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叁拾肆章 女兒

第34章 第叁拾肆章 女兒

時間過得飛快, 再過十日便是除夕。

臨近過年,家家戶戶都忙碌起來,來看熱鬧的人肉眼可見地少了, 近來來楚明熙這裏的村民,都是為了身上的病痛來看診的。

這日過了辰時,楚明熙的院子裏來了一個婦人,年紀約莫二十歲, 模樣清秀,只是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看着有些憔悴。

她懷裏抱着個嬰兒, 道:“大夫,您能幫我瞧瞧我的孩子麽?”

楚明熙給孩子把了脈,又仔細查看了一番,道:“這孩子有哮喘之症。*”

婦人蒼白着一張臉,一雙眸子裏攏着濕氣。

先前她也找別的大夫瞧過,都說她的女兒患有哮喘。此病乃是富貴病, 大夫根治不了,只能長期小心地将養着,防止孩子哮喘發作。

他們這樣的家境,若生的是個兒子,他們尚且沒能力将他撫養長大,何況她生的還是個女兒。

女兒生下來才不到兩個月,公婆和夫君一心想要個兒子,本就不喜她生了女兒, 得知孩子還得了這富貴病後,更是對孩子多了幾分厭棄。

總歸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旁人不疼她女兒, 她怎舍得讓孩子受這病痛之苦。

她抱着女兒去了鎮子上的醫館看病,大夫說,孩子這病需要長期細養着,買藥的錢和診金皆是一大筆開銷。得知她拿不出多少銀兩來,醫館直接将她轟走,叫她去別的醫館。

後來她又一連去了好幾家醫館,都是一樣的說法,只是給的說辭更難聽或更客氣些罷了。

她走投無路,聽聞附近的一個村子裏有位女大夫,姓楚,醫術高明,人又心善,收的診金也不高,便是病人的家屬一時手頭緊付不出診金,她也不會催着要。

她不由動了心,便抱着孩子來了村裏找這位楚大夫。

她仰起臉看着楚明熙,目中含着淚光:“楚大夫,我孩子這病,真的沒法子可想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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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病确實不好治,不過你若是放心我,我自會盡力醫治。”

不求完全根治,起碼讓孩子能少受些苦也是好的。

“楚大夫,我手頭……手頭暫時有點緊,您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楚明熙瞧出她的窘态,好心地接過她的話頭:“你放心,診金我就不收你了。至于買藥的錢,你也不必太憂心,我這裏還有點藥材,待你手頭寬裕些了,再把買藥的錢給我也不遲。”

婦人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就落了下來。

她三天兩頭往醫館裏跑,回回遭人拒絕,看盡了旁人的白眼。抱着孩子回到自己家裏,婆母見了她也總埋怨她整日不着家,她一大把年紀了,家裏的活兒盡是她在忙,旁人娶了兒媳婦,婆母還能在家裏享享清福,唯有她命苦,兒媳婦生了個賠錢貨不說,什麽苦活累活都指着她去做。

她心下難過,私底下跟她男人訴苦,豈料她男人跟婆母一條心,話裏話外都在嫌女兒的病太費銀子,他們這樣的家境,怎可能養得起。

連着幾日來楚大夫這邊,這位婦人也看出來了,楚明熙醫術精湛,人品正直純善,照顧起孩子來極有耐心。孩子平日裏分明是怕見生人的,許是能感受到楚明熙的善意,只相處了短短幾日,孩子就願意親近楚明熙,見了她就會笑。

除夕那日,下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這日用過午膳,婦人踯躅片刻,跟楚明熙說要去鎮上給孩子買些所需用品。

北風呼呼刮着窗紗,楚明熙憑窗瞧了眼天色,風雪大作,四下皆是白茫茫一片。

她點了點頭:“那你快回去忙罷。”

兩人不約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沉睡中的女嬰。

恰逢過年,照理孩子應該跟着她母親的,只是外頭正下着雪,村子裏的路又不好走,路上濕滑,孩子若是摔着或凍着了便不好了。

婦人蹲在小床前,沒敢觸碰到孩子免得擾了她的好夢,只伸出手指虛虛在孩子的臉上慢慢劃過。

楚明熙将婦人送至院門,婦人望着楚明熙,眼睫輕顫,一行清淚不受控制地自腮邊滑落:“楚大夫,還請您好好照顧我的女兒。”

