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叁拾捌章 背影
第38章 第叁拾捌章 背影
衆位太醫束手無策, 父皇的心裏分明已将他視作了廢人,嘴上卻什麽都不說,不願做這個惡人, 偏要他自己識趣,逼他主動讓出太子之位。如此,父皇t也無需擔上薄涼之名。
所謂的父子情深,不過如是。
他不甘心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讓。
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他眼瞎了,滿朝文武怎會接受一個身有殘疾的皇子坐上太子之位, 他今日不願讓位, 來日也必會被衆人從那位子上拉下來。
與其如此,不如給自己留下最後那點體面。
他去了南邊養病,五年來父皇和母後從未給他寫過一封家書,而他為何會不能視物、是被何人所害,父皇和母後皆不曾追究過此事。
原是他太天真了些,宮中哪有什麽親情可言。
後來他回京赴宴給皇祖母祝壽, 見他與尋常人一般無二,母後便又起了心思,總謀劃着他能娶了楚大姑娘,得了楚太傅和定南侯府的幫扶早日登上太子之位,擁有自己的勢力。
至于父皇……
父皇雖立了他為太子,一邊卻又時刻防備着他,生怕他的勢力壯大起來。
沒人記得他眼盲數年。
***
月色茫茫,初秋的風吹在身上涼沁沁的。
馬車行駛得很快, 馬匹不時長嘶,夾雜着馬蹄聲響,在寂靜無人的官道上回蕩。
容玘閉目靠在車壁上小憩, 身體随着車馬的行駛輕輕搖晃着,連着趕路,這會兒他只覺得渾身乏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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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馬車穩穩停下,李泰隔着車簾喚道:“殿下,到驿館了。”
簾子被人掀起,容玘下了馬車,擡眸掃了眼四周:“現下到了何處?”
“回殿下,此處是池州。”
容玘若有所思。
擡腳走了幾步,他腳步不由緩住,視線瞥向李泰:“池州離湖州可近?”
李泰被問得愣怔了一下。
湖州?!
太子殿下問及此事,難道是為了……
壓下心頭莫名的情緒,他朝容玘觑了一眼,如實回道:“正是,從此處到湖州只需一兩日的腳程。”
容玘抿了抿唇,眸色深濃,辨不明情緒:“明日一早便啓程罷。”
“殿下,啓程去哪?”
“去江州!”容玘腳步未停,越過他徑直朝屋裏走。
留下李泰呆愣在原地仍有些回不過神來。
方才太子殿下問起湖州時,他還以為殿下是在盤算着繞道去一趟顧大夫的老家,可就眼下這情形來看,殿下顯然并無這個打算。
那殿下特意問起湖州又是何用意?
***
楚明熙給葉林留下一封信,雇了輛馬車帶着藥方趕往江州。
行至半路,見天色已晚,想着再繼續趕路恐有危險,便在驿館找了間客房歇下。
心裏存着事,她連晚膳也沒心思吃,只叫人端來了半碗米飯和兩碟小菜,在客房裏草草用了飯,洗漱過後便睡下了。
次日一早,天際剛泛起魚肚白她便醒來,在屋裏簡單收拾了一番,下樓來到馬車前對車夫說:“我們走罷。”
車夫應了一聲“好嘞”。
容玘站在臺階上,擡眸瞥見一個女子背對着他站在一輛馬車前。
他一時愣住,恍惚間竟從那女子身上瞧出些許楚明熙的影子。
心中各種雜念紛紛亂亂,他提步走下臺階,那女子已登上馬車,撩起車簾閃身鑽進了車內。
車簾落下,車夫揚起馬鞭,馬匹嘶鳴一聲,躍起前蹄絕塵而去。
車簾密密實實地垂着,連那人的眉眼都沒能看清。
容玘收回目光。
驿館本就是人來人往的地方,見了個把年紀相仿的女子又有何稀奇。
他也是可笑得緊,一大清早地,見了個背影略微有些相似的女子,就把對方錯認成了明熙。
他搖搖頭,轉身進了驿館。
***
歇息了兩日,容玘用過早食,帶領手下乘着馬車去往江州。
馬車一路疾馳,于次日晌午後來到江州。
馬車進了城門沒多久,容玘一行人便瞧見幾個衙役押着個人朝前行走,每個衙役的臉上皆戴着面罩。
縱使再窮極兇惡的囚犯,衙役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容玘第一直覺就是此人不是普通的囚犯,心中甚而隐隐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來前并不曾知會過當地的官府,待知府大人得了看守城門的門侍偷偷遞來的消息,得知太子殿下已來了江州,趕忙帶着一群人親迎太子殿下。
他心下惶恐,尚未來得及說幾句官場話,容玘已走到黃知府跟前,劈頭問了一句:“江州又發生了何事?”
