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叁拾柒章 父子

第37章 第叁拾柒章 父子

羅家大哥言辭懇切, 楚明熙立時明白,江州已爆發疫病,羅三娘的哥哥和嫂子因症狀不明顯, 便誤以為他們沒染上。來了湖州後,又因為跟卿姐兒同吃同住,于是疫病又傳染給了卿姐兒,而卿姐兒與昭姐兒交好, 昭姐兒又天生體弱,是以發起病來比另外染了病的那三人更厲害。

楚明熙問道:“你們這幾日可有出過門、與旁人接觸過麽?”

對方搖了搖頭:“沒有沒有。那日到湖州的時候已是傍晚了, 我們一路急着趕路, 早就累了,用了飯後便早早歇下了。也是許久沒見過卿姐兒了,我賤內着實想念得緊,便陪着卿姐兒玩耍,到了昨日覺着身子有些不适,便一直在家中休息, 今日病得越發厲害了,這才派人去仁安堂請大夫過來瞧瞧。”

楚明熙和葉林對視一眼,皆松了口氣。

主人家的哥嫂還有卿姐兒和昭姐兒都病着,此事已是無法可想,但總算沒牽連到更多的人。

楚明熙囑咐羅三娘将病人和家中的其他人隔離開來,并注意做好措施,和葉林辭別了主人家。

歷來爆發時疫,疫症都有些微的不同之處, 楚明熙雖不敢确定她留下的醫囑必定對此症有用,但總好過什麽措施都不做。

楚明熙回到家後,将石竹叫到她跟前。

石竹聽了又驚又怕:“姑娘, 昭姐兒當真也染上了時疫麽?”

昭姐兒還這麽小,身子又弱,若真染了疫病,叫昭姐兒如何承受得住?

“石竹,你聽我說,從今日起,你不許再靠近昭姐兒,每日勤洗手和換洗衣裳。此外,切記保持室內通風,我會備一些薰香、白薇和青蒿,到時候你便将它們點上。”

“姑娘,還是由奴婢來照顧昭姐兒吧,奴婢身子強壯,便是染上了,奴婢也扛得住。”

楚明熙面色凝重:“石竹,你就按着我的話去做。你幫我留意着其他人不要讓她們靠近我和昭姐兒,你就是在幫我了。你放心,我是大夫,我會醫治好昭姐兒的疫病,我也絕不會讓自己有事!”

石竹聽了此話不敢再堅持,只得依了楚明熙的意思,楚明熙又叮囑石竹,叫她去藥鋪子裏拿些藥材回來,熬些甘草姜湯或是苦參湯。

自那日起,楚明熙便将自己和惠昭關在自己的屋子裏,衣不解帶地照料病中的惠昭,唯一能進屋見她的,只有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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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林這幾日也是忙得腳不沾地,每日在卿姐兒的家和仁安堂兩頭跑,留意着卿姐兒一家人的病情是否有好轉,又生怕湖州還有其他人染上時疫。待回到家裏後,還時不時過來找楚明熙,與她一同商議可還有什麽其他好法子。

惠昭的病情暫且還沒什麽起色,睡睡醒醒,楚明熙一壁守在床前照顧她,一壁抽空試藥。

她一夜未曾阖過眼,終于給她試到了一味藥材。

她等不及想要知道功效如何,天還未亮,便按着她新想出來的藥方子熬了湯藥,端着藥碗來到床前将惠昭叫醒。

惠昭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聲音軟軟的:“娘親。”

楚明熙捏着小勺在碗裏攪了又攪,吹了吹勺中的藥送到她嘴邊:“昭姐兒,來,喝藥了。”

惠昭眨了眨眼,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孩子都是畏苦的,惠昭也不例外。

楚明熙看得鼻頭酸酸的。

怕苦着昭姐兒,又明知不喝這藥,昭姐兒只會吃更多的苦。

“昭姐兒乖,把藥喝了,好麽?”

惠昭乖順地點點頭,一口一口喝下楚明熙遞過來的湯藥。

一碗湯藥喝盡,楚明熙掏出t帕子替惠昭擦拭沾着藥汁的唇角,遞給她一顆棗子,棗子外頭還裹着一層糖霜,看着就分外香甜。

惠昭咬下一口慢慢咀嚼,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

楚明熙看了只覺着心疼,擡手摸了摸孩子的發頂:“昭姐兒,等過幾日你病好了,娘親就帶你一起去放風筝。”

惠昭眸光一亮,喜出望外地道:“真的麽?”

