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叁拾玖章 眼熟
第39章 第叁拾玖章 眼熟
女大夫不是江州人, 到時候萬一真鬧出些什麽,她一走了事自是無事,叫他們這些江州人可怎麽辦, 他再如何想在太子殿下表現自己的忠心,也不能為了個素不相識的大夫做擔保。何況那大夫是個女人,瞧着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叫他如何能完全信得過?
容玘擰了擰眉。
若說這藥方本身有不妥之處才不敢用倒也罷了, 偏生只因對方是位女大夫便心生質疑,此舉實在有失公允。
女大夫又如何, 女子向來不輸男子。
他突然就想起了明熙。
明熙醫術精湛, 完全不輸世上任何一位男大夫。
縣丞觑向容玘,見他神色恍惚,半天都沒任何反應,他忍不住輕聲喚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容玘目光回歸清明,神色自若地回望縣丞, 仿佛适才的出神只是縣丞的錯覺。
“何事?”
縣丞咽了口唾沫:“太子殿下,您覺着那藥方子……”
容玘輕咳一聲,掩去面上的窘态。
他怎麽就沒來由地想起了明熙?
世上鮮少有女大夫是真,卻也不止明熙一人。
“孤要見見那位女大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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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丞得了容玘的命令,轉頭就去了鴻慶客棧。
他暗自慶幸,得虧今日看那藥方子的時候他多了個心眼,雖知多半不會用上那藥方,卻特意問了那位女大夫人住何處, 不然太子殿下這會兒要他将那女大夫叫來問話,他還真不知上哪找人去。
派了人去了客棧,與齊掌櫃道明來意, 齊掌櫃生恐去晚了得罪剛來江州的大官,趕忙上樓去叫楚明熙下來。
幾個時辰前楚明熙還在這位縣丞面前碰了軟釘子,不願收下她遞過去的藥方子,眼下卻又改了主意說要用她的藥方,倒令她一時疑惑起來。
縣丞瞧出楚明熙的不解,心下嘆息。
楚明熙不願為難他,想着總歸官府肯用這藥方救治病人便好,至于是誰做的決定,其實也無甚要緊。
她跟着縣丞一道去了縣衙,一進屋,擡眼見到赫然出現在眼前的容玘,她渾身一僵,微微愣住。
三年未見,她沒料到他會來江州,更沒想過兩人是在這般情形之下見面。
手指在袖底悄然蜷縮成拳,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待想起自己的臉上還蒙着面紗,心中稍定。
幾年未見,當初他又誤以為她溺水而亡,必定不會聯想到那位溺水的良娣身上,但他的心思她從來摸不透,她還是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為好。
容玘盯着她看了會兒,神色幾經變換,一抹莫名的熟悉之感湧上心頭。
不過片刻,便又恢複了往日的清冷模樣。
他請她坐下,道出叫她過來的目的:“适才孤聽縣丞說,大夫手中有一張藥方可用來治療時疫,此事可是真?”
楚明熙斂眉低首,點頭稱是。
“依大夫看來,此藥方有幾成把握?”
楚明熙心裏繃着的那根弦終于松了松。
容玘當是沒認出她來,不然他不會是這個态度。
“回太子殿下,幾日前,民女曾用這藥方醫治過幾位病人。其中兩位病人本是江州人,他們怕染上疫病,離開江州去了別處,豈料他們已身染疫病,還将此病過給了旁人,前幾日民女便按着這藥方煎藥讓病人服下,眼下那幾位病人的症狀皆已減輕,諒必再過些時日便可大好了。”
來江州前,她便已确認卿姐兒、羅三娘的哥嫂都已無大礙,不過畢竟是和官府打交道,她只能把話說得含蓄些,給自己留個餘地,免得到時候不好收場。
她想救治更多的病人不假,但也不想讓自己陷入不必要的麻煩。
兩人就着藥方的事又商議了片刻,容玘看着楚明熙,忽而道:“大夫醫者仁心,不辭辛勞特意來江州送藥方,孤銘記在心。可否請大夫在江州再多逗留幾日,方便官府随時向大夫請教防疫之事,有大夫在,孤也能放心些。”
楚明熙背部挺得筆直:“殿下客氣。救治病人,原是我們醫者的本分。”
容玘喚來縣丞,吩咐他去安排一個下榻處讓大夫住下,楚明熙忙站起身推拒道:“殿下不必費心,民女住在鴻慶客棧就好。”
她态度不卑不亢,拒絕意味卻十足。
縣丞生恐容玘面子上不好看,在一旁附和道:“殿下,鴻慶客棧離此處不遠,大夫定是在那裏住慣了,不若就讓大夫繼續住在鴻慶客棧罷,便是真有要事要尋大夫過來商讨,這一來一回的,也是極方便的。”
今日這位女大夫幫了他大忙,讓他在太子殿下面前立了功,不說太子殿下定會升了他的官職,起碼能在太子殿下留下個好印象。
與人方便,與己方便。眼下江州事态嚴峻,讨好眼前這位女大夫,總歸于他有利。
見眼前這位女大夫心意已決,容玘便也不願勉強,命人送她出去。
容玘自晌午前後來了江州,便忙着商議疫病防治舉措,一直沒空用飯,這會兒知道有張藥方能應對眼前的處境,他總算松了口氣,黃知府察言觀色,吩咐廚子去備了一桌飯菜。
容玘匆匆用過這頓遲來的午膳,命人将飯菜撤下去。
他從李泰手裏接過茶盞,揭開茶蓋啜了口茶。
見屋裏并t無旁人,垂頭肅目立在一旁的李泰忍不住道:“殿下,方才那位……”
被太子殿下叫來問話的那位女大夫,雖則被面紗遮住了大半張臉叫人瞧不見她的容貌,但她的那雙眼睛,卻瞧着有些眼熟。
容玘将目光移向李泰:“什麽?”
