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會開嗎

第13章  你會開嗎

姜吾想象過對手強大,但是一回想起在那無邊暗夜裏燃成一把火炬的哥特少年,便覺壓力倍增。

雖然沒有見到師星闌跳舞,但他幾乎能夠想象到舞臺上的師星闌會如何怪奇驚絕。

應該也如一團熱烈的火焰,若無旁人的閃耀發光。

周二,早晨7點整。

弘斯年睡了一天一夜,發熱早已褪去,到琴房時,正好看姜吾對着書架旁的一株藤蘿發呆。

“為什麽偷懶?”

姜吾聞聲回頭,在弘斯年的注視下坐上琴凳,誠實地回答:“只是覺得,大家都很厲害。”

身邊空位被弘斯年占據,聲音軟糯,語氣沉悶:

“所以呢,你要放棄嗎?”

姜吾回頭,看弘斯年好似出神一般盯着面前向他們敞懷的黑白琴鍵,淡淡的眉間揉進一絲若有似無的情緒。

後腦勺綁的小啾啾現在像一朵蔫兒了的鳶尾花,還是因為他才蔫兒的。

他在難過。

姜吾敏銳的感受到了,這種沒有聲音的情感。

這個和他只有一天交情的少年,在為自己難過。

那只在琴鍵之間翻飛時好似蝴蝶一般的左手高高擡起,又輕輕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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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而穩定的聲音響徹整間琴房。

這是中央C。

“從我記事開始,生活中就是有唱歌跳舞兩件事情。”

“爸爸從來沒有強迫或者要求我一定要成為著名的誰誰誰,但我還是日複一日練聲,練琴,練舞。”弘斯年擡起手腕,指腹邊緣是顏色很淺的薄繭,小拇指因為長期練琴而骨骼變形。

從這一只手掌,姜吾竟看出了歲月的痕跡。

弘斯年的情緒仍是低落,“從小到大,我聽過最多的話就是,"你好厲害""你好有天賦"......”

“從真正開始能夠理解文字的那天開始,我尤其讨厭這樣的評價。”

“你不覺得很可怕嗎?”他回頭看向姜吾,貓咪一樣圓圓的眼睛眨了眨,星星點點的燈光落在他瞳孔裏,

“僅僅一句有天賦,就可以否決掉我過去這麽多年的努力。僅僅一句很厲害,就可以輕飄飄成為別人不再努力的借口。”

“這難道,不算是一種霸淩嗎?”

姜吾覺得琴房有些熱。

他想要解釋自己那句話絕對沒有其他的意思,但是說什麽又都顯得多餘。就只能這麽靜靜地坐着,手裏捏着那本并不太厚的,低齡鋼琴入門教程。

空氣靜默良久,姜吾才終于也擡起手腕,照着弘斯年教過的姿勢,在沉寂了好一陣的琴鍵上,貼着他剛剛按下的位置,複又壓了下去。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放棄。”一句話被琴音帶着,滑入弘斯年的耳朵裏。

其實。

如果集訓還沒開始,或許姜吾還有逃跑的機會,遠離這場神仙打架一般的厮殺,回去過如同過街老鼠般見不得光的生活。

但是今天已經是集訓的第三天,他沒有其他退路可以選了。

他沒有辦法再回到街邊的咖啡廳,再去忍受那樣拮據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他又多了兩個債主。

弘斯年吸了吸鼻頭,轉過身上下打量他,認真透過那雙眼睛,想要将人看穿,最後還是作罷,只是睜大眼,像質問又像求證:“真的?”

“你答應過要當我的老師,你不能因為我蠢笨就把我放棄吧?”

“怎麽可能?”此話一出,兩個少年相視而笑。

姜吾看他寬了心,把琴譜重新放回架子上,右手開始彈奏昨天教過的曲子。

小羊羔們又跳了出來,接連在琴鍵上跳舞。

教材上的曲目被逐一翻彈,直至姜吾可以把控右手的節奏起伏。

樂音最後停駐時,他小聲嘟囔了一句:“我會堅持到入圍第六名。”

一句話無關信心,像骰盅裏翻滾的骰子,客觀地擲出一枚數字6。

弘斯年把小湯姆森放回架子,開始挑選姜吾的下一本教材,“為什麽時第六名,你不想出道嗎?”

不知道。

姜吾盯着琴鍵,歪着腦袋敲了好幾次中央C。

沒想過。

弘斯年遞過來一本新的教材,輕輕拍了拍姜吾發神經的右手:“不要調戲鋼琴。”

新的教材封面和小湯姆森不同,純正的橙色。

《Beyer, Op 101》

“跟着這一本彈可以提升你手指的靈活性,你現在還是僵硬,需要‘拉拉筋’。熟練之後,可以練彈哈農。”

姜吾翻開譜子,五線譜上出現的音符和昨天的那本相比,呈現指數級增長,複雜程度更是肉眼可見。

他擡眼看向弘斯年,小少年又恢複了神氣,小啾啾像又吸收了營養劑,翹在空中。

“這應該不是報複吧?”姜吾問。

“當然是!誰叫你大清早給我這麽大的精神沖擊!我昨天還是對你太過溫柔了!”弘斯年答。

“今天開始,你也感受一下練琴有多痛苦吧。還剩一個小時,你從第7頁的雙手觸鍵練習開始。”

