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伍拾叁章 黑手

第53章 第伍拾叁章 黑手

一旦開了口, 餘下的話好像就沒那麽難以說出口了。

“明熙,今日我跟你說這些,不是想要博取你的同情以求你原諒我, 更不是因為旁的什麽緣故。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對你堂姐并無任何情意,我只想利用她背後的權勢,讓我坐穩太子之位。只要能助我一臂之力, 娶她還是旁人,都無半分區別!”

他有些窘迫, 強忍着心中的羞恥将自己最不堪的那一面暴露在她眼前。

這還是他頭一回在他人面前如此坦誠地道出埋藏在他心底的真言。

他屏息望着她, 聲音放得低而緩,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她臉上逡巡着、探究着。

他怕她聽了這番話會對他生了鄙夷之心,可他并不後悔。

他不想再瞞她任何事。

楚明熙抿着唇靜靜地聽着,心中湧起幾許酸楚。

“殿下,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她端着托盤站起身。

“明熙,你不明白麽?我不曾愛慕過楚明燕, 往後我也不會娶她!”

楚明熙腳下一頓,脊背僵直。

他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只聽到她說:“殿下娶誰或是不會娶誰,不必說與民女知道。”

話落,她徑直出了裏間。

***

自那日後,容玘已多日不曾見過明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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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還在暗中提防着所有人,生怕再有人對他下//毒手,只是她不再進他房裏, 他只能從李泰的口中勉強知曉一些有關她的近況。

她不願跟他見面,不願聽他說起從前的那些事。

他明白她的心思,卻也沒法可想。

多虧寧太醫的針灸和楚明熙鑽研出來的藥方子, 容玘體內的餘毒日漸排盡,身子一天天好轉起來。

至于下/毒者是誰,容玘尚且還沒頭緒。

利益牽扯太多,若真要論誰有可能對他下手,幾乎人人都有嫌疑。

日落西山,服侍楚明熙的丫鬟墨菊抱着白日裏曬過的被褥步入屋內,走到床前将被褥放下。

早前楚明熙便叮囑過衆人,若條件允許,盡量趁着放晴的日子多在院子裏曬曬被子,旁人是否将此話聽進了耳朵裏暫且還不确定,墨菊雖是個丫鬟,卻是個分得清好賴的,她最相信楚明熙說的話,見到外頭日頭好,便會抱着被褥去院子裏曬曬,從不嫌麻煩。

她才将收進來的被褥攤開鋪在床榻上,定睛一瞧,氣得埋怨道:“哪跑出來的蛾子,好好的被子倒被它給弄髒了。”

也是她貪心了,見今日日頭難得的好,便想着多曬一會兒太陽也是好的,直等到太陽下山了,才去院子裏收被子,院子裏光線昏暗,她收被褥的時候也沒仔細瞧過,倒是将撲在上面的蛾子裹在被子裏一道收進了屋裏。

她一壁拍打着粘在被子上的飛蛾,一壁琢磨着是不是将被子拆開了重新洗過再用。

楚明熙放下手中的醫書,若有所思。

先前她總想明白誰才是下//毒之人,她顯然是鑽進了死胡同,人人皆有動機,瞧誰都覺着可疑,便是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到真相。

既是想不出來,不若換個思路反推回去,不去推斷誰是投/毒者,而是着重分析那人是通過何種方式下的毒。

要對一個人下/毒,不外乎通過t吃衣住行這幾個方面。

容玘不比旁人,無論是吃食、穿衣還是居住方面,都是他最信任的心腹近身伺候,旁人想要下手,得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容玘每日都會召集諸位大夫詢問時疫一事進展如何,但下/毒者同樣沒法趁此機會得手,前來江州做防疫工作的大夫當中,不乏熟知毒/藥的高手,萬一被人識破,投/毒者死無葬身之地。

此舉風險過大,下/毒之人不會選擇這種方式下手。

如此看來,唯一剩下的只可能是行。

最近這段時日,容玘為了控制江州的疫情頻頻出門,基本上是坐馬車來回。

馬車裏擺放的茶具和點心,李泰素來是個細心的,定會留意着容玘用的茶點,按理下/毒之人想要在茶點和茶具上做手腳,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卻這些,還有什麽地方能讓那人得手呢?

