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叁拾叁章 忘卻

第33章 第叁拾叁章 忘卻

思緒回籠, 容玘慢慢走近了些,在墓碑前蹲下,擡起手, 指尖從‘無名氏之墓’那五個字上面輕輕撫過。

“李泰,去給孤找把鑿子。”

李泰驚詫不已,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鑿子?!”

“去吧。”

李泰沒敢再耽擱,應了聲是, 快步去找鑿子。

生怕容玘幹等着着急,李泰是快馬加鞭趕回來的, 拿着好容易在附近人家借來的鑿子從馬上跳下來的時候, 他的額頭上還冒着汗。

容玘接過鑿子,蹲在墓碑前開始刻字。

李泰被t吓得不輕,他上前幾步,勸道:“太子殿下,仔細傷着您的手,不若讓卑職來刻罷。”

容玘握着鑿子将手朝後縮了縮, 眼皮未擡地道:“不必,孤自己刻。”

畢竟手生,短短一排字,他刻了大半個時辰。

如玉般的手上多了幾個血泡,還不斷地滲出血來,顯眼而刺目。

墓碑上多了一排字——

修遠之妻楚明熙之墓。

李泰心情複雜地瞥了眼容玘。

修遠是容玘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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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玘的目光從墓碑上掃過,思緒又開始逐漸飄遠。

明熙不是皇上定下的太子妃,卻是當初那個隐居在南邊、與世無争的修遠的妻子。

***

剛回到東宮, 太後突然薨逝的消息便傳到容玘的耳中。

日光從雲層中探出,穿過樹隙灑落到地上。

禦書房裏除了他,還有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

皇帝子嗣不多, 除卻三歲就已夭折的大皇子,便只有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五皇子尚幼,今歲才剛滿六歲。

皇上就太後的喪葬事宜叮囑了一番,便叫他們回去了。

諸位皇子躬身退下,跟在身後的三皇子忽而喊住容玘。容玘停下腳步,回頭朝他看來。

三皇子視線在他臉上逡巡了片刻:“二哥,聽說你的婚事朝後拖延了?”他嘆了口氣,說話時聲音裏透着些許惋惜,“當真是可惜,臣弟可一心盼着喝你的喜酒呢。”

容玘負手而立,默默回視着三皇子,毫不意外地從他眼底捕捉到一絲沒能掩飾住的不懷好意。

三弟和他只差了一歲,數年未見,沒想到三弟仍是這般沉不住氣。

寧貴妃在宮中備受聖寵,屢次為三弟收拾殘局,若是憑三弟自己的能耐,恐怕早就失了聖心。

他清淺一笑,緩聲道:“皇祖母剛過世,三弟這時候還想着吃喜酒……”容玘輕輕搖頭。

三皇子面容僵了一下,随即笑了起來,略微聊了兩句,他便道有事辭別而去。

容玘微微颔首,斂去唇邊的笑容,立在原地目送他離開。

***

楚明熙終于在當地安頓了下來。

近來她很忙,白日裏忙碌于給人看病,夜裏趁着有空靜心鑽研醫術。

正如祝大娘那日說的那樣,自打村裏來了位女大夫,住在附近的女村民有生了病不願給男大夫瞧的,都會朝她院子裏跑,而她也不負衆望,用她的醫術治好了病人。

來她這裏看診的,幾乎都是住在同一個村的人。這倒無所謂,只要能将病醫好,在哪看診不是看診。唯一讓人頭疼的就是來看熱鬧的人,遠比正正經經來看病的人要多。

這也難怪,村裏本就沒什麽新鮮事,乍然來了一位能治百病的大夫不說,竟還是位女大夫,年紀輕輕的,容貌秀美,說話的時候也和和氣氣的,說是京城裏來的大家閨秀她們都信。

這樣的條件,嫁入高門都未必不能做到,若真能嫁入高門,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就都有了。便是嫁不了高門,大抵也不會嫁的太差,豐衣足食的日子總歸是有的。

放着如此舒心的日子不過,怎就這麽想不開,跑來她們這小村子裏當女大夫了呢?