衆人沒料到他一上來就問起江州可有發生過什麽事,心中有鬼,瞬間表情凝住。
淩厲的目光從臉上掃過,衆人有些承受不住,不由自主地垂下頭去。
一衆人中,終是黃知府城府最深,他勉強端着笑,含糊其詞地道:“太子殿下說哪裏話。江州能有幸迎來殿下,是整個江州的福氣。”
知府大人起了頭,餘下幾人也跟着幫腔。
衆人顧左右而言他,容玘愈發疑心衆人是在拿謊話搪塞他。
他踏上石階,視線落回黃知府的臉上。
江州才鬧過水患,歷來水災過後,若是防治不當,緊跟着往往就會爆發瘟疫疾病。
他親自來了江州,眼前的這些官員竟還妄想着欺上瞞下。
他不耐煩再作試探,索性開門見山地道:“江州可是鬧了疫病?”
此話一出,衆人皆是身子一震,目瞪口呆地望着容玘。只消瞧他們的神情便可明白,他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饒是被他說中了心思,仍是沒人敢跳出來做那個出頭鳥。
容玘心中的鄙夷更甚。
他冷眉瞥向黃知府:“怎麽不回孤的話?”
黃知府猶豫着該如何辯白才能替自己脫罪,有膽小怕事的生恐被降罪,已忙不疊地道出實情:“不瞞殿下,許是因為水災的緣故,現如今江州已隐約出現疑似時疫的病症。”
此人把話說得含糊,特意加了‘隐約’和‘疑似’等字眼,企圖把眼下的情形往減輕了說。
“可有想出什麽對策?”
衆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眸光閃爍不定,面色遲疑,無一人應答。
他們何嘗想攤上這種倒黴事,光是想着如何瞞着京城那邊,莫要在百姓之間走漏了風聲引起恐慌,便已讓他們傷透了腦筋。
容玘沉下目光,神色越發森寒。
很好,他若是不來江州,眼前這些人便想一輩子瞞着不上報朝廷麽?
黃知府見他面色不虞,心知此次的事已将太子殿下得罪得狠了,只得硬着頭皮開口道:“在下已從隔壁州府縣請來了好幾位大夫,相信再過不久,他們便能研制出藥方子醫好疫病。”
容玘又問了幾句,得知官府已将染了病的病人安置在了同一處,并未放其歸家,将他們與尋常百姓隔離開來,每日都會派人過去瞧瞧他們情形如何。
他又問起官府對病者的家人和與病者接觸過的那些人采取過何種措施,待得知官府許多措施都未曾采取,且收集過來的消息也不夠詳盡時,他的臉色頓時又有些不好看起來。
剛發現疫病那會兒,官府非但沒有上報朝廷,還一味地瞞着百姓,為避免百姓起疑,直到今日都不曾派人管控進出城門的人員。
他不敢想象,因着他們的無作為和愚蠢,江州到底有多少百姓染上了時疫而不自知。
“你們即刻派人去各家醫館藥鋪查問,每家醫館藥鋪接待的患者中,具體哪些人出現了疫病症狀。另外,病人的家屬、街坊鄰居,以及與他們接觸過的那些人也統統不能放過,确認他們是否也染上了疫病。若是沒有,當時刻留意着他們過後可有感到不适,務必在日落前将這些消息送到孤的手中!”
黃知府連連稱是,容玘沉吟片刻,忽而又道:“即刻封城,在城門口設下關卡,即日起禁止任何人進出江州!”