“孩子沒事,你莫要太擔心了。”楚明熙笑了笑安撫道,“今日是除夕,可不能哭啊。”

婦人別過頭去,擡手胡亂地抹了一把臉:“嗯,我不哭。孩子能遇到您,是她的福氣。”

院門輕輕阖上。

一陣風吹過,雪片撲簌簌地從枝頭灑下。

婦人轉過身去,望着緊閉的院門良久。

是她沒用,生下孩子卻養活不了她,她的夫家,更是半點指望不上。

孩子跟着楚大夫,她沒有什麽不放心的了。

楚明熙是在幾天後,才意識到那婦人把她的孩子給丢棄了。

那日孩子的母親說鎮上給孩子買些所需用品,她便沒起疑心,誰知對方這一去,便沒再回來過。

起初她還抱了幾分希冀,認為自己許是錯怪那婦人了。自己的親生骨肉,怎舍得說抛下就抛下?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又特意向村裏的其他村民打聽了一番,沒人認識那婦人,她家住哪裏,家裏又有哪些人,竟無一人能說得出來。

楚明熙明白,那婦人是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祝大娘很是替楚明熙感到打抱不平。

她在村裏算是老住戶了,跟每戶人家都熟絡,可就連她也不知這孩子家住哪裏,只知道孩子的母親姓劉,這還是那婦人頭一回抱着孩子過來看病的時候,楚明熙問起時,對方才告訴她的。

如今想來,孩子都舍得丢下,這姓氏恐怕也當不得真,信不得的。

祝大娘看着楚明熙抱着女嬰走來走去,忍不住道:“這孩子才兩個月大,真不知她娘親是怎麽想的,孩子說抛下就抛下!你姑娘家家的,又沒個家人,要我說,不若把孩子送去育嬰堂或官府罷,總歸這事和你沒關系,哪能因為你好心給孩子治病,就拿孩子拖累你一輩子?”

她這回也算是開了眼界了。

楚明熙看着懷裏的孩子,伸出指頭輕輕觸了觸她軟乎乎的臉頰,孩子被她逗得咯咯直笑,只是人長得面黃肌瘦的,讓人瞧着分外心疼。

不用問也能猜得出來,孩子在家裏過得并不好,就連她的母親,也是骨瘦如柴,顯然在夫家吃得也不好。

母親尚且沒法擔保她自己過得好,又何來能力保護她的孩子?

育嬰堂那地方她多t少也知道些,孩子本就瘦弱,又生着病不如其他孩子康健,倘若真将孩子送去育嬰堂,孩子活得了多久都難說。

楚明熙垂下頭,湊近女嬰的臉頰輕輕蹭了兩下:“祝大娘,我知你是好心為我着想,只是我不會把孩子送去育嬰堂。這孩子跟我有緣分,往後我就是她的娘親,她就是我的女兒。”

除卻家裏憑空多了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楚明熙的日子跟先前一般無二。

村裏的人不比鎮上的人,大家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不是得了急病或是患有常年拖着不治的舊疾,一般也不當回事,不會輕易有個小病小痛就來找她治病,便是來她這裏看病的,大都也只能送些自家院子裏種的蔬菜或是自家做的吃食給楚明熙,算是拿它們抵作診金。銀子之類的,幾乎從未見到過。

楚明熙能理解她們的難處,同時免不了又有點擔憂。

她自己節儉慣了,對衣食住行沒什麽要求,且以後的日子還不明朗,便是手裏有銀子也不敢随便亂花。

而今她不是一個人了,她還養着一個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嬰兒,孩子還有哮喘症,往後有的是要用銀子的地方。

難道她收養這孩子,是為了讓孩子跟着她一同吃苦麽?