起初見來她院子裏的人大多都只是來瞧熱鬧的,楚明熙不免有些氣餒,不過細想了一下,她便又釋然了。

就算只是過來看熱鬧也無妨,總歸在外行醫,講究的是一個好名聲。口碑是一點點做起來的,她身為女子,比男大夫又多了幾分不易,世人總覺得女子處處不如男子,從前就遺留下來的偏見,又豈是說消除就能消除的。

好在她也不完全是為了掙些銀兩,能幫到別人一點是一點,倘若她的醫術當真能幫到附近的村民,免了她們再受病痛之苦,那麽她就不算白忙活。

村裏的人歇得早,天色才剛擦黑,白日裏圍着看熱鬧的村民們早早就回了各自家裏。

楚明熙栓上院門,做了一頓簡單的晚膳匆匆用過,洗了碗筷,便又坐回桌前寫字。

外祖父留下來的那本醫書她已整理得差不多了,按照先前的進度來計算,約莫再過半個月便能将醫書寫完。

屋裏點着兩盞油燈,将昏暗的屋子照得敞亮。

夜裏點兩盞油燈着實是有些浪費的,且油燈氣味重,在此處住了這麽些時日,她仍是有些聞不慣,無奈她怕黑的毛病至今還沒個起色,石竹和忍冬又不在她身邊,她心裏着實沒底,萬一真發起病來,她根本不敢想象她會如何。

眼下這日子過得清苦,甚至還有些單調無趣,可再如何,也比在悠蘭軒的日子有意義多了。

她做着她最喜歡做的事,雖則平日裏來她院子裏的人瞧熱鬧的居多,但她能感覺得出來,她們對她并無惡意,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其實她并不如何怨恨悠蘭軒的那些丫鬟婆子,她出身普通,與容玘身份懸殊,無論她再如何善待那些丫鬟婆子,她們仍是打心眼裏瞧不起她。

而今這樣最好,她不用再忍受她們的不喜,還能靜下心來做自己的事。

一想到悠蘭軒,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容玘。

到了此刻她才察覺到,若非今日碰巧憶起從前在悠蘭軒的那些事,她竟已好幾日不曾想起過他了。

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那日決意離開京城、離開容玘,她便已對他死了心,可她沒法否認,有時候她還是會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回想起他們的過往。

她能決定自己的行為,逼迫自己離開他、不再卑微地乞求他的愛,她卻沒法控制自己的心。

從前的她,是實實在在心悅過他,喜歡到光是坐在他的身邊默默地看着他,心裏都是甜的。

真心愛過的人,又叫她如何轉頭就能忘得一幹二淨?

先前她總是硬逼着自己不去想他,她總以為她還要再等上好久才能自然而然地忘了他,今日她才發現,自己并不曾刻意做過什麽,卻已是好幾日都不曾憶起過他了。

這是否意味着,哪怕哪一天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在她心裏也再生不起一絲波瀾了?

她會忘了他、忘記從前所有那些不愉快的事。

次日晨起後,楚明熙仍保持着前一晚的好心情。

粥剛熬上,外面有人叩了叩院門。

時辰尚早,她本想趁着還沒人過來之前備好早膳填飽肚子,聽得有人敲門,她走出竈房,将院門打開。

站在門外的祝大娘捧着一盤熱乎乎的糕點,一壁走進來,一壁笑着道:“楚姑娘,你還沒吃飯吧?”

“沒呢祝大娘。我剛把粥熬上。”

“那敢情好。我做了些糕,待會兒你就着粥多吃些。”

楚明熙跟祝大娘相處了這麽些日子,知道祝大娘是個實心腸子,她送東西給人時是真心實意,并非是在跟人假客氣。

楚明熙大大方方地收下祝大娘送來的糕點,請祝大娘坐下跟她一道用早膳,祝大娘擺了擺手,道:“我家裏還一大堆的事沒忙完呢,改日我得了空再過來跟你一起喝茶。你啊,趁熱把這些糕給吃了。我瞧你近來整日裏忙着給人看病也顧不上吃東西,身上就沒幾兩肉。你得好好補補,身子是自己的,那些個人便是來看病也不打緊,你就叫她們等着。都病着拖了那麽久,也不在乎這一時半刻的,再如何也不該讓自己餓着肚子。”

楚明熙笑吟吟地應下:“祝大娘說的在理,我聽祝大娘的。”

祝大娘的目光在她臉上溜了一圈:“你今日可是遇到了什麽喜事麽?怎地看上去這麽樂呵呵的?”

