬回雁市,海市那邊的工作不要了嗎?”
說起來他還不知道路遠天的本職工作是什麽,只是通過他的穿着以及上次在投資論壇會議上路遠天身邊圍着的人可以判斷出,對方這幾年大概是真的混得很好。
“公司又不是離開我就不能轉了,”路遠天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略一遲疑道:“你上次出事吓壞我了。”
其實路遠天也很糾結,他怕自己說多了又要被楚秋閃不留情面地趕走,但就過往經驗來看,路遠天在楚秋山面前的謊話似乎從來沒有成功過......
還不如老實交代。
有千言萬語彙聚在心口中,楚秋山意識到路遠天做出了一個看似很輕松,實際影響十分巨大的決定。
選擇權又被交到楚秋山手中,他可以像過往數次一樣繼續說拒絕的話,将路遠天掃地出門。
但是他沒有,只是看着路遠天,直到對方有些不自在地繃直了背,才緩緩道:“只要不影響工作,搬回來就搬回來吧。”
随即楚秋山轉過身,掩飾住臉上的迷茫。
他沒想到路遠天會如此突然地說要回來,明明他早就對此不抱任何希望了。
“這次你怎麽不罵我了?”
路遠天好奇地咦了一聲,朝楚秋山身前輕輕一探,不經意在他臉上看見一個稱得上是笑的表情,路遠天所有動作停住,臉上神色一松,嘴角輕輕一勾,歪頭問道:“哥,你很開心啊?”
“你瞎說什麽,”楚秋山收斂臉上那點細微的笑意,嘴角抿成一條直線,抱着胳膊反駁道:“我有什麽值得開心的。”
.路遠天站在他旁邊,心髒像被人重新注入過一遍血液,咚咚咚,有力的心跳聲仿佛就在耳邊,将鼓膜砸得一通一通,在沉默中震耳欲聾。
“好吧,是我瞎說,”路遠天悄悄地朝他靠進了一些,兩個人的肩膀若有似無地挨在一塊兒。
楚秋山有所察覺,身子一僵,維持着原本的姿勢沒動,直到腿部傳來一陣麻癢的感覺,楚秋山裝作若無其事地扶住一旁的拐杖:“好了,差不多了,你該回去了。”
這次路遠天沒再貧嘴說什麽,臨走前替他接好一杯熱水,楚秋山看着他帶上大門,坐在沙發山發呆,修長的手指下意識按住肩膀,像是汲取路遠天留下的體溫。
估摸着時間,楚秋山按捺不住,走到卧室旁邊的窗邊停下,透過被紗網封住的半邊窗戶望下去,路遠天剛從單元樓中走出來,步子很慢。
忽然,樓下的人似乎感覺到什麽,猛地轉身擡頭,那樓層他已經看過上百遍,幾乎不需要再數層數,便一眼鎖定了窗邊的楚秋山。
兩人四目相對,楚秋山落在肩上的手指輕輕放下,靜靜地注視着他,好半晌,路遠天臉上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朝楚秋山揮了揮手,嘴裏還在說着什麽。
他好久沒露出那樣高興的笑容,楚秋山眼底露出一抹笑意,默默退後半步,灰色窗簾一合,将路遠天的喜悅和得意隔絕在外。
做完這一切動作,楚秋山背靠在窗戶上,嘴角情不自禁上揚。
他以前也看過別人骨折,那時候沒覺得多麻煩,如今自己親身體驗了才知道有多不方便,好在很快有免費勞動力上門打消了他的煩惱。
這天,楚秋山單腿倚靠在門邊看着來人,路遠天手裏提着一個保溫袋,門一開便迫不及待地将保溫袋舉到楚秋山面前:“哥,還沒吃飯吧,我帶了飯來。”
楚秋山上下打量那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袋子,剛要問出口便聽路遠天自動回答道:“不是我做的,外面飯店買的,放心,絕對毒不死人。”
聽了這話的楚秋山有些哭笑不得,嘆了口氣:“進來吧。”
路遠天絲滑地溜進他家,不待楚秋山吩咐就已經自覺地将保溫袋裏的菜拿出來擺好來,等楚秋山一瘸一拐走過去一看:“麻油豬肝,鲫魚豆腐湯.......這是什麽?”