楚明熙彎了彎唇:“娘親何時騙過昭姐兒?”

惠昭撲進她的懷裏,小手環抱住她的肩膀:“娘親待昭姐兒最好了。昭姐兒一定乖乖吃藥,昭姐兒明日就想跟娘親一起去放風筝。”

這日傍晚,葉林來了,說仁安堂那邊一切如常,他這兩日也尋人打聽了一下,另外幾家醫館也不曾接待過疑似染上時疫的病人,瞧這情形,湖州暫時應當還沒被江州波及,就是不确定之後會不會還有人從江州逃至湖州,到時候是何種情形,那便不好說了。

楚明熙跟他說,惠昭喝了藥後,病情漸輕,那藥方子顯然是有些功效的。

葉林松了口氣:“那便好。”

楚明熙将藥方子遞給葉林:“葉林哥哥,我尋思着不如按着這藥方子也給卿姐兒他們熬了藥吃吃看,雖不确定這藥方子是否于所有人都有用,但總歸是個辦法。”

她一壁說着,一壁又給了他另一張藥方子,說這兩張藥方子分別用于緩解病者的病情和預防其他人染上疫病。

葉林将藥方子塞入袖中,開口道:“明熙,你安心照料昭姐兒便是,我這邊一有消息了就過來找你。”

過了兩日,羅三娘的哥哥和嫂子喝了湯藥後,病情大有好轉,又過了幾日,卿姐兒也跟着好了起來。

自此,楚明熙心裏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了地。

惠昭還睡着,楚明熙和葉林去了外間坐下說話。

那日見惠昭病情好轉,楚明熙便有了拿着藥方子去江州的念頭,只是惠昭一日離不得她,且卿姐兒他們那邊服了藥後情形如何尚不明朗,所以她一直耐着性子等着,見幾人都已無大礙,便跟葉林提到了此事。

此次是在江州爆發的時疫,諒必江州那邊染病的人數不勝數,她想拿着這藥方子去救治更多的病者。若是可以,她還想從源頭及時控制好疫病,否則一旦任由疫情蔓延出去,後面的情形就控制不住了。

葉林深以為然。

明熙跟師父都是一樣的性子,醫者仁心,從不藏私,好容易研制出一張藥方子,最先想到的就是如何拿着藥方子去救治更多的人。

他颔首道:“事不宜遲,明日一早我便啓程去江州。”

江州離湖州有三、四天的腳程,只要他途中辛苦些,約莫用個三天兩夜的工夫便可到了。

“不必了葉林哥哥,仁安堂少不了葉林哥哥,還是我去江州罷。”

“明熙,怎好讓你去江州,要去也該是我去!你仔細想想,羅三娘的哥嫂會急着逃離江州,江州眼下的情形必然不容樂觀,怎好讓你一個女子去那邊犯險。”

兩人一時争執不下,葉林忍不住急道:“明熙,你當明白,師父已經走了,我是你唯一的親人,當初若非師父收留了我,早些年前我便已丢了性命。師父待我情同祖孫,你是師父的外孫女,不說我自己如何,光是為了師父,我也不可能任憑你一個人去江州面對疫情。此事不必再提,要麽我去,要麽我倆誰都不去!”

葉林把楚明熙當作親妹妹一樣疼愛,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說一不二。

楚明熙知他主意已定,再勸也是枉然,便只得表示她不去江州,同葉林約好了後日由葉林去江州送藥方子,葉林見她态度松動,遂也不再提起此事,兩人又略微說了幾句話,便回了各自的屋裏歇息。