楚明熙阖上眼,凝眉沉思。

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動了一下,她倏地睜開雙眼,答案呼之欲出——馬車上的帷幔。

下/毒之人每日取少量毒/粉混在水中,将沾了毒的水噴灑在帷幔上。途中,有風刮過,帷幔上的毒/粉被風吹幹之後,就會漂浮在半空中,不知不覺中,看似粉塵毒/粉被容玘吸入體內,量雖少,不至于一下子就奪了他的性命,可長期如此,容玘體內的毒素不可避免地越積越多,想要将他毒/死,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罷了。

此手段雖好,輕易不會叫人起疑,卻需要下/毒者趕在容玘出門前,在馬車的帷幔上做好手腳。

想要确保對馬車做好手腳不被人瞧見,或是被人瞧見了也不會叫人起疑心,如此推斷,下手之人只能是馬廄裏的馬倌。

翌日一早,楚明熙比平時更早起身,匆匆洗漱過後,便一個人悄悄去馬廄查看容玘坐的馬車。

她環顧周圍,見四下無人,快步走到馬車前,伸手掀開車簾,才要傾身鑽進車內,身後卻傳來一道聲音:“誰?”

她動作一頓,驀然回頭望去,見一個馬倌模樣的男人正臉色陰沉地打量着她。

楚明熙手心微潮,抿唇與他對視。

馬倌認出她來,神色訝然:“楚大夫,您來這裏做什麽?”

楚明熙到底不再是當初那個居住在南邊的小姑娘了,在湖州經營醫館數年,已歷練出從容淡定的本事,無論心中如何慌亂,面上卻分毫不顯。

“殿下落下了一樣極要緊的東西,要我過來找找。”

事關太子殿下,馬倌便是心中再不願,也只能退至一旁讓她進了馬車。

楚明熙一進了車內,趕忙放下車簾,細細從內查看帷幔,一邊屏息靜氣地留意着車外的動靜。

久久未聽見馬倌的腳步聲,她立時明白馬倌還未離開。

她心跳得快要沖出胸腔,只覺着呼吸都要停滞住了。

眼下她和下/毒之人,僅隔着一道車簾。

明知容玘是太子,還敢投/毒,可見得此人當真膽大包天,他背後的勢力應當也不小,萬一她一個不慎被馬倌瞧出些什麽端倪來,難保不會直接滅了她的口,事後再制造出她意外身亡的假象,到時候又有哪個會起疑心?

方才她在馬倌面前未曾露怯,可面對行兇之人,她心裏到底是有些害怕的。

她暗勸自己冷靜些,手指依然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她深吸兩口氣,強自鎮定下來,目光投向車簾。

車簾布料顏色較深,簾子上還繡着龍鳳圖案,一眼便可分辨出這輛馬車乃是太子殿下的專用馬車。

楚明熙頓覺了然。

難怪車簾上被噴灑摻了毒/藥的水都沒人察覺,下/毒之人行事小心固然是真,另一層關系便是這車簾的顏色和上面的花紋。

眼下車簾上的毒/水早已幹透,隐約殘留着一些白色的痕跡,只是痕跡極淡,不注意看根本發現不了,若非她今日特意來了馬廄尋找線索,恐怕也不能輕易發現這些痕跡。

先前她只是猜測,而今有了實打實的證據,她心中一喜,傾身湊近了車簾想要再細看,馬車外冷不丁傳來馬倌的聲音:“楚大夫,您還沒找到東西麽?”

楚明熙吓得不輕,渾身冰涼,心跳如鼓。

聲音實在太清晰,幾乎叫人以為馬倌是在她耳畔問的話。

她下意識地看向車簾,隐隐綽綽瞧見車簾上凸起一塊,那人當真緊貼着車簾,瞧這光景,竟是想要隔着一道車簾細聽車廂裏的動靜。

她有些懊惱方才只顧着注意車簾上的痕跡,倒忘了該在馬車裏做做樣子,好叫馬倌誤以為她在車廂裏翻找東西。

他靜聽了這許久,都未曾聽到她發出任何聲音,若是個疑心重的,定是更要疑心她別有居心了。

楚明熙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伸手翻找了一下櫃子,又在車內再略微等了片刻,便掀起簾子下了馬車。

