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伍拾壹章 猜測

第51章 第伍拾壹章 猜測

李泰見自家主子已醒來, 當即就松了口氣,心裏也有了底氣,将方才發生的事情原委細細跟他道明。

容玘額上青筋迸起, 斬釘截鐵地道:“楚大夫不會對孤下毒,孤也斷不想再從任何人的口中聽到此話!”

他将視線瞥向杜大夫,眉目森寒,“而今正是要大家一條心對抗時疫的時候, 你非但不想着為江州的百姓做過什麽,卻還要在此挑撥衆人間的信任, 實不适合再留在抗疫隊伍中。即日起, 不許你再插手任何有關抗疫的事務。”

他抿緊着唇,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下/毒之事,孤自會命人徹查清楚。孤再跟諸位重申一遍,目前的重中之重是抗疫,早日讓江州的百姓脫離困境。再有挑事者, 孤必當重罰,決不輕饒!”

無一人吭聲,屋子裏一時間靜得只聞淺淺的呼吸聲。

衆人哪敢再追究此事,只點頭應下,不多時,便紛t紛退下。容玘看着欲要跟着衆人一同退下的楚明熙,命她留下。

容玘由着李泰抱來袍子,将手中的袍子披在他肩上, 臉上已沒了方才面對衆人時的淩厲,眼神也變得柔和了許多。

他兩眼望着靜靜站他眼前的楚明熙,心裏泛起絲絲縷縷的情緒難以分辨。

當初分明是他做下的事, 今日卻一樁樁一件件成了旁人拿來诋毀她的工具,而他病倒在榻上,沒能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将她護在他的身後。

他看出她心裏在想什麽,低垂下頭,态度卑微而懇切:“明熙,讓你受了委屈,是我的錯。”

楚明熙有些錯愕地擡眼看着他。

認識他三年,無論是剛成親那會兒,還是後來他們撕破臉的時候,他從未如此低聲下氣地跟她道過歉。

兩人靜默相對。

過了片刻,他開口道:“明熙,你可願意幫我解毒麽?”

楚明熙眼中閃過一抹驚詫:“殿下,您就不擔心真是民女對您下的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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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下/毒之事并非她所為,只是人言可畏,今日在場的幾人皆信了杜大夫的推斷,她又怎敢保證容玘不會有此猜疑。

容玘唇角輕勾,眼神堅定:“明熙,你不會!”

這世上唯有明熙幫他解毒,他才會十二萬分的放心。

“好,民女會試着幫殿下解毒。”

***

夜色深濃,已近子夜時分。

楚明熙望着窗外,出神許久。

今日杜大夫當衆将她從前的那些事都翻了出來,她委實想不明白,杜大夫與她非親非故,杜大夫怎會對她的底細知道得如此一清二楚。

她很小的時候就在湖州居住,湖州和江州又離得近,兩處的口音極像,杜大夫說話時操一口江州口音,應是江州本地人無疑。

既是江州人士,又從何處得知了她和容玘之間的事?

今日杜大夫道出的好些話,都是從前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杜大夫絕無可能憑空捏造出這些事來。

唯一的解釋,便是有人跟杜大夫提起過這些事。

那人知道她和容玘之間的過往,可那人是誰?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今日杜大夫當着衆人的面鬧這麽一出,無非是想要坐實她的罪名,讓衆人認定了是她對容玘下的毒。

幕後的主使人明知下/毒之人不是她,卻執意要在她的頭上扣上這頂帽子,對那人又有何好處呢?總不可能只是因為單純瞧她不順眼,就處心積慮地布下此局吧?

她捋了一下思路,轉而又想到了容玘。

此次容玘中的毒甚是古怪,乍看之下,症狀與染了疫病的病人極為相似,就連彭大夫和宋大夫,起初也只認為容玘是得了時疫,而她若非早些年時常跟着外祖父一道出診,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中/毒症狀,有幸比旁人多了些經驗,怕是也瞧不出來容玘其實是中了毒。

幸而寧太醫也來了江州,許是在宮裏見慣了這些陰毒手段,寧太醫也診斷出容玘乃是中了毒而非染了疫病,可就連醫術高明的寧太醫,也不十分确定容玘确切中了哪種毒。

之前李泰曾私底下跟她提起過,寧太醫是皇後娘娘派來江州看顧容玘的,生怕容玘的身子有什麽閃失。

寧太醫來得匆忙,來之前也不曾知會過一聲,他出現在江州之前,沒人料到皇後娘娘會派太醫過來,而早在寧太醫來江州之前,容玘便已中了毒。

楚明熙神色一凜,腦中忽而閃過一個可怕的猜測。

假使她沒發現容玘是被人下了毒,而皇後娘娘也不曾派太醫來江州,容玘若毒發而死,而因着江州本就時疫橫生的緣故,是不是身邊所有的人都只會認為他是身染疫病而死?