翌日清早天未亮,葉林還未起身去仁安堂,楚明熙便帶上前一晚簡單收拾好的包袱,離家前往江州。臨行前,她将惠昭交由石竹來照看,還給了石竹一封書信要她轉交給葉林。

她在信中勸葉林,不必憂心她的安危,她遞了藥方子給江州的官府就會回來。

葉林看過信,苦笑一聲。

明熙這人性子溫柔純良,骨子裏卻是有些倔的,昨日也是他掉以輕心了,他該料到明熙不會輕易打消她的念頭。

罷了,這個時辰便是趕過去,也沒什麽用了,不若就依了她的意思,按着她前幾日給他的藥方子救治可能出現的病者。

希望明熙那邊,一切順順利利。

***

禦書房。

近來皇上日日忙着批閱折子,每日只睡兩三個時辰,饒是這樣,桌案上仍是堆積着不少待批改的奏折。

他阖上折子,眉頭擰起:“前些日子江州水患連連,去歲才修建好的大壩就已決堤,現如今奏折一份份遞上來,一個個地向朕讨主意。事事都要朕來定奪,也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麽吃的!”

容玘端坐在椅子上不作聲。

皇上埋怨一通,感嘆江州的百姓眼下的日子定然不好過,随即又将目光投向坐在下首的容玘:“玘兒,就江州一事,你可有想到什麽對策?”

“兒臣愚笨,暫且想不出有何應對之策。不過父皇若是信得過兒臣,兒臣願親自前往江州看看那邊的情形。”

皇上說了許久,等的就是容玘這席話。

此話正中他的下懷,他眉頭微松,嘆道:“先前曾有大臣遞折子,說此次水災鬧得如此厲害,皆是因為修建堤壩時偷工減料,苦了江州的百姓平白遭了罪。江州離京城甚遠,倘若那邊官官相護,朕被困在京城也無法知曉,而今有你過去替朕盯着他們,朕自是沒什麽不放心的了。

“說起來朕這幾個兒子裏,朕最放心的便是你,也唯有你能幫上朕幾分。你那幾個弟弟,不給朕添亂便是萬幸了。”

容玘牽唇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父皇言重了。”

皇上握拳湊唇咳了一聲,“你當得起這聲誇贊,你那幾個弟弟,但凡能有你一半省心,朕也無需如此日夜操勞。”

容玘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冷意。

父皇哪是在乎他,在父皇眼裏,他不過是顆随時可以用來犧牲的棋子罷了。

當初為了保住他的江山,父皇将他送去北國當質子,離別前,父皇跟他許諾,他會想方設法盡快将他接回京城。

結果這質子,他一當就當了八年。

北國人彪悍粗魯,又格外記仇,早些年與大梁交戰數年,戰死在沙場上的北國人不計其數,是以北國人恨透了大梁人,而他這個年僅八歲的皇子,便成了最佳的洩恨工具。

都道風水輪流轉,當初父皇登基不久,大梁就在北國的手下屢屢吃了敗仗,父皇束手無策,将他送來北國當質子,以期兩國能停息戰火,為大梁換來一絲安寧。

所有人都很滿意,唯有他一人成了犧牲品。

那八年裏,他在北國受盡了屈辱和折磨,若非抱着日後他定能回京的念想時常安慰着自己,恐怕他早死在了北國。

後來,他終于熬過漫長的八年回了京城,母後與他分別數年,關系已變得疏冷至極,每回見了他,母後都沒什麽想跟他說的,只一心指望着他能在父皇面前樣樣出挑,将旁的皇子都給比下去,好給她長長臉。

而他自己,也始終無法釋懷當年被父皇送去北國當質子,母後貴為中宮皇後,卻連一句阻攔的話都不曾為他說過,他心中記恨着此事,跟母後總是親近不起來。

當初除卻他,三弟同樣亦可以去北國當質子。三弟只比他小了一歲,他能被當作質子送去北國,三弟又為何不可?

那時候父皇卻跟他說,他懂事、穩重又乖順,諸多皇子中,父皇唯獨信任他一人,倘若真将三弟送去北國,到時候三弟只會闖下大禍,給大梁帶來無窮無盡的後患。

他心中不平。

懂事?

乖順?

不若說他更能被人所欺罷。

儲君之位懸而未定,父皇思慮良久,最後決意立他為太子。

他為大梁在北國當了八年的質子,諸多皇子中,也唯有他當得起這個太子。

宮宴上,總管太監當衆宣讀聖旨,他心想,八年的苦難沒有白熬,他終于苦盡甘來。

結果他卻中了他人的奸計,眼睛再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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