馬倌忙退至一旁,楚明熙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佯裝惋惜地道:“沒找到殿下落下的東西,看來東西應是遺落在了別處。”

不及馬倌有所反應,她略一颔首,便擡腳離開,雖是背對着馬倌,仍隐隐覺得芒刺在背。

心中的猜測被證實,楚明熙便也不再遲疑,徑直去找容玘,一來也好叫他有所防備,二來縱使馬倌當真對她起了疑心,她将此事告知容玘,便不至于輕易讓人将她滅口。

容玘才喝過藥漱過口,見她神色凝重,才要問她遇到了何事,楚明熙已垂首道:“民女有要緊事要禀明殿下。”

容玘使了個眼色給李泰,李泰屏退左右,自己也退至門外守住門口不讓人進屋擾了他們。

楚明熙見四下無人,方才道:“殿下,民女懷疑下/毒之人是馬倌,民女還瞧見車簾上留有下了毒的痕跡。”

容玘聽了此話,神色随之一凜:“你去了馬廄?”

楚明熙點頭稱是,将她為何疑心到車簾和馬倌的依據如實道來,只略過了馬倌興許已對她起了疑心,更不提馬倌與她只隔着一道車簾時她心中如何懼怕。

容玘聽了臉色越發難看:“明熙,此事你不許再查,也莫要再插手,我會命人去處理此事!”

***

又過了幾日,容玘服下的那些祛毒湯和寧太醫施的針都起了作用,容玘的身子日漸見好,已經能下床四處行走了。

容玘看着楚明熙,忽而提議道:“明熙,可以陪我去院子裏走走麽?”

到底身子還有些虛弱,容玘走得很慢,楚明熙跟着他的步伐挪動着腳步,他不開口說話,她便也沉默不語。

行至一棵樹下,容玘停下腳步:“下/毒之人已抓到。”

楚明熙擡眼問道:“是誰?”

“你猜是誰?”

兩人都心知動手的雖是馬倌,藏在馬倌背後的才是真正的主謀。

楚明熙如實地道:“民女不知,不過想來杜大夫應當不是主謀。那日杜大夫雖當衆污蔑民女,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杜大夫身後另有其人。”

容玘一時有些好奇她如何做出此番推測,忍不住道:“哦,說來聽聽。”

“與其他幾位名大夫相比,杜大夫是較不顯眼的一位大夫,大多時候他都在棚子裏替病人看診。既然如此,那麽他又是從何處得知,殿下您在吃用方面尤為當心?”

杜大夫認定是她對容玘下的毒,所謂的依據就是容玘信不過旁人,唯有她端來的吃食和湯藥他才會不起疑心地用下。

此話聽着合情合理,但一位整日都待在棚子裏忙着給病人看病的大夫,又如何知曉容玘的這些事?

“杜大夫并沒有機會知曉這些,由此推斷,杜大夫只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此事。”

“那人會是無心跟杜大夫提起此事的麽?”楚明熙抿了抿嘴唇,“民女并不認為。妄議朝政本就是大罪,更遑論議論的對象是太子殿下。民女認為,當是有人特意告訴杜大夫這些事,為的就是把民女牽扯進來,如此便能将水攪成一團渾水,叫人分辨不清背後的真相。”

容玘定定地望着楚明熙:“是黃知府。”

“黃知府?!”

容玘微微颔首:“正是。其實此次我中/毒,是早在我從京城啓程之際便已埋下的算計。黃知府身為一府之長,在江州說一不二。我得令前來江州徹查堤壩一事的時候,黃知府便已得知了消息。

“黃知府需要足夠的時間好讓他抹去指證他的罪證,也需要時間做假證。水災之後必鬧時疫,我既然來了江州,那染上時疫便是最合情合理不過的一樁事,到時候我還能不能留下性命離開江州,那就得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黃知府是三皇子一黨的人,這些t年來他一直和京城那邊保持着聯系,對京城的局勢頗為了解。只不過,他和陳笙并無關系,陳笙雖也是三皇子一黨的,但黃知府這人尤為謹慎小心,沒有和陳笙多有接觸。