這楚姑娘人是真心好,長得也漂亮,就是不怎麽愛笑,便是偶爾笑了,也笑得秀氣含蓄,從未如今日這般,眼裏的喜悅都快溢出來了。

楚明熙撚起一塊糕餅,眼睛彎成了月牙:“因為祝大娘做的糕點最好吃啊,吃了心情也會跟着暢快起來。”

祝大娘爽朗地大笑了起來:“你啊你,醫術好不說,嘴巴也甜。你既是覺着好吃,那你就多吃點,過兩日我再做一些送過來,保管夠你吃的。”

楚明熙将糕點送入口中,一嘴的香甜。

日子一定會一天天好起來的。

***

楚府。

太後薨逝,太子殿下要守孝三年,是以他和楚明燕的成親日子會朝後拖延三年。

楚家的幾位心中雖不滿,卻也無奈。

大婚那日出了岔子,衛氏便已有了不祥的預感,覺得女兒跟太子殿下的婚事怕是會節外生枝。

她重重地捶了下膝蓋,氣得直罵:“說來說去都是熙姐兒腦子犯蠢。好好地亂跑什麽亂跑,自己丢了性命不說,而今更是無故牽連到燕姐兒。就這麽一攪和,這婚禮便要整整拖延三年,我可憐的燕姐兒喲!”t

老夫人蹙眉冷眼,有些不耐地道:“亂嚷嚷什麽?!”

衛氏以帕拭淚,聽了此話,拭淚的手頓時一抖。

老夫人仍繼續道:“若真要計較起來,也是你自己自作自受。但凡那日你沒多嘴在熙姐兒跟前說那些有的沒的,她能對太子殿下死心?能下定決心離開東宮?後面能鬧出那麽多事來?

“你自己鬧出來的事,你倒還有臉在這兒埋怨個不休!”

那日差了人叫明熙來楚府,原是得了她的默許,可她只是為了提醒明熙一二,莫要因為對殿下一片癡情而跟明燕鬥來鬥去,否則最後受損的只會是楚家的利益。

偏偏那日衛氏将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一股腦兒倒了出來,惹得明熙跟殿下離了心。

她不喜明熙是真,卻也不想明熙出什麽大事,更不願連累楚府跟着倒黴。

衛氏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母親,那日之言本就是事實,我為何說不得?”

老夫人冷笑一聲,兩眼直直盯向她:“我能不知道你是什麽性兒?你慣愛跟旁人攀比,先前熙姐兒的母親還活着的時候,你就愛跟顧氏比誰的夫君仕途走得更穩更順暢,後來你又總拿燕姐兒跟熙姐兒比。如今她們倆已成了大姑娘,你又去攀比殿下究竟是看重燕姐兒多些,還是看重的熙姐兒多些。

“殿下是什麽身份?他是太子,你也不想想,你今日費盡心機弄走了熙姐兒,明日就還會有旁的女子進東宮,你一個個地比得過來麽?簡直是愚蠢至極!”

來日太子殿下登基為帝,三宮六院,三千佳麗,若當真要比,恐怕直到老死都比不過來。

保住太子妃之位和日後的中宮之位,旁的又有何要緊。

衛氏被她一頓搶白,只覺得面上無光,卻也不敢頂嘴,只能強自忍耐硬着頭皮靜聽老夫人的訓斥。

老夫人吐出一口濁氣,心中的惱恨終于消退了些。

“罷了,此事已然如此,我們也做不了什麽,好在皇後娘娘認燕姐兒這個兒媳婦,先前皇上又已下了聖旨,全京城的人都已知曉燕姐兒是殿下未過門的太子妃,燕姐兒總歸不會白等這三年,我們且耐着性子熬過這三年,安心等着燕姐兒嫁入東宮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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