李泰躊躇再三,面上有一絲掙紮神色而不自知。
女大夫的眼睛長得跟夫人的眼睛一般無二,若非他知道夫人早在三年前就已離世,恐怕還真将今日那位女大夫認作了夫人。
幾年過去,他又何必在太子殿下面前再提起夫人徒增哀痛。
他勉強扯出一抹笑,臨時改口道:“沒什麽,卑職只是在想,江州有幸得了方才那位大夫的良方,相信再過不久應當就能治好所有的病人了。”
容玘放下茶盞,擡手捏了捏眉心。
這兩日他屢屢失神,總以為見到了明熙,不止是驿館裏瞥見的那道背影,就連方才那位女大夫,他也差點将她誤認作了明熙。
他定是趕路趕得急,一路不曾好生歇息過,才會眼花認錯了人。
他放下揉着鼻梁的手指,吩咐道:“去看看他們進展如何了。”
容玘下了命令,衆人不敢懈怠,各自分頭去忙他交代的任務,到了掌燈時分,便将有關時疫的各類卷冊遞了上來。
夜色深沉,燭火朦朦,容玘坐在書案前埋首翻閱卷冊。
李泰将桌上的冷茶撤下,随即又端了新的熱茶上來。
太子殿下做事一向勤勉,又剛好趕上江州爆發疫症,他便是勸太子殿下歇息片刻,太子殿下必然也不會聽進去的。
打更聲響起。
已是寅時了。
風從窗隙而入,驚得燭燈火苗亂晃。
李泰移步至床前,伸手阖上窗戶。
時間悄然流逝。
倦意漸漸襲來,眼皮越來越沉,容玘昏昏睡了過去。
睜眼醒來時,心跳得飛快,幾乎快要沖出胸腔。
方才他又夢見了明熙。
他不記得具體夢見了什麽,唯獨記得夢中的女子是明熙。
李泰困得腦袋靠在牆上打瞌睡,聽見有人喚他名字,猛地驚醒過來,快步來到書案前。
容玘看着他的眼睛,語氣透着幾分急迫:“你可還記得縣丞說過,今日送藥方過來的那位女大夫是從哪個州縣過來的?”
李泰被他問得一愣。
他倒是記得那縣丞說過,女大夫并非江州本地人,是從附近州縣特意趕過來送藥方的。
至于确切是哪個州縣人士,他還真沒法給個準信兒。
今日剛來江州,就遇到了一大堆的難事,他一心只關注着防疫一事,哪記得縣丞是否提到過什麽地名。
見自家主子面色鄭重,他不敢随口亂說,只撓了撓頭道:“卑職記不太清楚了。”
容玘抿了抿唇:“你去把縣丞叫來!”
李泰去找縣丞,仆從知他是太子殿下身邊的親信,不敢怠慢分毫,趕緊帶着李泰來到縣丞的房間門前。
縣丞正睡得香甜,得知來人是李泰,立刻溜下床,草草洗漱了一下,簡單地換了身衣裳,便跟着李泰去了容玘屋裏。
他一壁走着,一壁暗想,這太子殿下也真是能折騰人的,今日晌午時才來了江州,便命人一通忙活,連個覺也不讓人好生睡。
太子殿下剛來江州,自是不覺着累,殊不知他已前前後後忙活了好幾日,夜夜到了子時方能睡下。
容玘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看着他問道:“今日你找來的那位女大夫,可是從隔壁州縣過來的?”
“回殿下,正是。”
容玘微微探身向前:“具體哪個州縣?”
“那位女大夫是從湖州過來的。湖州離江州近,倘若路上走得快些,三天的車程便到了。”
容玘靜默不語,眸光在火燭映襯下忽明忽暗。
湖州……
他記得明熙的外祖父顧大夫,便是湖州人士。
他喉結滾動了兩下,幹澀着嗓子道:“今日那位女大夫姓什名什?”
縣丞面露難色:“這……”
姓氏便也罷了,太子殿下怕不是忘了,那位大夫可是女大夫,婦道人家怎會随随便便跟人說她叫什麽?
“嗯?”
縣丞只得回道:“叫什麽下官不知,下官只知道,那位大夫姓楚。”
“姓楚?”
“正是。”
容玘猛地站起身來,追問道:“你還知道她些什麽?”
縣丞微驚,張了張嘴又閉上。
太子殿下這管得也太寬了些吧?
能救治病人便好,管那位大夫姓什名什。
他思忖片刻,忽而又想明白了個中的緣由。
是了,太子殿下會打聽那位女大夫的來歷,不過是怕她來路不正,沒法信任她手中的那張藥方,怕其內有詐,一時不慎着了別人的道。
宮裏出來的人,果然比他們這些小地方的人心思缜密,遇到任何事都慣會把事情往複雜了想。
他一時又不免欣喜自己腦袋瓜機靈。
得虧他也不是個傻的,不然還真想不到這邊去。
他斂下眼中的得意,如實禀道:“依下官看來,這位楚大夫大抵是能信得過的。楚大夫也算是醫藥世家,她自己從醫不說,她外祖父也是有名的大夫,莫說是湖州,便是咱附近這幾個州縣的人,也都對他的醫術有所耳聞。”
“你可知道她外祖父姓什名什?”
縣丞點了點頭,道:“下官記得,楚大夫的外祖父姓顧,叫顧蒼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