“在他看來,陳笙來了江州最好,因為陳笙在明,我必會緊緊盯住陳笙,那麽他黃知府就能一直躲藏在暗處,叫我猜疑不到他身上。

“直到陳笙被關入牢中,黃知府通過此事認為我過于維護你,事後他同縣丞打探消息,縣丞一時說漏了嘴,讓他猜到你可能就是從前被我貶為妾室的原配。黃知府城府極深,他按兵不動沒對外聲張此事,他一直在等,等我中了毒,然後無聲無息地死去,旁人只會以為我是染了時疫的緣故,絕不會疑心到我是中了毒。

“他萬萬沒料到京城竟派來了寧太醫,不僅如此,還察覺到我中了毒,這讓他大吃一驚。慌亂之下,趁着別人都在關心我中毒之事,他便把杜大夫拉下水,逼迫杜大夫出面誣陷你,意圖将水攪得更渾。杜大夫是本地的一位大夫,本就無甚勢力,被逼之下,只能聽從黃知府的安排當衆指認你對我下/毒。”

幸而明熙發現馬倌有異,他才順藤摸瓜地查到黃知府的身上,種種罪證在前,由不得黃知府抵賴。

***

江州的疫情終于控制住了。

城門被解封,原先因疫情的緣故被迫閉門的店鋪又再度開門營業,江州又恢複了往日的繁榮模樣。

百姓開心,官府也不必再為時疫一事忙得焦頭爛額,自然也高興得緊。

江州城內上上下下一片歡喜,大肆歡慶。

容玘看着進屋禀事的李泰,面露詫異:“明熙離開江州了?”

李泰點頭回道:“回殿下,适才墨菊來禀,說是今早天才亮,楚大夫她便離開了,看情形應是昨晚就收拾好行李了。”

“墨菊她……”容玘只說了半句便又止住。

李泰察言觀色,猜測容玘許是不滿墨菊沒及時攔住楚明熙,或是不喜墨菊沒一早過來知會一聲。

怕容玘怪罪墨菊,李泰趕忙替墨菊找補道:“墨菊做事妥帖,就是人有些不夠機靈,沒想着挽留楚大夫也是有的。”

容玘左手撐着額角,神色之中難掩失落。

江州的城門已解封,明熙并非江州人,更不是府衙裏的人,她此番來江州,本就是為了治好江州百姓的時疫。

她來去自由,難道他還能強留住她不讓她走麽?

“墨菊可有問過她要去哪麽?”

李泰搜腸刮肚想了一會兒,不記得墨菊提起過此事,只得搖頭回道:“要不卑職再去問問墨菊?”

容玘擺了擺手:“不必。你去打聽打聽明熙在湖州的住處。”

如今他已知曉明熙在湖州行醫,平日裏在仁安堂坐診,此次離開江州,諒必就是回了湖州。

得虧前些日子容玘曾為了短缺的藥材派人去過一趟仁安堂,仁安堂也好,楚大夫也好,在湖州都頗有口碑,倒是一問就能問出些什麽來,也就兩日,李泰便打聽到了楚明熙的住處。

天還未大亮,一輛馬車駛在官道上,直奔湖州而去。

容玘下了馬車,轉入一條小巷子,走過兩戶人家,便看到兩扇黑漆銅環木門。

先前一同對抗疫情,之後又為他解毒,他和明熙幾乎日日相見,他已習慣了她在他身邊,沒成想江州的城門才解封,她便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看不到熟悉的身影,他只覺着心裏空蕩蕩的。旁人因着江州疫情解決得漂亮向他道喜,他分明該高興的,可心裏空着的那塊卻怎麽也填不滿。

他叫人打聽到了她的住處,一時腦熱便連夜趕了過來,可這會兒與她只隔着一道門,他卻又怕了,不知自己見了明熙該說什麽。

李泰跟在容玘的身後,不明白殿下為何到了門前不又叩門,只是礙于身份不敢開口問他。

容玘深吸了口氣,上前叩了叩門環,見無人來開門,想着屋裏的人可能聽不見,便又加重了力道叩了兩下。

敲門聲過後,一切歸于平靜。

過了半晌,或許只是半盞茶的工夫,等在大門前的容玘聽到一串腳步聲漸行漸近。

有人打開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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