倘若真是如此,自然沒人會起半點疑心,更不會有人去追查對容玘下/毒的幕後主使人是誰。

她将燭火挑亮了些,眼睫低垂,拿過一張紙提筆在紙上勾畫着。

凡事總該有個動機,而下/毒之人多半就在他們這些人之中。

***

解毒之藥尚未制出來,不過因着寧太醫時常給他施針的緣故,容玘的情形已好了些許,雖仍是睡着的時候居多,但總算不再如前兩日一般整日昏睡不醒。

先前大夫們以為容玘是染了疫病,治療時總不得要領,而今知道容玘這是中了毒,好歹有了正确的方向,寧太醫和楚明熙便日日鑽研解毒的法子,每日施針和服藥交替着給容玘解毒。

這日早上,楚明熙照例在廊下煎了藥後,端着藥碗進了裏間。

容玘靠在大迎枕上,見她手裏端着湯藥站在床榻前,碗裏的湯藥還冒着熱氣,立時便要掀了錦被起身接碗。

他伸手接過湯藥,視線下意識地落在了楚明熙的手腕上。

思緒飄飛,一下子回到他們還在南邊的時候。

他還記得有一日她端了湯藥提醒他喝藥,他不經意間瞥見她的手腕上出現了一塊紅痕。

她膚色一向白皙,襯得那塊紅痕愈發鮮明。

只一眼,他便明白她是煎藥時被滾燙的湯藥燙着了。

那日幫她抹藥時,她偷偷地看着他,笑得溫存而甜蜜。她以為他沒瞧見,其實他什麽都看見了。

意識回籠,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嗓音低沉:“明熙,煎藥的事你差下人去煎藥就好。”

楚明熙愕然朝他望來,見他眸中浮起一抹歉疚,她怔了怔,有一瞬的恍惚。

從前她為他端來煎好的湯藥時,他也曾這般跟她說過。

而今她為他煎藥,不過是習慣使然,亦如前幾日幫着雜役為染了疫病的病人煎藥那般,沒成想卻讓他因此誤解了她。

她從恍惚之中迅速抽回理智,目光霎時淡漠了幾分:“這只是民女作為醫者理當做的事罷了,殿下不必太過在意。”

想起從前的種種,怕容玘認為她仍對他抱有非分之想,試圖借着給他解毒之便向他示好,她垂眸自嘲地笑了一下。

容玘哪會看不懂她嘴角的自嘲,捧着碗的手指顫抖了一下,險些讓藥碗掉在了地上。

見她誤解了他的意思,他心中又急又怕,忙跟她解釋道:“明熙,你當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一壁解釋着,目光不肯挪開半分,視線始終落在她的臉上。

楚明熙臉上波瀾不興:“我會叫墨菊過來煎藥。”

墨菊是李侍衛撥到她屋裏服侍的人。李侍衛能信任的人,諒必也是容玘信得過的人,如此,便無任何的不妥了。

容玘一時語塞,只得捧着藥碗一口口将藥飲盡,以掩飾自己的窘态。

楚明熙接過空碗放在托盤上,腳尖微轉欲要退下,他看着她,忽而開口道:“明熙,你是否還在為着從前的事心裏怨着我?”