路遠天看了一眼,回道:“這是五紅湯,補氣血的,這兒還有小米雞蛋粥。”
保溫袋效果不錯,大概剛出鍋不久,他提着店家打包送的砂鍋燙得龇牙咧嘴,楚秋山震驚地看着他,感慨道:“挺清淡的。”
他喉結上下一滾,沒說這和自己在某處看到的月子餐食譜一模一樣。
一頓清淡到讓人懷疑失去味覺的飯就這麽吃完,楚秋山看着路遠天忙前忙後收拾垃圾,眼睛輕輕一彎:“收拾好了把門帶上就行,我要睡午覺了。”
路遠天滿腦子彎彎繞繞,聽見這話自然不願意老實離開:“哥,今晚想吃什麽,我給你買。”
剛吃過午飯誰有心情想晚飯,楚秋山晃晃手機,漫不經心地說道:“現代人吃飯都用外賣,誰還親自去買?”
路遠天:“外賣不健康。”
楚秋山無語:“你外面買的就健康?”
路遠天:“我親自盯着後廚做的,百分百保證健康,食材都是新鮮的。”
他這麽一說倒還真挺健康,楚秋山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能瞪着路遠天,催促他快滾回自己家去。
“哥,我明天還能過來嗎”
路遠天扒住門框不肯放手,語氣中滿是小心翼翼,楚秋山有些無語:“我說不可以,你就不來了嗎?”
“當然不會。”
路遠天露出一個狡黠的笑,有些不舍地摸了摸腳邊的貓,無視楚秋山趕人的視線,對着小咪嘟囔道:“怎麽,你小子也想趕我走?”
“早八百年前我和你爸爸住一起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午後陽光灑進客廳的原木地板上,露出斑駁的光點,楚秋山卧在沙發裏側,默默注視着一人一貓的互動,心裏微微一動。
或許很多年前,他跟着路遠天放下一切來到這個城市,所為的不過就是像現在這樣平凡溫暖的生活吧。
逗完小貓,路遠天終于舍得起身離開,告別前一眼撞進楚秋山的視線中,半只腳踩進他溫暖眼神的漩渦,後知後覺的,路遠天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心裏長年空缺着的某一塊位置開始生長出血肉,有意識地填補上那處空白。
“我走了,拜拜。”
楚秋山輕輕颔首,沒出聲,但卻在路遠天背過身的那一刻在心裏悄聲道了一句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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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路遠天堅持不懈地投喂,瘦得只剩骨頭的楚秋山臉上終于長了點肉,連帶着小咪也有逐漸向大型卡車發展的趨勢。
這天,楚秋山腿上披着一層淡黃色毯子,坐在陽臺的單人躺椅上看路遠天給幸福樹澆水,“難不成我是個絕命毒師,不然怎麽養什麽死什麽?”
路遠天将水壺收起,看向他:“瞎說,我和小咪不是被你養得好好的。”
一句話将記憶牽扯到過去,楚秋山幾乎是瞬間想起一些關于過往的事,笑道:“你那時候發育不良,瘦得像個小學生一樣,沒想到一晃就這麽長這麽大高個了。”
提起過去,兩個人都會暫時忘記分別那段時間的隔閡,時間好像又回到很多年前,路遠天的身高只到楚秋山肩頭的時候。
“那時候你還總喜歡從後面提我領子,後來我大了才改掉這個習慣。”
楚秋山:“沒辦法,我總覺得你像個小學生......”
想起以前,楚秋山心裏面有些自得,一個矮小的少年,被他拉拉扯扯成長到這個地步,怎麽不算是一種本領呢?
路遠天替他将落在地上的毯子疊起來,淡黃毛毯上,楚秋山修長纖細的手指輕輕舒展開來,在陽光下露出白皙皮膚之下的淡青色血管,幾乎是習慣性的,路遠天握住了他的手。
倆人俱是一愣,随即便見路遠天放了手,輕咳兩聲道:“手太冷了,我去給你拿個熱水袋。”
熱水袋被放在毛毯上,楚秋山手心裏的寒意終于被驅散,他望着路遠天,像是想過很多遍一樣,輕聲道:“小天,我們慢慢來吧。”
世界仿佛被人按下暫停鍵,沒人比他們更懂這句話的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