衆人張口結舌地望着他。
他身着一襲月白色廣袖錦袍,眉目俊朗,氣質溫潤,端的一派謙謙君子模樣,行事偏又如此雷厲風行。
黃知府才德平平,無任何出衆之處,卻也明白疫情當前,此舉無可厚非。
衆人領命而去,封城門的封城門、查問的查問,不過幾個時辰,整個江州的人便已得知,此地已爆發疫病。
鴻慶客棧的齊掌櫃自然也得了封城的消息,坐在櫃臺後面直嘆氣。
先是水災,而今江州又鬧起了疫病,一樁樁一件件,兇險無比,一個不小心,興許連小命也不保。
今歲流年不順,來日若能逃過此劫,他定要去寺廟裏求一道開過光的護身符回來。
擡眼間,瞧見楚明熙一t步步走下樓梯。
他上前幾步走到她面前,殷勤着道:“楚大夫,您下來了?可要用些飯麽?”
“不必,我暫時還不餓。我就想看看,客棧裏的人都還好麽。”
齊掌櫃笑着道:“楚大夫,他們都好着呢。有您在,我們大家都放心。”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齊掌櫃想起封城一事,又道:“楚大夫,您瞧瞧這遇到的都是什麽事!您倒是一片好心,來我們江州幫我們治病,此番若是沒有您,鴻慶客棧早就亂了套了。現在可倒好,官府說封城門就封了城門,連個餘地也不給,您這會兒便是想要回您家裏,恐怕也是回不去了。”
此回江州出現時疫,連住在客棧裏的幾位客人也不幸染上了疫病,得虧他眼前這位楚大夫鼎力相助,幫客人醫治疫病,這才沒波及到更多的人,不然客棧裏上上下下這麽多人,倘若哪個真有點什麽事,他這個掌櫃定要吃不飽兜着走了。
楚明熙面露疑惑:“城門已被封了麽?”
“是呢。我方才聽人說,朝廷那邊派來了一位大官,那人來頭似乎還不小,今日才到,來了江州後,還沒幾個時辰便下令封了城門,不許再有人進出江州。醫館那邊也去了好些衙役,問東問西的,衙役還挨家挨戶地砸門,查問哪戶人家有染上時疫呢。”
楚明熙靜靜地聽着,一壁心想,江州的疫情估計已蔓延開來,官府再也瞞不下去了。
她沒去在意朝廷派來的是哪位大臣,只開口寬慰道:“齊掌櫃不必太過擔憂,我原本也沒想馬上離開江州。既然城門被封,我索性再多逗留一段時日,若能幫到人,也不算白來這一趟。”
總歸能多救治一個病者也是好的。
齊掌櫃拍了拍胸脯,道:“楚大夫,您就放心在咱這兒住下,鴻慶客棧保管不收您一文錢,您想吃什麽或是想喝什麽,盡管跟我說。”
***
容玘環顧衆人,聲音微冷:“你們可有想到什麽對策?”
衆人正襟危坐,遲遲不語。
資質平庸的,自是想不出什麽對策來;便是腦子裏想到對策的,亦不敢吭聲,生怕多嘴說了什麽,萬一事後鬧出點什麽來,他們可擔不起這責。
容玘靜默片刻,轉而又問道:“請來協助諸位的那些大夫,可有研制出什麽藥方來?無論是根治疫病的,還是只是用來緩解病情的,都可。”
衆人面露難色,有些坐立不住地挪動着有些僵硬的身體。
他們也是天天催、天天逼的,奈何那些大夫只一味地說會盡力,卻是至今都沒個藥方交出來。
周遭陷入長久的沉默當中,氣氛一時僵住。
過了半晌,還是縣丞壯膽開口道:“今日早上,有位大夫倒是給過下官一張藥方子,說是可以治療疫病,只是……” 話到唇邊卻頓住了。
容玘用眼角瞥他:“只是什麽?”
縣丞頓了頓,話音裏仍難掩猶豫,“那位大夫是位女大夫,年紀輕輕的,下官好奇多問了她幾句,她并非江州本地人,是從臨縣過來的,下官認為,恐怕那位女大夫給的那藥方子有些不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