楚明熙垂下眼眸,不過一瞬便又定了定神,擡眼望向他:“民女是醫者,本就該幫殿下治好眼疾。從前是民女不懂事,對殿下有過不該有的心思,連累殿下不得不委曲求全娶……”她頓了頓,覺出話說得不對,笑了一下改口道,“連累殿下納了民女。”

容玘面容一僵。

心口有一股鈍鈍的疼痛,逐漸向全身蔓延。

當初她為了上山采摘雪蘭,一夜未歸,險些就死在了山上。

下人來報時,他頭一回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皇兄早年夭折,他是父皇唯一的嫡子,自小便被當作未來的儲君教養長大。面對任何事、任何人,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在北國當質子的那幾年裏,他便是靠着這種本事才得以在北國安然存活下來。

失望了太多次,在他心底,繼顧蒼梧後,明熙是世上唯一能醫治好他眼疾的人,所以他才無法承受明熙有任何閃失。

她若死了,他的眼疾便再也沒了指望。

他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直到那日,他聽到李泰說,明熙乘坐的船觸礁沉沒,無人生還,他才意識到,死的不止是他的大夫,他還失去了這輩子對他最好的那個人。

他自然知道,李泰以及跟随他多年的那些人會奮不顧身地為了他而死。可他們如此待他,說到底還是因為他是他們的主子。

而明熙不是這樣的。

她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因為他的身份對他好的人。

他在她眼裏,只是容玘,無關乎他是不是大梁國的二皇子或是太子。

***

下/毒之人暫時還未t查明。另一樁讓人頭疼的事,便是如何解除容玘身上的毒。

此次他中的毒尤為古怪,楚明熙幾日來翻遍了各類醫書,也不曾找到一種毒//藥能跟他的中//毒症狀完全相符。

不知下/毒之人是何人,是何毒藥更加無從查起。寧太醫給容玘做了幾回針灸,容玘又服下幾貼楚明熙按自己研制出的藥方煎好的湯藥,才終于從體內逼出了一些毒素。

容玘雖時常還有反複發熱、身體虛弱乏力的病狀,但到底不會再如先前那樣整日昏睡不醒了。

試了幾個藥方都效果甚微,楚明熙也不氣餒,仍舊試着解毒。

容玘暫時還不能長時間下地走動,可他也沒閑着,整日靠坐在床頭翻閱下面的人遞送上來的冊子。寧太醫勸了幾回要他多歇息歇息,他卻不敢阖眼,每日只睡個三個時辰便又醒來忙碌。

江州染上疫病的人極多,治療時疫的藥材已開始短缺有些不夠用了,容玘想盡了法子從附近的州府縣調動藥材,奈何當地的路況本就不好,近來又恰逢多雨,怕路上有什麽差池,運藥途中總免不了會耽擱許久,總得焦心地等上多日才見藥材運到江州城門外。

此是一件,另一樁煩心事便是如何安置病人。

安置病人的場所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奈何每個人總有自己的小心思。一些染了疫病的患者,心中牽挂着自己的家人,總以為此次一別,便會和家人生死相隔,無論過來的衙役如何勸說,總死活不願離開家中與家人分開,每回衙役總得硬逼着強行将人帶走才行。

此外還有一些人家,家境本就貧苦,染了時疫的病人又剛好是家中唯一的勞動力,病人為了多掙些工錢養家糊口,明知自己已身染疫病,卻因着銀錢的緣故故意瞞着衙門和旁人,連累不知情的人也跟着染上了疫病。如此一來,需要安置的病人人數就更多了。

除卻這些,容玘還不忘命李泰去暗中調查下//毒之事,以盡快查出幕後的主使人,以及到底是誰在蓄意誣陷楚明熙。

憂心事多,體內餘毒未清,每日睡覺的時間又少,到底對容玘的身子有所損傷,短短幾日,模樣比之前兩日更顯憔悴清瘦。

墨菊煎了藥,端着藥碗進屋遞給容玘。

容玘匆匆喝過藥,将空碗擱在幾上,又拿起一旁的冊子細讀。

楚明熙看着他微擰起的眉心,思緒紛繁複雜。

這些時日來她能看得出來,容玘心懷百姓,行事又難得的雷厲風行,實實在在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太子。

此次江州鬧時疫,倘若朝廷派來的不是容玘而是其他皇子或是旁的什麽人,當真難以想象眼下江州會落到何種境地。

她不後悔當初醫好他的眼疾,他若像從前那樣不能視物,皇上又怎會派他來江州救江州的百姓于危難之中?

她唯一後悔的,是那時候沒分清楚醫人是醫人,感情是感情。

容玘凝視着她的側顏,見她垂眸望着放在幾上的空碗出神,低聲問道:“明熙,你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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