***

過了雨水,失散許久的石竹順着她一路留下的記號找了過來。

主仆二人終于得以相聚,石竹看着站在門前的楚明熙,禁不住喜極而泣,楚明熙亦是落了淚,抱着石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過去了這麽久都沒有石竹的消息,她幾乎都已經認命了。

主仆二人抱頭痛哭,還是楚明熙最先恢複冷靜,拍撫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往後我們的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

石竹抽抽搭搭,輕輕地點了點頭。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兩人的哭聲堪堪止住,忽而響起一陣陣嬰兒的啼聲,驚得石竹和楚明熙一時愣住,不過一瞬,楚明熙便反應過來,丢下石竹快步進了屋裏,石竹跟着也走了進去。

一進屋,擡眼就看到楚明熙正抱着個孩子低聲哄着。

石竹目瞪口呆,人僵在了原地。

過了片刻,她上前兩步低聲問道:“姑娘,這孩子難道是……”意識到不妥,又将到了舌尖的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楚明熙扭頭對上她的視線。

石竹心裏在想什麽,她心知肚明。

她搖了搖頭,淡聲回道:“這不是我跟他的孩子。”

‘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楚明熙抱着孩子哄了一會兒,孩子乖巧,這會兒見楚明熙就在她身邊,放下心來,漸漸不再哭了,過了幾炷香的工夫,便又沉沉睡了過去。

知道石竹還有一肚子的疑惑沒問出口,恐擾了孩子睡覺,楚明熙拉着石竹去了竈房,一壁做飯,一壁說着話。

“這孩子也是可憐見的,她家人嫌她的病不好醫治,便将孩子丢在了我這裏。不過無妨,孩子自有人疼她,往後我們倆就是她的家人。”

石竹心想,方才她也是吃驚過度一時慌了,盡胡思亂想些沒影的事。離京前,姑娘還照常來癸水,自然不可能懷上孩子。

石竹掃了一圈竈房的角角落落,大致也看出來楚明熙眼下的日子過得有些清苦,雞蛋和蔬菜倒是不缺,米面也有,肉卻極少,與從前住在府裏豐衣足食的日子天差地別。

她素來廚藝了得,先前沒找到自家主子便罷了,如今既是已找過來了,便不許楚明熙再下廚,把做飯的活兒都給包攬了下來。

她在面粉裏添了些水攪拌成面糊,做了一鍋面疙瘩。主仆二人坐在石桌前,每人都吃了兩碗面疙瘩才放下碗筷。

石竹看着楚明熙吃得心滿意足,心疼得不行。

她家姑娘,何時過過這般寒酸的日子?

“姑娘,這些日子您受苦了。”

楚明熙彎了彎唇:“我哪有受苦?我在此處過得自由自在,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你,不知你處境如何。”

兩人互相寬慰了幾句,楚明熙思起前些日子就有的顧慮,與石竹商量道:“當初我們便打算回湖州,後來你我失散,我便暫時住在了此地,想着你若是哪日能見到我留下的那些記號,便能一路尋過來。我尋思着不若再過幾日,我們就準備準備,帶着孩子一道回湖州罷。”

石竹聽了面色有些複雜。

楚明熙說的是‘回湖州’,而非‘去湖州’。

姑娘把湖州視作她的故鄉。

姑娘當是不願再憶起她在京城的那段日子了。

看姑娘的樣子,或許就連太子殿下,姑娘也不想再記起。

楚明熙不知她心中所想。

前些時日她便動了回湖州的念頭,只是一來還未見到石竹,二來這個村子雖貧苦,但村民都是些樸實之人,時常送些自家的吃食給她,待她也頗多照顧,若不是想掙些銀兩讓往後的日子過得踏實些,住在此地倒是極舒心的。

外祖父在湖州留下了一家醫館,那屋子是外祖父早些年購置的,不必再考慮租金之事,若真打算重開醫館,醫館裏的許多東西都是現成的,只需在采買藥材和雇傭人手方面籌備些銀兩就夠了。

至于容玘,應當也不會派人來湖州找人,畢竟在他眼裏,她和石竹早就已經離世。

楚明熙開了口,石竹自是沒什麽不答應的,楚家再如何看不上姑娘的外祖家,顧老爺在湖州好歹留下了一棟宅子和一家醫館,總歸比讓姑娘繼續留在這個村子裏強。

兩人一合計,次日找了牙人過來跟牙人約好退租事宜,過了幾日便收拾好行李,辭別了祝大娘,帶着孩子前往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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