-

後面一周的課程緊鑼密鼓。

除了每天都要進行的專項培訓和練習之外,每天都會有一堂文化課,時間長達兩個小時。

和姜吾在學校中使用的教材不同,只是用一些講義,開火車一樣轟隆隆上完兩個小時後,又發一疊A4紙打印的課後作業。

有人問老師平時練歌練舞已經那麽辛苦,為什麽還要做作業。

老師也只是稍作思考,然後面無表情地回答:“那就不做,這些內容不在你們的考核範圍內。想要完成的,可以來辦公室對答案。”

自然是大部分人都不想。

這偉大圓夢計劃中,是沒有加減乘除和ABCD的。幾乎所有人都這麽認為。

但還是有少數人像恪守本分一樣認真完成這些看起來并不起眼的項目。

姜吾他們四個恰在其中。四個少年約好,在每天自由安排的練習時間結束後花一個小時完成每天的文化課作業。

姜吾把課後作業平均分配到一周的各天。

日程表從一開始只有簡單的課表,到每天需要花多長時間做作業,又要花多長時間練舞和練琴。之後,每一天,每一個小時,只要姜吾醒着,都有對應的安排。

除了周六下午。

按照日程表安排,周六下午學員們會放半天假。因為是封閉管理,所以放假時也是安排團體活動。

奚雨萌拿着團體活動項目表過來找姜吾他們幾個挑選時,直接被姜吾拒絕了。

“老師,我周六下午能請假嗎?我要回醫院。”

他的情況特殊,這一點奚雨萌之前就知道。孩子的合理請求沒法拒絕,但是她也不放心他一個人單獨心動。

她只是簡單思考後,回答道,“請假可以,但是必須大人陪同。周六下午的時候,我會讓助教老師來帶你出去。”

姜吾不擅長和陌生人社交。

集訓中的助教老師們人都不錯,但到底是年輕女老師,私下陪同出行這種事情,總會讓青春期的男生覺得尴尬。

少年一整周的時間都被各種練習和訓練占據,但上課時看到助教老師幫忙抵平板拿教材,卻下意識開始抵觸。

周五下午的心理咨詢也一直心不在焉,醫生囑咐了一些日常情緒排解的方式他也沒有聽進去。

周六下午的團體活動最後安排去臨市的龍灣生态度假區露營。

奚雨萌提前包了車,讓孩子們完成上午的課程之後直接上車,午餐路上簡單解決。

姜吾送耿嘉致他們三個上車後,一個人拿着手機坐在舞蹈教室裏等助教老師來接。

平時熱鬧的空間瞬間靜下來,因為人群聚集産生的燥熱也随着大家離開而沉冷下來。莫名的,姜吾好像又回到了來集訓之前的日子。

那幾個月裏,家裏也只有他一個人,除了鍋竈會定時打斷空間的沉默。

姜吾像一根只要吸收陽光和雨水就可以快速生長的藤蔓植物,短短幾月裏,沉默而孤獨的生長着。

無人在意這根藤蔓是否會長歪長殘,也無人在意這樣囫囵的成長會不會加速藤蔓的死亡。

手機裏有一些來自醫院的短信,是護士小姐姐抽空發來的姜彩枝的近況。

還有延遲發送過來的,繳費成功的短信。最後卡裏的餘額不減反增,姜吾看着小數點前的數字數了又數。

十多萬。

蘇秦往醫院的那張卡裏補了十萬的餘額,正好夠姜彩枝在醫院再住十個月。

……

姜吾将兩條短信删除,一封封往前翻。除了新聞訂閱之外,還有一些來自位置號碼的短信,內容大抵是催促成江海快點還錢或是父債子償之類的。連續發了三四天後,又戛然而止了。

手機上的柿子挂墜搖搖晃晃,姜吾的心也跟着搖搖晃晃。

他沉默下來,手裏捧着奚雨萌臨走前專門就給他的K記午餐,可樂和嫩牛五方。

淡淡的香味彌散開,嗅覺試圖統治五感。

吃了一周的健身餐,盡管營養跟上,卻完全和美味搭不上邊。

快餐食物的香味勾起姜吾腹中的饞蟲,準備拆外包裝袋時,教室後門被敲響。

他收起午餐起身,回頭望見一頂熟悉的棒球帽。

“久等了。”

蘇秦靠在後門邊,揚起帽沿,笑容和初見那夜如出一轍。

姜吾有點懵,看着他站在原地沒動。

“蘇先生。”

他和蘇秦現在的關系有些微妙,算不上特別熟悉,也算不上十分陌生。一定要姜吾為這段關系下定義,應該就是債主和欠錢的。

尤其是,第一次見面那晚,他們相處實在說不上融洽。

兩人視線碰撞時,姜吾明顯看到壓在帽沿下的眼神沉下來。

氣氛又開始尴尬起來。

早知道是蘇秦過來,他剛剛就該偷偷跟着對于溜出去。

“愣着幹什麽,換衣服,穿鞋。你不是要去醫院嗎?”蘇秦先打破了沉默,晃了晃手裏的車鑰匙。

語氣和動作,就像姜吾是他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你送我去?”姜吾說完咬了咬舌頭,還不适應要怎麽和他溝通。

蘇秦手中車鑰匙上晃着個帶翅膀的字母B,姜吾大概能看出來這是一輛什麽車,又問,“你開車?”

蘇秦笑了:“你會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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